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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就是就是,我们准备在以后的管教工作会议上专门研究一下。不光影响犯人的改造情
绪啊,有时候连法律上规定的追诉时效鸡给耽误了。那么,您看这个案子还报不报了?”狱
政科长小心地问了一句。
“情况查实当然要报,不过不要提什么参考意见,该多长刑期,由法院去判。”
狱政科长略略连声地走了。他和场长乘一辆美国造的库莱斯汽车去机修厂。这种老牌子
汽车在南州市的大街上早就绝迹了,跑起来连吼带喘的,很吃力。借着路上同车的机会,场
长叨叨不停地向他讲着场里的事情,可他此时却没有一点心思去听,直把目光飘向车外。
车子老掉牙了,柏油马路却是新铺的;路边栽了许多小树,细细的树干被草绳裹着,更
给人一种弱不胜寒的感觉。老车,新路,小树,真的,今年的冬天冷得出奇,小树很可能会
冻坏的。马树峰想着想着,忍不住打断身边那位场长的长篇大论,问道:
“你见过周志明吗?”
“谁?”也许是他的问话离题万里,场长愣了一下,半天才说:“啊,听说过。对了,去
年场里统一调查了一批犯人,周志明正好调到机修厂了,你要感兴趣,今天可以把他找来。”
“啊。”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机修厂离场部不过十来里地,一会儿就到了。因为是粉碎“四人帮”后头一次评选先进
工作者和先进生产者,大家都有个新鲜劲儿,所以授奖会确实开得很热闹,领导讲话,代表
发言,披红挂彩地发了奖,最后还演了节目。马树峰的不速而至,更带来一种近乎过节般的
气氛。
散了会,机修厂的厂长和教导员把他们请到厂部一间办公室里落座。虽然是地震后才盖
起的简易房,但屋里既干净又温和,一只深青色的水壶坐在炉子上,渐渐地喷着白气,十分
悦耳。他先问了门厂里的生产情况,接下去,话题就移到管教工作上来了。
“犯人最近思想还稳定吗?”
“还好吧。”教导员和厂长对视一眼,说:“前两天开了春训动员会,回去以后犯人们都
在班组会上表了态,整个儿情绪还不错。这两天除了修理车间的周志明之外,没有发生不服
管理的现象。”
又是周志明!马树峰倒真的感兴趣了,问:“周志明为什么不服管理。”
“谁知道,可能因为不干活儿,我是听李副教导员说的。这个犯人是去年才从砖厂调整
来的,在砖厂是第一号反改造尖子。”教导员说着,脸上略露得意之色,“结果到了我OJ这儿
一直表现不错,最近还评上了修理车间的改造标兵。不知道昨天怎么又跟李副教导员吵起来
了。”
场长插嘴说:“犯人嘛,思想允许有反复。”
马树峰看看表,还早,于是说:“你们把周志明领来,我和他谈谈。先把他的队长找来也
行。”
没一会儿,教导员领了一个干部回来,进屋介绍给他。这个人叫丁广杰,过去也在砖厂
当队长,去年带着砖厂的十几个犯人一块调过来的。
丁广杰很拘谨地坐下来,马树峰先漫无边际地问道:“周志明现在在队里表现怎么样?”
丁广杰点一下头,“不错。”
教导员问道:“前天不是跟李副教导员吵起来了,到底为什么?我看老李气得够呛。”
“就为新起的那栋简易房,前天把墙抹完天就黑了,灰浆也用完了,可李副教导员的家
属在招待所大房子里已经住了快一个星期,想早点儿把这间房子弄利索了住进去,所以就叫
周志明再拌点儿灰把屋里的炉子砌上。周志明开始也没说不干,土也围上了,水也打来了,
后来李副教导员有两句话他不爱听了。”
“什么话?”马树峰说。
“李副教导员说:‘你们这号人,就是缺乏劳动才滋长了好逸恶劳的剥削阶级思想,走上
犯罪道路的,现在让你多干一点儿,也是让你多去去毒、赎赎罪。’这话是难听点儿,可也没
什么不对呀。好,他小子犯犟了,铁锹一扔不干了。”
机修厂长插了一句,“这人我不熟,可我看他干活儿还可以嘛,修理车间几次表扬犯人的
名单里都有他。大概就是脾气大。”
丁广杰说:“脾气也不是大,这人其实说起来还是个弱性子,胆子也木大,干活也肯下力
气,蔫蔫的还挺爱学习。就是有一条,你木能老说他犯罪不犯罪的,你一说,就顶你,当了
犯人还这么大自尊心,我真是头回见。”
场长点着头说:“说来说去,关键是个认罪服判的态度没端正的问题,这次春训,你们厂
里可以重点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马树峰却沉思了一下,抬眼说:“李副教导员的那个话嘛,倒也可以不说,刺激人的语言
对犯人转变思想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他停了一下,又问丁广杰道:“他对自己在砖厂策动犯
人暴动的事,没有一点担心加刑的想法吗?”
“噢,那件事呀,”丁广杰却反问道:“怎么,查清是他了吗?当时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查出结果了?”
“也用不着怎么查嘛,当时砖厂的文书亲眼看见他在挑动犯人冲出去嘛。”
“您是说常松铭吗?”丁广杰皱起眉头,“他怎么看见了?他光听见声儿不对就跑回来了,
这事后来我们几个队长还议论过他哪。是他自己说看见的吗?”
“他写了正式材料的。”
“那他是瞎扯!”
“你怎么知道他没看见呢。马树峰心里一动,怀疑地问。
“没错。”丁广杰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那天犯人们都到窑上收拾场地去了,就留下他
们六班在监区里清理砖头碎瓦,我本来在监区院里,后来尤厂长叫我到厂部的防震棚里谈话,
常松铭也在那儿,还跟我们一块说了会儿话呢,后来他说要去监区看看,就走了。走了大概
顶多两分钟吧,蹬蹬又跑回来了,脸都白了,一进就嚷:‘不好,院里要放羊。’意思就是犯
人要跑。我们出门一听,果不其然,监区那边一片吵吵嚷嚷的。尤厂长问常松铭怎么回事,
常松铭说不知道,还那儿瞎分析哪,说可千万别是集体越狱吧。他这一说尤厂长也急了,赶
快叫我骑上三轮则、东风’到附近的五分场去叫警卫部队,又叫常松铭赶快把在家的干部、
工人叫出来围监区,连家属学生都绰着棍子出来了。不过当时的确是够吓人的,因为正赶上
刚刚传达市委领导的指示,要防止犯人暴动、逃跑,大伙的神经都特别敏感,一听到犯人在
院里叫唤,连我都以为是闹起事来了,所以当时尤厂长尽管没闹清楚情况就采取了措施,也
还是应当的,你想想,监区的围墙震倒了差不多一半,那些天连电话也不通,干部有不少都
到窑上去了,警卫部队又不在跟前,犯人一炸窝跑出来,你还不于没辙?那时候南州街上还
都住着人,连北京、天津的人都还睡在街上,这帮人要是跑出来,那还不满处偷呵抢呵祸害
去!不过……”丁广杰想了想接着说:“不过关键还是里面没闹起来,犯人里生意也不统一,
有人想跑,有人还不想跑呢,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嘛。要是他们没矛盾,一哄跑出来,
你措施再快也白搭,警卫部队离了十几里地,干部职工得挨家现喊,砖厂又没配备武器,连
尤厂长还是现从堆在门口的救灾物资中拣了两把大铁勺才算没空手,要真跟犯人玩命我看也
不是个儿,犯人一个个身强力壮的,手里头都是铁锹铁镐,你打得过呀?”
场长点头说:“这倒也是。”
马树峰笑了一下,“你说了半天,其实并没有回答出我的问题来,我是问你怎么能肯定常
松铭没看见监区的情况啊。”
“肯定肯定,”丁广杰挺着脖子说,“从厂部那间防震棚到监区起码要走四分钟,常松铭
刚出门就折回来,说富余点儿也不过两分钟,靠厂部这面的院墙又没倒,他往哪儿看去?根
本看不见。背着小常咱也不好乱议论他,他这人,写个材料什么的还挺快,要说这胆子,还
真小了点儿,不过做为一个劳改干部,明明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要闹事,不赶快进去压住,
反而往后跑,生怕一个人进去让暴动的犯人给砸里头,这可是有点儿…怎么说呢?”
马树峰陷入沉思,丁广杰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直到丁广杰走了,他才沉着
脸对屋里几位农场的干部说:
“把周志明叫来吧,我单独同他谈谈。你们有事忙你们的,不用陪着。”
场长和两个机修厂的领导说要谈谈财务方面的事,到隔壁的房子里去了。很快,周志明
被人带来了。
也许别人会奇怪,他以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的百忙之身,怎么会有兴趣和闲暇来管一个普
通犯人的问题。其实,他并不想知道周志明是如何顶撞干部的,甚至也并不关心那场鼓噪闹
事的前因后果,这些问题,下面的同志自会搞清楚,当然用不着他来越代包。他真正感兴趣
的,是公安干部——犯人、反改造尖子——改造标兵,这样一个大起大落的人物,也许他的
历史能给人某种启发,某种经验吧,马树峰心里这么想着。
犯人还是那么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比上次胖了点儿,气色也不错。进门时几乎没有发出
一点声响,进来后就安静地靠在门边的墙上。马树峰说了句:
“你坐吧。”
小伙子两腿一屈,身子溜着墙,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诧异地愣住了,指着桌前的一把椅子,说:“坐这儿来。”
犯人迟疑了一下,站起身,在椅子上坐下来。
“平常干部找你谈话,你也是往地上坐么?”
“不,是叫蹲着。”
年轻人穿了身过于肥大的黑棉袄,腰间还很好笑地扎着根粗草绳,显得土气而臃肿。马
树峰打量着他,口气随便地问道:“这棉袄是特号的吧?”
“嗯。”犯人仍旧垂着头,喉咙里咕喀了一声。
马树峰先拣最近的事问:“前两天,为什么跟干部顶撞啊?”
“因为砌炉子,”犯人还是简短地说。
“你等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是问为什么同干部顶撞?”
“因为我没砌。”回答照旧是简短的。
“为什么不砌?让你劳动是害你么?”
犯人不说话。
“我问你,这是什么地方?”
“劳改农场。”犯人咕嘀了一句。
“劳改农场是干什么的?”
“改造罪犯的。”
“改造罪犯的途径是什么?”
犯人又不说话了。
搞审讯,马树峰当然是驾轻就熟的。像刚才这种逻辑式提问,就是旨在让犯人自己驳倒
自己的一种方法。显然,犯人已经察觉了他的用意,眨着眼睛不答腔了。他笑笑,把结论摆
了出来。
“是劳动嘛。劳动是改造罪犯剥削阶级思想的唯一途径,只有通过劳动,罪犯才能使自
己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新人。当然,还要进行思想教育。所以,干部叫你加班砌炉子,对你
进行教育的那些话,原则是对的,你加以顶撞就不大合理了,你说对不对?”
他本来以为在这番道理下,犯人必然会无言以对,没想到他竟开口反驳起来。
“照您的说法,只要参加劳动就能改恶从善了?那为什么有些犯人,比如砖厂的田保善
那种人,坐了二三十年的牢,干了二三十年的活儿,到现在还是个坏蛋?照李教导员的说法,
好像犯罪就是缺乏劳动,那些农村来的犯人本来就是劳动人民,在家天天干活儿,为什么还
要好逸恶劳去偷去抢呢?”
马树峰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他打量了一下犯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