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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蓉仰起头,竹节虫一样蜿蜒的管灯延伸出很远,肮脏的光芒除了把阴影照得更加清晰,什么用都没有。在管灯的两侧,还悬吊着巨蟒一样粗大的管道,不知道里面涌动着什么,不时发出肠鸣一样的咕噜声,仿佛整座楼道正在咽气。
蕾蓉的心有点慌乱,有一刻她甚至以为世上的人都死光了,只剩她一个幸存者,未来的时光只是在管灯的照耀下,行走于半明半暗却又遥遥无期的旅程……她定了定神,想赶紧找到门口走出这诡异的地方,于是沿着楼道向前走着,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
拐了个弯,迎面是一堵墙。
怎么搞的,居然走到死胡同里来了,这个活像被遗弃的楼里怎么连个值班护士都没有?蕾蓉生气地想着,正要沿原路返回,突然听见“咔哒”一声。
不,不,不,不是头顶管道的肠鸣,也不是自己脚步的回音,这“咔哒”声就像鸽子窝里传出的一声猫叫,分外异样。蕾蓉回过头,就在刚才拐过来的墙角,有一道黑色的影子摊在地上。
我被人跟踪了,而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谁?”她问道。
影子没有动。
“有人在吗?”蕾蓉提高了声音。
影子蠕动了一下,然后,一个人从墙的后面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大褂,身材瘦小,营养不良似的,无论眼睛和嘴都细细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连说话也轻声细气的:“你是患者还是家属?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医院里走动?”
哦,原来是个值班医生。蕾蓉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的遭遇详细对他说,就告诉他自己是患者家属,迷路了,希望他带自己走出这座大楼。
那医生点点头,便带着她一路往前走,走了不知多久,来到一座电梯前,医生按了“向下”键,电梯门打开了,医生说:“你下去就是出口。”
蕾蓉说了声“谢谢”,抬腿便往电梯里面走,不经意的抬头,却让她毛骨悚然!
污浊的电梯内壁照出自己的影像,是那么的熟悉!
他带我原路返回!他要我下到太平间去!
蕾蓉转过身,惊恐地望着那个医生!
医生面无表情,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蕾蓉拔腿就跑,从学校毕业后她就没有这样狂奔过,两侧帷幔似的墙壁竟像被狂奔带起的风掀动一般,摇摆起来,而身后却没有听到追踪者的脚步声。
难道他知道我根本逃不出去?!管不了那许多了。
慌不择路地跑到楼道的尽头,拐弯,再跑,再拐弯,千万不要在慌乱中绕回去啊,她这么想着,突然看到前面一个拐角的地面流露出一个黑色的折角,显然是躲藏在后面的人的影子,奔跑得太快了,她刹不住了!于是在抵达拐角的一刻,用左脚在墙上狠命一蹬,整个身体后仰着向对面的墙壁倒去,几乎是在同一秒,一把锋利的消防斧的斧刃,贴着她的耳际狠狠地劈在了她背靠的墙上,“咔嚓”一声,墙灰和水泥块爆炸一般迸出!白色的墙壁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如果不是她闪躲得快,几乎可以肯定,斧头已经从侧面劈裂了她的头颅!
那个医生轻轻一拉斧柄,深陷在墙里的斧头就被拔了出来。
他望着蕾蓉,咧开了嘴,发出狰狞的一笑。
他的瘦弱完全是一种假象,纯粹是为了掩饰巨大的力量以及比力量更加巨大的凶残。
蕾蓉注意到,他已经戴上了乳胶手套。
这样一来,他的指纹就不会留在凶器上了。
蕾蓉想再往前跑,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前面是死路,只有侧面有一扇门,蕾蓉用尽全部力气将肩膀撞上去,轰隆一声整个门板都倾倒在地上,蕾蓉也顺势摔了下去,她顾不得浑身上下骨裂般的疼痛,奋力爬了起来,向前扑去,可是一个趔趄又摔倒了,然后再一次爬起。
借着楼道射进来的灯光,蕾蓉才看清,眼前这个宽大的房间,是一个废弃了的器材室,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装着医疗器械的箱子堆在墙角,从窗户向外望去,能看到一丛丛灌木,只要跳出去就能得救了,然而也许是为了防盗的缘故,窗户外面都装着铁的护栏。
无路可退了。蕾蓉转过身,喘着气,瞪着那个医生:“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追杀我?”
“我叫张文质,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助理,负责医院和逐高公司一起合作的‘健康更新工程’事宜。”那医生把消防斧拄在地上,轻声细气地自我介绍道,“本来你不需要死,谁知黄静风居然绑架了你,可又磨磨唧唧地不杀你,没办法,我只好弄走了他女朋友的尸体,本以为他恼羞成怒,会干掉你和那个多管闲事的郭小芬,谁知那个蠢货居然杀错了人,还把你给放了,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段石碑!”蕾蓉逼视着他。
张文质重新拿起了消防斧:“跪在地上不要动,我会让你死得少一些痛苦。”
蕾蓉退了几步,后背“哐”地撞在了墙上。她看见旁边的医疗器械箱上有一把不知谁丢下的解剖刀,顺手拿了起来,紧紧握在手里。
“你别过来!”蕾蓉喊道。
也许是刀子过于短小的缘故,活像是她伸出食指做了个“1”字。
张文质眯起眼睛使劲看了看,才看清她手里抓得是个什么,不禁发出一阵怪笑,上前走了一步。
“你……你别再往前走了!”蕾蓉把解剖刀对准了他,声音颤抖地说。
张文质又向前走了两步,他看着蕾蓉,像一只狼看着摔断了腿的小鹿,然后,双手抓住消防斧的木柄,对准了蕾蓉的眉心,高高地举起斧头——
呼!斧刃卷着风声,狠狠劈下!同一刹那,蕾蓉也抛出了解剖刀!
“抛”这个字用得精准绝伦。是的,那不是扔,也不是投,在张文质看来,纯粹是蕾蓉在极度的惊惶失措中,把解剖刀毫无力量的抛出,刀子在半空中翻转了几圈,与斧刃擦身而过,在张文质的鼻梁下面彻底失去了力道——
蕾蓉的右脚在墙上一蹬,跳跃着闪开了斧刃,她也许想就此从张文质的身边蹿过,逃出这器材室——做梦!你以为当你背对着我的时候,还能躲开我利斧的第二次劈砍吗?!
然而,蕾蓉落地的瞬间,右手抓住了那把解剖刀。
难道……难道她看似放弃的抛掷,她看似逃亡的腾跃,都是为了避开消防斧沉重的力道,在某个时间和空间,让身体和解剖刀瞬间分离后,更好地聚合于一体?!
张文质还没有醒悟过来,就听见毒蛇吐信似的几下“嘶嘶”声,眼前电光火石般的一阵闪烁,瞳仁里留下了几道蓝色的闪电。
搞什么?张文质歪过头,看着在他侧后方站定的蕾蓉,不解地抓起斧柄转过身——
也许是转身转得太猛了,他的肚兜掉了下来。
肚兜?我哪里来的肚兜?
他惊诧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上半身,从胸口到小腹的衣服和皮肤,都松松垮垮地耷拉在了腰部以下……
啊!啊!啊!
他被这恐怖的景象吓疯了,惨叫着扔掉斧头,去捧自己不断滚落的内脏,然而沾满鲜血和黏液的双手什么都接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滑落在地。
他身子一歪,颓然地倒下。
蕾蓉没有回头,手中紧握的解剖刀,由于解剖得过于迅猛的缘故,竟然连一滴血都没有沾上……
第18章 勒杀
惟有生勒,未死间即时吊起,诈作自缢,此稍难辨。如迹状可疑,莫若检作勒杀,立限捉贼也。
——《洗冤录·卷之三(被打勒死假作自缢)》
当大批警察赶到的时候,蕾蓉正坐在器材室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她用张文质的手机报了警。警察们封锁了现场,有几个新入职的一看那尸体内脏流了一地的场面,当场就呕吐了起来,被闻讯而来的刘思缈统统轰了出去。
紧接着,得到消息的呼延云和马笑中也赶到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蕾蓉的神情非常平静,不像是刚刚把一个活人解剖,倒像是刚刚用刀叉割开了一块牛排,只是嫌七分熟的粉色血水不大雅致……
“姐姐你怎么样?”呼延云单腿跪在蕾蓉面前,抓着她的手问。
看到这个娃娃脸一脸的胡茬子,眼圈发黑,蕾蓉淡淡一笑:“辛苦你了……姥姥的病好些了吗?”
呼延云的口吻顿时变得沉重:“时醒时昏迷的,医生说状况还是不好……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去住院部二楼的病房看看她吧。”
这时,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们,许多都偷偷溜过来看出了什么事,被警方挡在楼道的远处,不过,肾移植科的匡主任喊了蕾蓉两声,被放了过来,当他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不禁连吐舌头:“蕾蓉,你还记得那年解剖刀竞技比赛么?我一向觉得自己的解剖刀法是最快的,可惜因为你也参加,我只拿了个亚军……”
这时,带队警官走了过来,说蕾蓉是两起命案的犯罪嫌疑人,要立刻拘捕她,被刘思缈几句话顶了回去:“钱承那案子,法医鉴定结果是自发性气胸引发的死亡,和蕾蓉无关;眼下这案子,我对犯罪现场的初步勘查结果,可以认定蕾蓉属自卫杀人,并无防卫过当,所以蕾蓉是受害者,不仅不能拘捕,还应受到保护。”
这时,一个身影突然扑进蕾蓉的怀里,放声大哭,蕾蓉一看是唐小糖,旁边还站着高大伦,蕾蓉一面轻轻抚摩她的肩膀一面问:“你们怎么来了?”
刘思缈说:“他们这几天一直都在打探你的下落,我告诉他们说找到你了,他俩马上就赶了过来。”
“也好。”蕾蓉点点头,“你们两个正好帮我做一件事情,给张文质的尸体剃个头。”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不知蕾蓉意欲何为,但蕾蓉似乎不愿解释。
高大伦只好动手,没有电推子,就弄了把解剖刀一边刮一边薅的,由于尸况过于惨烈,所以没让唐小糖参与,何况唐小糖抱着蕾蓉的胳膊,一刻都不肯放松,就连刘思缈找蕾蓉单独说案子,她也绝不松手,最后还是蕾蓉好说歹说才摆脱了她。
刘思缈、马笑中和呼延云把蕾蓉带到一个单独的房间,关上了门。
“姐姐,现在这屋子里都是自己人,你说说,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思缈神情严肃地说。
蕾蓉本不想讲话,但她深知刘思缈办案时有多么执拗,于是把自己被黄静风绑架,中间几次险遭杀害,最终却死里逃生的过程,讲了一遍,其中,关于少年时代自己做过断死师那一段,含混了过去,毕竟,后来在陈泰来先生的一力栽培下,她成为了溪香舍舍主,为了不影响溪香舍声誉,那段不光彩的历史被列入绝密的密档,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真相。
听完蕾蓉这席话,马笑中愤愤地说:“我这就带人,把逐高公司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都抓起来!”
“等一等。”呼延云道,“说逐高公司倒卖人体器官什么的,只是黄静风的一面之词,我们没有证据啊。”
“我想,我有你们要的证据。”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大家回头一看,竟是郭小芬,她哭肿的眼睛、披散的头发和憔悴的脸蛋,好像一个刚刚从水底走出的人。
大家已经知道了姚远遇难的噩耗,一起上前轻声安慰她。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沾着血的手机说:“这是姚远的手机,他在找我的路上可能预感到什么,给我发了短信,说他的手机中保存着几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明明还活着,却已经被逐高公司纳入‘供体’……出事时,我的手机放在厨房了,很晚才看到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