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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可以凭恃的,就是《幽游血书》中记载的“破日七诀”。
他放弃了所有徒劳无益的抵抗,依照“铸神诀”心法,将神识完全凝聚驻守到灵台,筑起一道无形堤坝,艰难地将滔滔魔意拒之于前。
然后,主动在灵台上开启一线细微的缝隙,引导魔意涌入。
宣泄进灵台的魔意,不过是其万分之一,但已颇为可观。就像一匹未曾驯服的野马,肆意纵横驰骋,想从内部摧垮林熠的仙心。
林熠存思静念,将灵台化作一座铜炉,以煌煌仙心徐徐炼化涌入的那缕魔意。这便如在钢丝绳上行走,脚下就是万丈深渊,非生即死,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短兵相接,惨烈厮杀,均试图吞并下对方的势力,藉以进一步壮大自己。
在灵台外,惊涛骇浪席卷激荡,林熠出于极端的劣势,只能苦苦保持守势,不让防线崩溃;而在灵台的内部,突入的魔意在缝隙关闭后,成为陷入四面楚歌的孤军,却兀自困兽犹斗,不甘心束手待毙。
每炼化一缕魔意,林熠的仙心便随之壮大一分。然而,从破日大光明弓中宣泄而至的强大魔意,也一浪高过一浪,源源不绝仿佛永无穷尽之时,令他的灵台愈发吃紧,好似露出海面的一柱岩石,随时可能遭受到没顶之灾。
身外月凉如水,波涛拍岸;心中铜炉熊熊,魔意跌宕。
光阴成为冗长的河流,汩汩流逝。却再没有人会去注意到,生死一发,命运的改变只在一呼一吸间。
冰冷的海水溅在林熠身上,带来丝丝寒意,让他逐渐陷于混沌的神志,不断地为之稍稍一醒。可惜杯水车薪,比之庞大魔意掀起的滔天浊浪,这点滴清凉很快就如烈日下的露水迅速蒸发。
他的衣衫发丝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心力的损耗异常惊人,眼眸里徐徐燃烧起诡异的血红光焰。尽管微小,但那种阴森狰厉的感觉,已足以教人不寒而栗。
林熠不知道自己到底炼化了多少股放入灵台的魔意,只感到灵台外的压力越来越大,到了决堤的边缘。
他不再强硬支撑,口中猛然发出一记嘹亮悠远的长啸,切断了与破日大光明弓之间的神识联系。
啸声扶摇直上,惊散栖息在上空的静谧云岚,游走天际,隐藏着浓郁的魔意。
一盏茶后,啸声开始变得沙哑,魔意也渐渐退淡,林熠的神思缓缓恢复。
他只感觉到筋疲力尽,虚脱的身躯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额头冒出一颗颗滚热的汗珠,瞬间又变得冰凉。
奇怪的是,灵台中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生机勃勃驿动不已。残存在体内的魔意随着啸声释放,好似一座山岳终于从心头移除,有着难言的轻松。
他停下啸声,长长出了一口浊气,仰头望向清空。
月夜如画,方才午夜。原来,仅仅只过了两个时辰,却已漫长得像上个百年。
破日大光明弓归于沉寂,弓身的血色变得更深更暗。远处传来金猿的吱吱欢呼,它正兴高采烈地坐在一头巨鲸喷出的水柱上载沉载浮,乘风破浪,逐波遨游,忽儿又随着巨鲸深潜入海,踪影不见。
林熠忽然若有所觉,回头相望,一位青袍文士不知何时悄然屹立在碣石的另一端。他丰神俊朗,身上散发着浓郁的书卷气息,目光深邃而柔和,静静的凝视林熠。一条飘逸的丝带随意束在腰际,脚上穿着一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布鞋。
没有见过他的人,很难想像,威震天下的东帝释青衍,居然会是这样一个看不到丝毫锋芒霸气、充满儒雅隽秀的中年书生。
这也是林熠第二次见到东帝释青衍。
更早的一次,就在傍晚初抵逐浪岩时。当他看到一位青袍缓带的中年人伫立在冲霄浪尖,向着自己含笑挥手,顿时明白容若蝶为什么只会是东帝弟子。
除了释青衍,普天之下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够孕育出这样的钟灵奇葩。
不过,当时他们的交谈没有超过三句。因为容若蝶昏睡了足足五天,仍然没有苏醒。释青衍只能先请林熠歇下,便匆匆将容若蝶抱入了上善若水轩。
接待林熠的,是一名灵仆。
所谓灵仆,是东帝释青衍穷六十年心血、才大功告成的一项匪夷所思的创举。
他用天地间七十八种珍稀材料,人工合成了一具偶像,然后渡入无法投胎转世、飘荡于荒野幽冥之间的冤魂,创造出了新的生命体。
乍看上去,灵仆与真人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们没有表情,也不需要食物和呼吸。他们的生命几乎可以与日月同朽,但永远也无法像普通人那样欢笑,哭泣。
充盈暴戾之气的魂魄,令他们显得冷酷而沉默,绝不会主动与人接近。
在前生,他们是被红尘抛弃的一群孤独者;而今,他们却满怀恨意地将世界关闭在身外。只有释青衍,是他们唯一愿意信赖尊重的主人。
释青衍走到林熠身边,像个相交多年的故友,悠然地坐下,感慨道:“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再见过这把破日大光明弓了。”
林熠问道:“若水先生,若蝶的病情是否有好转?她——什么时候能苏醒?”
上善若水,释青衍便以此为号。不过,能够晓得这个称呼的人,当今之世屈指可数。林熠也只是在四个时辰前才由释青衍亲口告知。
释青衍没有直接回答,道:“林熠,你能否先把遇见蝶儿后的遭遇告诉老朽?”
林熠想了想,将自己与容若蝶如何九死一生,从玄映地宫中脱困的经历,简略的诉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与楚凌宇对决的那一段故事。毕竟这牵涉到仙盟机密,不能随意吐露。最后说道:“我和若蝶在涟州又休养了四日,见她始终无法醒转,只好抱着她前来逐浪岩,找寻先生诊断救治。”
释青衍默默听完,半晌才道:“林熠,你是否晓得,严格说来蝶儿昏迷不醒并非是一种病,而是一种连老夫也束手无策的先天奇症。”
林熠心头一凛,诧异道:“先天奇症?若水先生,连你也不能治愈她么?”
释青衍摇头,道:“这奇症平时潜伏在蝶儿的体内,并不显露。只有当她耗损心力过度又或者过于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爆发。症状便如现在这样,人事不醒,沉睡多日。至于什么时候可以苏醒,也非老朽敢以断言。”
林熠心情沉重,犹豫问道:“那这对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释青衍回答道:“看来不会。但是老朽担心,病入膏肓后有一天她会长眠不醒,形同离魂。二十年来,我查遍天下医书,试过无数灵草仙丹,可惜毫无成效。”
竟会是这样,林熠心一寒,问道:“先生,没有一点其他的办法了么?”
释青衍徐徐答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老朽说的,只是最糟糕的一种可能,或许它永远也不会发生。
“刚才,蝶儿已有了一点苏醒的迹象。明日一早,教灵仆带你到上善若水轩来看她罢。”
林熠点点头,低声道:“多谢先生。”
释青衍笑了起来,悠然道:“你谢我做什么?你不畏艰险,将蝶儿安然无恙送回到东海,应是老朽谢你才对。贤侄,刚才你是在依照破日七诀炼化魔弓吧?”
林熠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惊讶神色,颔首道:“是,不过小侄初学乍练,倍感艰难,还想请若水先生多加指点。”
不经意里,两人都改变了彼此的称谓,无形中关系又近了一步。
释青衍道:“万事开头难,贤侄也不必操之过急。自古兵者不祥,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破日大光明弓固然有石破天惊、辟魔诛仙的无伦威力,但炼化过程异常凶险,动辄有魔意灭顶之灾。贤侄乃玄门正宗弟子,又得北帝倾囊相授,假以时日成就未可限量,那破日大光明弓其实不炼也罢。”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林熠多半会怀疑对方是否在善言劝说的背后别具用心。然而面对释青衍坦然豁达的超卓气度,他却生不出丝毫这样的念头,只是摇摇头道:“有劳先生提醒,可惜小侄无法从命。”
释青衍微笑道:“我明白了,贤侄是想借助破日大光明弓的威力,为令师报仇。”
林熠愣了下,说道:“听先生的口气,似乎知道杀害在下恩师的是另有其人?”
释青衍却避而不答,手心里托起一颗翡翠色的宝珠,通圆玉润柔光熠熠,送到林熠面前,说道:“贤侄,老朽把这个送给你。将它固定在发髻中,日后修炼破日七诀时,可以襄助你一臂之力。”
林熠接过宝珠,疑惑地问道:“先生,这是什么?”
释青衍答道:“传说中的辟魔至宝‘守心珠’。它能够帮你将破日大光明弓内的魔意吸收转化,令你在修炼之时不会被魔心吞噬,由此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林熠大吃一惊,问道:“先生,你为什么要将它送给我?”
释青衍微微一笑,说道:“因为你需要,不是么?”
林熠将守心珠递还释青衍,道:“小侄的确需要。但它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释青衍没有接,一笑起身道:“这本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老朽不过是代为保管了这些年。收好它吧,不然就扔进东海里去也好。”
林熠握住守心珠,站到释青衍身旁问道:“先生,为什么你们要待我这么好?”
释青衍哑然失笑道:“你是在困惑我和雨兄传功赠宝,究竟有何目的,对么?”
林熠迎上释青衍的目光道:“是,否则小侄绝不会再接受先生的任何馈赠。”
释青衍点了点头,喃喃道:“也该是告诉你的时候了。贤侄,明日午后让蝶儿引你到‘垂醉台’来找我吧,老朽会替你揭开所有谜底。”
林熠深吸一口气,想起容若蝶在玄映地宫里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兴奋中竟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恐惧,无法预知一旦谜底开启,自己的命运将会有怎样的变化。
释青衍侧转过脸,超脱世情之外的飘逸目光,投落到正在海中嬉戏的金猿身上,问道:“这就是你从玄映地宫里带回的金猿么?”
“是,我刚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叫做‘小金’。”
释青衍抬头眺望向西渐远的皎洁明月,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不是么?”
林熠道:“我忽然开始有些害怕,明天先生将会给小侄揭晓一个怎样的秘密。”
释青衍笑道:“贤侄不必费神多想。天色不早,老朽要回去了。你和我一起走么?”
林熠摇头道:“小侄想坐在这儿多静一会儿,享受一下月夜沧海的景致。”
“也好,海看多了,心胸亦会变得广阔起来。比之浩淼无垠的沧海,你我这般的凡夫俗子载沉载浮于世间,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挥衣袖,身影倏忽消失无踪,远远传来话语道:“破日魔弓未伤人先伤己,每次迸射都会将主人体内真元精血耗损得近乎一空。修为越高,对身心的反噬伤害也越烈。以聂天当年,也只敢用上两回!”
两回!也就是说第三次拉开弓弦的时候,便会是生死极限。林熠心一震,声音随风送出道:“多谢先生教诲。小侄明白,定会谨记于心!”
夜空中,林熠的声音伴随着涛声渐远渐逝,再无释青衍的回应。他怅然抱膝重新坐下,水气与浪珠溅洒到脸上身上,湿透了衣衫。
他蓦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很多。以往那个谈笑挥洒、快意恩仇的鲜衣怒马少年,悄然地渐行渐远。
自从玄干真人遇害后,他便一头坠入了无边的罗网里,身不由己地飘泊挣扎,却看不清背后推动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