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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中,他松开剑麻木地走到软榻前。
一脚踏空,下方是一座万丈深渊,让他一阵天旋地转,好像飘荡到了无着无落的虚空中。
筝姐一把抓住他的左臂,也在耳畔说了句什么,依稀提到了“小姐”和“死”字,他的眼立时沸腾起来,挥臂挣脱筝姐再次软倒。
他慢慢伸出手轻抚到她的玉颊。每一寸肌肤,他曾都是那样的熟悉,如今却再得不到响应。
冰肌玉骨上,留下几道殷红的血痕,那是林熠的手在流血,缓缓地向下挪移,握住了那根悬挂执念玉的丝线。
玉石从她的胸襟里滑出,犹在闪光。
心死处,有一个小小的结扣系得很死很死,很紧很紧。
奇怪,此刻的他,竟没有丝毫心如刀绞的痛楚,只觉得自己置身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里飘浮荡漾,寻找不到回来的路。
海誓山盟飞烟尽,一缕思忆终不绝。他低下头,把脸紧紧贴到她的胸口,呼吸没有了,心跳没有了,爱也没有了。
幽幽地,是谁在叹息,青丘姥姥么?好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时空传来,与他已毫不相干。
她一定只是睡着了,她怎舍得离开他?不会,永远也不会!
那么,求你快点醒吧─醒来,一起去看海,去看星,只有你和我。
醒来!我求你,醒来─好么?他一遍一遍默默地呼唤着,头埋得更深。
“林熠!”释青衍在身后运气顿喝,如金鼓重重敲击。
林熠的身子稍稍晃动了一下,埋着头木然说道:“走,所有人都走。”
“我只说一句话好么?”释青衍得眼里有一丝焦灼,保持着克制。
“不要听,”林熠缓缓说道:“她死,我亡。很简单的道理。”
“如果蝶儿并没有死,还有救呢?”释青衍沉声问道。
“呵呵呵呵,”林熠胸膛中滚过笑声:“不要再骗我了,这样很好玩吗?”
“你必须再相信一次,不是信我,而是相信蝶儿!”释青衍说道:“还记得上次在逐浪岩蝶儿昏睡数日的情景么?我说过,那是一种罕见的先天离魂症状。如今的蝶儿也是如此,只不过─”
“不过什么?”林熠猛然扭头死死紧盯着他,眼里开始有光焰燃烧。
“不过这一回她哀伤过度心力憔悴,魂魄已往冥府,情形比前几次严重很多。”释青衍回答说:“所以,也极有可能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醒来!”
林熠咬牙道:“我只要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释青衍一字一顿道:“破冥海,捣地府,将蝶儿的魂魄追回来!”
冥海,地府!林熠腾的站起,说道:“我立刻去血奕天!”
释青衍摇摇头,道:“从那里进入冥海太远了,等你日夜兼程地赶到,蝶儿的魂魄早已过了奈何桥,谁人也无法挽回。”
林熠的脸上杀气迸现,漠然道:“那我就杀过奈何桥,找冥帝要人!”
释青衍彷佛被他的自信与决断撼动,深吸一口气道:“还有更好的办法。”他的手一指头顶,紧接着说道:“通海宫的后殿便是雍野圣坛,亦是惟一一处冥府留下与人间沟通之桥。只要开启圣坛,冥海就在脚下!老夫与唐教主深夜来此,为的便是这个。”
林熠彷佛完全活过来,眼眸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喃喃道:“开圣坛,入冥海─”
“是,”释青衍道:“但圣坛开启必须由圣教萨满亲自主持。”
林熠一惊道:“可唐夫人已经遇害,难道雍野还有第二位萨满?”
“当然没有,好在教主同样也能开启。”释青衍回答道:“不过他必须以血献祭,而且中间绝不能中断。否则圣坛关闭,百年之内再无可能重新打开。”
林熠艰涩地问道:“你找过他了,他答应么?”
释青衍一声苦笑,说道:“他已答应了,只是我们还要等,必须等到天明。”
“什么?”林熠压制着愤怒与焦躁吼道:“你说过,若蝶的魂魄一旦过了奈何桥就没可能再回来!”
“是的,”释青衍道:“但你知道唐夫人被害的真正原因么?雍野千年以来,不断收到来自冥府的神谕,而破译神谕的萨满神巫在其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蝶儿回返冥教前来雍野,其实为的也正是这桩秘密。”
“与我无关,”林熠截断道:“我只想晓得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天明才能开启?”
“因为神谕显示,圣坛必须在为冥帝祝寿当日正午开启,而唐教主最多只有坚持四个时辰的把握。”释青衍回答道:“再长,他未必能做到,即便以生命为代价。”
林熠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喃喃道:“现在距离正午差不多也只剩四个时辰。”
“是,”释青衍道:“然而你要明白,唐教主即便冒险也必须留有一丝余地,因为圣坛开启之后并不代表万事大吉,等待,是一个艰难而必须的过程。”
林熠默默无语,一把拔起心宁仙剑推门而出。
这小子,为了追容若蝶的魂魄,竟打算在雍野对西冥教主唐守隅动粗么?释青衍眉头蹙起,跟了出来。
林熠大步走进静室,唐守隅见到他僵直向自己走来有一丝奇怪,但仍然招呼道:“林公子,请坐下说话罢。”
林熠没有坐下,也没有说话。他还是一步步地迈动脚步,直到停在唐守隅面前。
众人多少有些错愕,聚焦在他的身上。
仇厉道:“林兄弟,你要作甚么?”
“铿!”剑没地中,剧烈震颤闪烁起一束束银光。
林熠俯下身,单膝跪倒如同一座静默着的火山,缓缓道:“唐教主,请您开启圣坛,让晚辈前往冥府!”
唐守隅伸手想扶起林熠,可他纹丝不动,再加三成劲力,林熠的身子微颤一下,嘴角流出血丝。
唐守隅神色矛盾而复杂,扶住林熠的肩头道:“快起来。”
林熠一言不发,跪得更稳更深。
唐守隅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你能否再多等一个时辰?”
“不能,”林熠的声音彷如是从心底爆发而出,“因为她在等我。”
“让他去罢,”云洗尘侧坐在一旁忽然说道:“我还欠他一桌好酒。”
“好!”唐守隅终于点头道:“我答应你,立刻开启圣坛!”
林熠深深一拜,激动道:“谢谢!”
“教主─”叶幽雨惊道:“您答应释先生天明开坛已极为凶险,何况要足足提前四个多时辰?万一神谕宣告的时间有差,后果不堪设想。”
周幽风也劝阻道:“事关敝教千年气运兴衰,请教主三思而后行!”
唐守隅不动声色摆摆手,回答道:“一切皆有天数。焉知老夫提前开启圣坛,就不是冥冥之中圣帝的旨意?”
释青衍如释重负,向唐守隅一揖到底道:“多谢唐兄成全!”
唐守隅呵呵低笑,意兴飞扬与方才判若两人,说道:“老夫能得东帝一拜,平生幸事莫过于此,纵死无憾矣!”
周幽风和叶幽雨无可奈何盯了释青衍一眼,晓得他这一揖等若板上钉钉,任何人都再难以改变唐守隅的决定。
但释青衍清楚,唐守隅之所以能够答应,既非看在自己的面上,也不是完全受激于林熠。
仅仅是巫圣云洗尘坐在位上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唐守隅欠他一条命,所以,他要拿自己的命去填!
他扶起林熠,微笑道:“林公子,你今日这一跪,唐某只能说一个字─”服“!”
林熠笑了笑,没有再说任何谢词。
他与唐守隅的眼神交会之间,已明了于心。
唐守隅道:“请诸位稍坐片刻,我这便沐浴更衣,准备开坛。”说罢带着周叶二人离去。
释青衍道:“林熠,你留下,由老朽走一遭。”
林熠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可能!”
释青衍轻轻叹道:“你连日血战身负重伤,这样的状况如何下得了冥海,救得回蝶儿?”
林熠道:“我没事,你不让我去,就先杀了我!”
释青衍道:“老朽代你去,蝶儿是我欠你的,我一定把她带回来!”
林熠不为所动,斩钉截铁回答道:“她等的是我,我不能让她失望。”
释青衍无语,良久颔首道:“好吧,老朽和你一起进冥海!”
“你要留下,”林熠道:“保护好若蝶的身体,万一出现任何差池,我们所做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释青衍摇头道:“此处有云兄、仇先生和雍野诸位长老护法,难道还不够么?”
“不够,因为他们不欠我,但你欠我!”林熠生硬地回答。
释青衍望着他,怅然叹道:“我明白了。”
云洗尘悠然向林熠招招手,一副清闲姿态道:“小友,趁还有点时间,咱们再来喝一杯。”
他从袖口里又摸出一个酒葫芦,如同不了解雍野的禁忌,也毫不在乎他圣教之主的身分,倒满几上的两个茶盏,说道:“来,只当老夫为你送行。”
林熠走过去,拿起杯盏,然而手兀自有些颤抖,酒汁洒溅滴到了地上。
云洗尘一饮而尽,笑问道:“你的酒怎么洒了?”
林熠心头一动彷佛有灵光乍现,恭声道:“请道长指教!”
云洗尘不以为意地呵呵笑道:“这有什么好指教?酒倒得太满,一不小心自然会洒出来。若是杯中的酒少倒一些,便会好很多。”
“如果杯里没有酒,那么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洒出,是么?”林熠会悟道。
云洗尘没有直接回答,抬手示意道:“喝下去罢,壮君行色。”
林熠双手捧杯仰头喝尽,向云洗尘一展杯底道:“它已空了。”
云洗尘拊掌道:“空了好,空了就好。老朽八十年前静室顿悟,从此披发束剑浪迹天涯,为的不就是这一个”空“字?”
林熠心神俱震,冷却的血终又沸腾。
舍弃圣教教主之尊,放下人世间繁荣浮华,披发束剑游走四海,面前的老人已看空了一切。
无所谓道门、冥教。
无所谓荣辱生死。
他要的已非这世上所有,恰如南山老翁,放下剑执起锄融于山水无为之间,不啻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更胜一筹。
与这样一个看空所有的人,巫霸云怒尘怎么争,怎么夺?
然而,他又为何要帮自己?
云洗尘彷已看出他的心思,摇摇头道:“老朽远未达到看空所有的地步,否则今夜也就不会来此了。有件东西,我受人之托保存多年,今日不妨借小友一用。”
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件黑色泛着冷光的面具,上面的花纹线条稳重深沉,眉心处稍稍凹陷,有一点晦暗的银红。
“孔雀冥王面具?”林熠不由自主地失声道。
“你知道?那更好,”
云洗尘漫不经心地把面具送入林熠手里道:“它可以为你带来无坚不摧的力量,但你也很可能会迷失自我,变成另外一个人。进了冥海也许会用得着它,等你回来后再还给老朽。”
“要是我一去不返,无法将它还给前辈呢?”他问道。
“那等再过百年圣坛重启后,我就下去找你,如何?”云洗尘洒脱地笑道。
林熠将它收入怀里,也笑了起来回答道:“好,倘若果真如此,我等你来。”
这时静室外叶幽雨道:“诸位,教主已沐浴更衣妥当,正在圣坛恭候。”
众人起身而行,径直来到通海宫后殿。
后殿殿顶犹如塔尖,向上徐徐收拢合起。
唐守隅一身白衣,头戴八羽黑冠,容色肃穆微合双目,赤足盘膝在法坛的正中。
在他头顶六尺,凭空悬浮着一面混沌图案的圆形铁牌,无风自转。
周幽风也已换过袍服,匍匐在唐守隅身前双手高托银盘。
里面的黑丝巾中,包裹着一柄满是绿藓的青铜匕首。一头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