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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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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明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在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注视了一下,竭力在记忆里搜索着。
“你不认识我了吗?”年轻犯人用筷子杯起一个窝头,在他脸前  阴阳怪气地晃着,
“在十一广场观礼台底下,咱们见过面儿,还多亏  了你呀,要不,我还吃不上这份窝头呢。”
全屋的人都不约而同停止了嘴里的咀嚼,惊讶的、冷漠的、仇  视的和嘲弄的目光一
齐投向他。
“公安局的?”郑三地捧着菜碗,蹈跳着凑过来,“真新鲜,怎么  到我们这儿来了。”
“便衣,”年轻犯人恶狠狠地努努嘴,“po哥,就是这小子抓进来的。”
周志明一下子想起来,这年轻犯人就是他和马三耀在广场事件时抓住的那个小偷,叫杜
卫东。他直视着那张冷笑的面孔,皱眉说:“你到这儿改造这么多天了,怎么还那么流里流气
的?”
“哟暗,像个公安局的啊,哈——”犯人们怪笑起来,郑三炮嘴张得老大,几乎能看见
那血红的嗓子眼儿。
墙角那个沙哑的声音威严地咬了一声:“快吃饭吧,今儿咱们班倒泪水。”这句话使杜卫
东没能发作,尴尬地哼笑两声走开了。
卞平甲递给他一碗煮萝卜,两个窝头。他经过一天的路途颠簸,肚子早就瘪瘪的了,黄
澄澄的窝头还是温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他刚进看守所那几天,每口窝头都得在嗓子眼
儿里打几个滚儿才能咽下去,而现在他不但能大口吞咽,甚至已经能从中嚼出一种甜味来了。
他接过窝头,就着菜汤,坐在床沿上大口吃起来。
犯人们吃起饭来是很专注的,屋子里除了咕卿咕卿的嚼咽声和稀溜稀溜的喝汤声之外,
再没有什么人说话了。杜卫东最先吃完,把两只碗重重地擦在一起,巴卿两下嘴,说:“操!
没吃饱。哎,林士杰,今儿又没干活,你吃得了俩吗?”
林士杰嘴里正嚼着,脸上的疤痕一上一下地运动着,见杜卫东要打他的主意,忙用手护
住碗里剩下的一个窝头,一连气地声明着:“怎么吃不了,怎么吃不了,我还不够呢!你和公
安局那孩子不是老相识吗,还不让他匀一个?”
杜卫东的眼睛果然盯上了周志明碗里摆着的一个窝头,冷丁一筷子戳过去,窝头就插在
了他的筷子头上,狠着劲咬一口,才冲志明笑着说:“怎么样,咱们俩实行共产主义吧。”
志明完全结弄愣了,好半天才悟过劲来,虽然被拿去的不过是一个窝头,但这种当众受
辱的羞耻感甚至比拉他上万人大会上示众还要难以忍受。他狠狠咬住腮帮子没发作,在这样
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发作,闹起来又会有什么后果,何况将来既要同
这帮人长期生活在一起,关系就得设法搞好才行,否则何以自处呢?想到这一层,他索性顺
水推舟地把人情送了过去。
“你吃吧,我吃一个就够了。”
对他的忍让,杜卫东显然没有估计到,仓淖中竟也稀里糊涂地点头“啊”了两声,算是
领情了。周志明看出周围的犯人都露出发呆的目光,他们原来大概是准备好了要大打出手的
吧?他想起去年看到的一份公安局内部发的通报,那是马局长在市南分局搞整顿试点中调查
的一桩老犯人压迫虐待新犯人的事件。在市南分局的看守所里,新犯孝敬和服从老犯是条不
成文的法规,这条习惯法是依靠老犯人集体的武力来维持的,很有点儿像李伯元在《活地狱)
那部小说中所描写的清代监狱的弊恶。所不同的,是以老压新的具体内容有所变化,现在当
然不会有勒索“孝敬钱”和叫新犯睡在马桶边上的事了,但是抢饭扣饭,睡觉挨挤却是司空
见惯的现象。他记得当时看完了这份通报后,还就“新犯人为什么不去找看守人员告状”这
个问题和大陈辩论过,“干嘛受这份气?告他们嘛!”他当时那种愤然不解的议论言犹在耳,
现在竟也做为一个新犯人在体会屈服的滋味了。“你是用一个公安干部的心理状态来看问题
的,犯人可不一样,就是那么个受制于人的地位,自我感觉和一般人就不同嘛,他们才不愿
多惹什么事,都是抱了能忍且忍的宗旨。”现在看来,还是大陈说得实际。
屋角沙哑的嗓门又响起来:“有水吗?怎么不打水去产’他这才注意地循声望去,在靠北
墙墙角的被子垛上,歪斜地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和他苍老暗哑的声音正相反,他有
一副骨骼宽大的脸盘和魁梧的身躯,又圆又小的眼睛深陷在隆起的眼眶骨里.眉毛既浓且乱,
如两撇干草堆在额上,乍看上去像个精力极壮的大猩猩,只有眼角撤出来的鱼尾纹儿和开了
顶的天堂才显示了他的实足年龄。
杜卫东懒懒地站起来,走到门边的水桶跟前,刚要拎起来,郑三炮用匙于跨栏敲着碗边,
说:“傻小子,今天你有接班人啦。”杜卫东先得了一下神,然后会意地看了志明一眼,脸上
登时挂出老犯人的倔傲,用脚踢踢水桶,空荡荡的水桶发出唤序的响声。
“嘿,打水去。”他冲志明发号施令。
志明没说什么就从铺板上站起来,走到门边,提起水桶。
“在哪儿打?”他脸上像烧了火,他恨自己的卑屈和下践!
“出门,往北走。伙房前面。”
卞平甲走过来:“我陪你去,我告诉你在哪儿。”
一出门,卞平甲便热心地把院内的一些诸如厕所、水池一类的公用设施指点给他,又把
日常监区里的一些规矩关照给他。自从和卞平甲相处以后,他潜然觉得他和其他犯人不同,
所以在无形中对他产生了一点地信赖感。他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对卞平甲的每一句话都
报以感激的表情。
“这几间房子是放工具的。”卞平甲嘴不停地说着,“这间也是。怎么着,闹了半天你也
是公安局的呀?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折进来的呢,”他突然压低声音,“是不是
和十一广场事件那批人一回事产’
他若明若暗地点点头,岔开话题,问道:“那边那间小房是干什么的?带领的那间。”他
把手指向大院墙角下的一扇隐蔽的小门。
“那间呀,你想过去住两天吗?我还在里头住过一天哪。”
“什么?”
“反省号。”
“你过去反省过,为什么?”
“咳!那次才叫不值,我刚来头一天,晚上点名,于教导员把我的姓念错了,卞字念成
了卡字,我没答到,他问我为什么不答到,我说我姓卞不姓卡,可于教导员愣说那字也能念
卞也能念卡,说我是有意犯葛,就这么着,让我蹲了一天反省号,倒正好,省得我干活了。”
“咱们这儿都干什么活?”
“做砖呀,咱们班是管往机器里运土的,你推过那种独轮车吗?可不好推呢。”
周志明想了一下,“你说的于教导员,是不是刚才胖胖的那个,说话细嗓门。”
“对对,就是他,他叫于中才,砖厂的第一把手,”卞平甲又把声音放低,“其实原来是
六分场园林队的一个工人,前几年乱的那阵子,他一个人组成了一个战斗队,叫‘一棵松’
战斗队,算出了点儿标新立异之名,后来就参加到全场大联筹里去了,出来就当了砖厂教导
员。”
“那个常,常文树,他是干什么的?”
“就刚才领咱们回来那个?他叫常松铭,咱们砖厂的文书。”
“文书?我还以为他叫常文树呢。”
俩人沉默片刻,卞平甲看着他,叹口气,说:“小伙子,十五年,够熬的。咳,其实想开
点儿,也没什么了,熬出去你还不到四十岁嘛。”
“四十岁……”周志明不由打了个寒战。
——进了六月份,天气便明显地热起来,被太阳晒了一整天的路面像个大火炕似的直冒
虚烟儿,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暑气还没有退尽。
严君骑车子出了机关大门,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坏极了,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恨
不得马上扑进母亲的怀里哭一场。
公安部派来的311案调查组上个星期五到达了南州市,一到,就被局里接进惹人注目的
南州饭店住下,并且配上了一个颇为庞大的接待班子。宴会、游览、和局长们的互拜,然后
又是市委领导接见,日程安排得紧凑而又周到,耽搁到第四天,才下到五处来。调查组到五
处的当天,就召开了有关人员的会议,当众宣布了四条,这四条毫不留情地撕破了严君很久
以来一直保留在自尊感上的那块神圣天地,她终于明白了,在她理想中纯而又纯的公安机关
里,也有人人自危的时候。
第一条没什么,无非是说调查组下来的任务和宗旨:专案专查,不把潜入特务徐邦是脱
逃的原因查个水落石出,誓不收兵云云;第二条,严君就有些不明白了,调查组是受部领导
的委托而来,但调查工作却讲明是在南州市公安局党委的统一领导下进行。党委是谁?是311
案的负责人甘向前呀,这岂不等于说,甘向前领导着调查组来审查他自己吗?这样一来谁还
敢说话?第三条也叫人不舒服,是希望大家认真回忆、大胆揭发、主动坦白、不准串联。名
曰“希望”,实则命令,口气是相当严厉的;最叫她接受不了的是第四条:所有和311案有关
的卷册、文件,甚至连个人的工作笔记本,一律交出封存,不许片纸遗漏,就跟防贼一样,
仿佛他们这些侦察员当真都有涂改和销毁这些证据的危险似的,这算什么事呀!
接下来,就是开会,发动大家揭问题,摆看法。参加会的,除了他们承办311案这个小
组的成员外,连几个当时帮过忙或者知道点情况的干部,也被提拎来了。纪处长垂着头,一
言不发,调查组的人更是面孔僵硬,一脑门子官司,严君坐在墙角,心里真是委屈透了。
那个会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是非常紧张的。因为信是段科长写的,他当然要先说。
“我的观点,信上已经写明了,导致这个案件失败的原因尽管是多方面的,但主要是我
们自己判断指挥上的失当,这个失当,又是由一系列侦察工作的漏洞和审讯工作的错误造成
的。现在,人已经跑了,损失是没法儿挽回了,我写信的目的,不过是想引起各级领导的注
意和警觉,侦察工作像这样子干下去,不打败仗才见鬼呢!”
“那么你说该怎么干呢?”甘向前横着插过来一句话,把严君吓了一跳,心忽地提到了
嗓子眼儿,会才刚刚开始就像吵架似的,她不知道还怎么能开得下去。
“侦察是一门科学。”段科长从容地环顾四座,声气并不见软,“既是科学,就得用科学
的态度来对待它。科学的态度是不排斥一切有益的经验的。说到这个案子,对徐邦呈,究竟
该不该那么急着就抓起来,还有对‘三月计划’的认定,究竟有多少根据?大家可以摆出来,
一块儿分析……”
“你当初不也是一口赞成逮捕徐邦呈吗,记性何以会这么坏呀?”甘局长声色俱厉,又
打断了段科长的话。
“对,我当初是赞成逮捕徐邦呈的,但那是出于侦察工作正常需要以外的其它原因。这
个问题以后是要讲的,我现在只讲明面上的毛病,比如像审讯上的毛病就很明显。我不赞成
把所有案卷材料匆忙封存起来,既然要彻底查原因,不如索性把审讯录音拿出来,叫在座的
都听一听,看有没有我信上说的那些问题,指供啊,引供啊,这都是过去明文禁用的手段嘛。
我并不是为十七年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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