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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戏的女主角就是那个出两百万的人。〃
孙镜张开嘴,又闭了起来。他想起两天前徐徐在咖啡馆里的话,她之所以选择巫师头骨做为目标,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有个出两百万想借头骨研究的人,这能让她多赚一笔。
饕餮玉戒又转动起来,巫师头骨、甲骨文、龟背信、在他面前走向死亡的陌生女人。毫无疑问他等待的送信人已经不会出现了,某些疑问现在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难怪他被盯着的时候会如此不舒服,因为她真是在盯着他,而不是看见了缓缓打开的通往天堂或地狱的入口。对孙镜来说韩裳是个陌生人,但韩裳却是认得他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韩裳就是送信人,甲骨文是冷门的学问,不会再有其它的巧合。
一个还没出名的年轻话剧演员,一个出两百万想研究甲骨的人,这两者之间无论如何都很难联系起来。而这个女人又突然死了,真是太古怪了。
孙镜嗅到了诡异的气息,不仅诡异,而且危险。如果今天韩裳没有死,自己会被卷进什么样的事情里呢?
〃现在没有两百万了,或许我真的应该考虑换一个目标。〃徐徐说。
〃这么说,你还是没想出任何方案?〃
〃咳咳,〃徐徐额头的汗快干了,她伸手抹了一把,说,〃我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又碰到你。〃
孙镜〃唔〃了一声,眼神又移到了海报上。韩裳的脸庞精致秀美,可是刚才那张青白的脸却从记忆里一点点浮起来,两张同样却又天差地别的脸交叠在了一起。
徐徐被孙镜扔在一边,有些不自在。她不知道是该灰溜溜地走开,还是尝试再一次说服这个死样怪气的男人。
第12节:Chapter 02 预言(3)
无名指指根戴着玉戒的地方湿漉漉地渗出了汗,孙镜把戒指褪下来擦了擦,又重新戴上,走下戏院的台阶。
然后他转过身,见到徐徐还站在台阶上,就问:〃你还记不记得,我说巫师头骨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徐徐撇了撇嘴,没搭话。
〃你看过那部片子吗?〃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个电影拍了好几集,就第一集好看。〃徐徐犹豫了一下,也走下台阶。
〃所以其实那些任务都被完成了。〃
最后两级台阶徐徐是一步跳下来的,她摘下墨镜,眼睛闪闪发亮。
〃你答应了?你想到办法了?〃她语气里除了惊喜还有些不敢相信。
〃我不和徐大炮搭伙。〃孙镜说。
〃我不是徐大炮,我是徐徐。〃徐徐大声回答。
像是在做担保,她〃啪〃地立正,两条穿着黑丝袜的长腿并拢,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响亮的声音。
〃哎哟。〃她叫起来。
〃怎么?〃
〃刚才跳下来的时候扭到了,鞋跟太高。〃徐徐弯下腰去揉着脚踝。
孙镜叹气。
徐徐直起腰来的时候,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吃饭吃饭,我请你吃很好吃的牛排。〃她说。
〃我没胃口。〃
〃我也没胃口,这样最好,点一人份就够了。〃
〃事情都扔给我,那你干些什么?〃从牛排馆出来的时候,徐徐抱怨。
〃我负责告诉你怎么干。〃孙镜回答。
〃切。〃徐徐挥了挥手,带着一脸的笑容离开了。
她拐过街角,越走越慢,最后靠着一个电话亭停了下来。
她的笑容已经不见,呼吸也沉重起来,手指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她把墨镜重新戴起来,整了整棒球帽的帽沿,顺着来路,慢慢走了回去。
经过海报的时候,孙镜又多看了一眼。和徐徐一样,他也选择了原路返回。小街的街口多停了两辆警车,依然有围观的人。
那个叫韩裳的女人当然已经不在地上,只剩一个白笔画的人形。
但血还触目惊心地凝在那儿。
旁边一个中年人被带上警车,临上车的时候还在用上海话解释着:〃阿拉屋里的花盆都放的老牢的呀,哪能会掉下来,各个事体真是……〃
〃让开了让开了。〃警官对围观的人群喊,然后他抬起头对四楼阳台上站着的警察叫道:〃再试一次。〃
阳台向外搭出块放花草的木板,在一盆吊兰和一盆月季之间,有个明显的缺口。缺口处留着泥印子,一块普通的红砖现在被竖着放在泥印上,一根手指点在砖后,轻轻前推。
红砖在空中缓慢地翻滚着,迅速坠落,和人行道碰撞的瞬间迸散成大大小小的碎块。
下面的警官转头问旁边的一位居民:〃刚才真的没风?〃
〃好像有一点。〃那老人又不确定起来。
落点不对?孙镜立刻明白了这个简单实验的用意。
现在警察的眼睛倒都很毒啊,居然发现了花盆原本位置和掉落位置并非垂直,有小小的误差。
第13节:Chapter 02 预言(4)
从这块红砖来看,误差了小半米。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其它因素影响,花盆该落在韩裳脚边,吓她一大跳。
但是可能有很多因素的,孙镜向小街的另一头走去,心里想着。
比如当时有一只鸽子落在花盆上,让它重心偏了,掉下去的时候撞了旁边的花盆一下;比如韩裳被砸中的时候踉跄了半步才倒下去,所以现在推算出的她原本所处位置是不准的。后者的可能性很大,人在行走的时候有向前的惯性,没那么干净利落地直接倒下去。
当然,还有风。
自己能想到的,警察当然也想得到。所以,这还是一宗意外。
孙镜忽然有些警觉,他发现潜意识里,自己似乎正在往非意外的地方想些什么。
〃是鬼索命,是鬼索命,我要去讲!〃
孙镜听见了一个充满恐惧的声音,转头一看,却是先前见到的烟杂店老妇人。她想要从店里冲出来,被死死拉住。
〃侬有毛病啊,侬阿是毛病又犯了。〃拽着她的年轻女人凶她。
孙镜的脖子上又立起了鸡皮疙瘩,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在店门口停了下来,转回身去看。
没错,这儿虽然离出事的地方不远,但小街弯曲的弧线,让他无法看见韩裳倒下的位置。他都看不见,呆在后面烟杂店里的人当然更看不见。
老妇人伸出一只手对他用力招:〃侬阿是警察同志,我跟你讲,是鬼索命啊,警察同志,我看见的。〃
〃唉呀,我妈有神经病的,不好意思哦。这个老神经,侬真的要进医院了。〃女儿用力把妈拉回店去。
孙镜用手慢慢捋了捋后颈,温热的掌心把凸立起的毛孔安抚了下去。
只是恰好和死亡事件同时发作的神经病。
或者,这事情不那样简单。
他感觉内心正被某种情绪冲刷着。这情绪并不完全陌生,令他想起从崖上高速坠下时,把整个胸腔都塞满的恐惧,迫在眉睫的死亡危险会不断提醒他,快拉开降落伞。但他偏要再等一等。
心灵就像沙滩。汹涌潮水一次又一次把沙变得更细更坚硬,不过要是扑过来的浪足够凶猛,也许会挖出沙滩下埋藏的宝藏。比如二○○四年末的那次海啸,在印度马哈巴利普兰的沙滩上洗出了一尊尊千多年前的石雕。
人都很贱,只是各自不同。孙镜自嘲地一笑。
〃弗弗弗〃,孙镜嘴里发着奇怪的声音,走进了自家的小楼。
曾经这幢带着院子的三层小楼都是他家的,洋楼的外墙铺着马塞克,八十年前这相当摩登。院子里有一棵很粗的广玉兰,开花的时候关紧窗户都挡不住郁郁的香。四十年前楼里搬进了好些不请自来的邻居,在当时这没什么道理好讲。现在孙镜拥有的,是二楼的三间房,外加一个厕所。
今天的信箱很正常,孙镜关上小门,穿过狭窄的过道,走上楼梯。
〃弗弗弗〃,他又开始了。韩裳临死前的一刻,想要对他说的会是什么话?
不,只是一个字,孙镜觉得,韩裳反复想要说出来的,只是一个字。
第14节:Chapter 02 预言(5)
哪个字这么关键?
孙镜叹了口气。汉语里有太多同音字,并且韩裳说的不会是〃弗〃的同音字,而是以〃弗〃为开始音的字,只是快速消亡的生命让她再没力气发出后面的音节。
三间房。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兼收藏室,剩下的就是孙镜正呆着的这间。
阳光被百叶窗割成碎片,落在龟壳上。
许多龟壳。
层层叠叠,堆在一起,成了座龟壳山。
龟壳山上的龟壳,都是没有字的。这不是殷商甲骨,只是龟壳而已,里面最古老的一块,其原主的死亡时间也不会超过五年。
屋子的其它角落散落着些面貌全然不同的龟甲。它们相貌古旧,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缺,上面有一排排钻凿的痕迹,有些被火烤过,在另一面爆成一条条的细裂纹。在殷商时期,'奇''书''网'这叫作卜纹或兆纹,贞人、巫师根据其走向,来判断占卜的结果是一个吉兆,还是一个凶兆。
它们看起来就像是自殷墟出土的珍贵古物,当然,只是看起来像而已。这已经足够了,孙镜觉得,自己不仅是最好的甲骨专家,应该也是最好的甲骨造假专家。在这一行,他没几个像样的竞争者。
孙镜看着堆成小山的原料,这里面有山龟有泽龟,原本商朝各地进贡给王都的卜龟,就各有不同。
〃喀啦〃。
孙镜立刻扫视了一圈,哪里发出来的声音?
〃喀啦〃。
又是一声,是那堆龟壳。孙镜死死盯着龟壳山,就在他目光注视之下,小山里继续发出声响,然后〃哗啦啦〃倾倒下来。
孙镜肩膀一松,他想起来自己把那封活的龟甲信扔在这间屋里了。两天没喂它,看起来活力还不错,只是寄信的人已经死了。
孙镜一时懒得去把龟壳重新堆好,反正这间屋子就够乱的了。他靠在工作椅上,往下一压,半躺下去。
几秒钟后,他就猛地挺直身子,直愣愣盯着倒下的龟壳。
有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瞬间把原本没看到的角落照亮。
孙镜双手用力撑着扶手,慢慢站起来,走到塌了一半的龟壳堆前,蹲下。他把手伸进龟壳堆里,摸索了一阵。
〃见鬼。〃他低声咒骂,忍不住在手上加了力量,野蛮地搅动起来。龟壳四散,飞得到处都是。
等他总算停下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找不到几处可以落脚的地方了。他无声地笑着,低下头,开始端详手里这只吓得把头脚缩进壳里的乌龟。
他记得韩裳在这封龟甲信里犯了个可笑的错误,她把〃余〃字写反了。这是任何一个对甲骨文稍有涉猎的人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然而韩裳却是准备出两百万,借巫师头骨做研究的人。也许韩裳并不是要做什么学术研究,她不是甲骨学者,多半另有目的。可她会是嫩到犯这种错误的菜鸟?
她写反了。
孙镜眼前浮现韩裳最后的那几个口型。
就是〃反〃!
孙镜把乌龟转了个方向,没有发现。没有任何犹豫,他把乌龟翻了过来。
第15节:Chapter 02 预言(6)
余就是我,把我反过来,这是个隐语。
〃嗬……〃孙镜长长吐了口气。
龟腹甲上有字。不是甲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