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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椅上,对幕僚说:“这又是高仁杰送来的吗?”幕僚带着一脸谄笑欠身回答:“正是!”迈柱威严地点了点头,自语道:“倒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幕僚赶紧接道,“高仁杰对大帅敬佩得五体投地,常对小人说迈总督对他的栽培拔擢,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只要大人有令,就是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惜。这株兰花,本是他父亲传下来的宝物,他敬献此花,无非是表达敬大人如敬父尊一般心境罢了。”迈柱听了,心头感到一阵舒畅,缓缓地说:“难为他割爱了。”幕僚见总督心境很好,乘机试探地说:“只是高仁杰候补三年,到现在还没有署任实缺。”迈总督睁开了微闭的眼睛说:“不是已经让他到广济县上任去了吗?”幕僚有些为难地张了一下嘴,又把话咽了回去。迈柱却接着问:“难道还不满意?”幕僚说:“他哪里敢有什么不满意?只是这广济县是让高仁杰代署,一但原县令销假复任,仁杰就得交印……”,迈柱挥了一下手,示意幕僚不要再说。沉默了一阵,才说:“湖北省内,候补官员太多,实任知县又都没有什么大差错,难以撤下,只好让他先委屈一阵了。”幕僚说:“仁杰不会有什么怨言,不过要想撤换县令,现在倒有一个机会。”迈柱问:“什么机会?”幕僚从怀里拿出了一叠东西递了过去说:“麻城县出了一桩人命案,首富涂如松杀死了发妻杨氏,杨家拿着证据去县衙出产首,县令汤应求竟置若罔闻。最近,杨氏的尸体被野狗从河滩中扒了出来,苦主又去申告,那知汤知县受了涂家重贿,竟胡乱将杨氏之尸断为男尸,就是不肯处置凶手。麻城县为此大哗,苦主杨五荣及麻城生员杨同范,到省府来越衙告状,把冤贴到处散发,现在合省都知道此事了。”迈柱摇了摇头说:“麻城杀妻案已经扬了一年了,本督也曾去文询问,麻城令汤应求也回了文,内中情由好像不是你说的那样。”幕僚慌忙施了一礼说,“汤应求受贿,以假情节欺蒙上宪,已在全省家喻户晓,只是大帅周围的人不敢据实禀报罢了。”迈柱听到这里,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把幕僚递过的揭贴展开。原来这正是杨同范、杨五荣写的控诉汤应求的文字,迈柱看了几行已是怒火冲天,及至看到末尾,揭贴上明明定着:“总督被欺,巡抚受骗,凶手逍遥,王法何贱?”几句话,越发雷霆咆哮,立刻传令:“麻城杀妻案迟迟不见决断,着令广济县高仁杰重验尸骨,三天内把结果报来!”那幕僚赶快提笔把总督的指令写好,请迈柱用了印,直接发往广济和麻城去了。
代理广济县令高仁杰本是四川一个土豪的儿子。从小不务正业,却生就一副凶狠、恶毒心肠,在乡里作恶多端,声名狼藉。长到二十多岁,又生出了个想做官的念头,仗着家里有钱,捐了三次巨款。地方上感念他募捐有功,赏了他个功名,在四川候补一年多,怎奈他名声太臭;没有人敢用他。他又用钱买通巡抚,改调湖北候补。三年来,他多方奔走,四面钻营,花了不少钱,只捞了一个代理县令之职,他当然十分不满意,所以处处留意,希望能踢倒一位实任官,自己取而代之。正好麻城杀妻案闹得十分热闹,他借机买通总督府幕僚,终于捞到了重新验尸的差使。接到命令后,他心花怒放,决心借此机会参倒汤应求,自己去麻城这个富饶的地方大捞一把。于是传令仵作薛无极立时准备赴麻城县验尸。
杨同范这几天可累得够呛。自派人贿赂仵作李荣被拒绝后,他感到陷害涂如松并不那么容易,就与杨五荣合谋在河滩演出了一场“认尸”的双簧戏。不想被李荣当场戳破,幸亏当时自己赤膊上阵,唬住了汤应求,才避免了把验尸结果上报府、省的结局。后来,他又鼓动杨五荣去省城张贴冤状,大造声势,终于起了效果。总督大人派来了复审官员已于今天赶到了麻城。复审官员态度十分傲慢,根本没有通知汤知县及初审仵作,就决定明天早晨去河滩验尸。杨同范知道这种形势对自己有利,但担心陪同前来的薛仵作也和李荣一样,把尸体断为男尸。于是又派了一名家人扮作书生前去行贿。谁知派去的人中午就出发了,到现在始终不见踪迹。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候回音。直到掌灯时分,派去行贿的人才回来。杨同范见他空着手进屋,心里就一阵轻松,他料定广济县仵作已经收了定银。果然,派去的人报道:“这个薛无极十分贪婪,但又狡猾奸诈,直盘问了我大半天才把银子收下,让我转告您,明天他一定见机行事,包管把事情办妥,不过事成之后需要再给他两封银子,否则不干。小人怕把事情弄糟就答应了。他还不放心,又让小人写了一张借据,才算答应下来。杨同范一面暗暗痛恨薛无极敲竹杠,一面却也庆幸事情能够办成,就夸奖了去人几句,高高兴兴地到杨氏藏匿的房间睡觉去了。第二天是个半阴天,举河河滩上,挤满了观看验尸的人。地保已奉命将那即将腐烂的尸身从冰窖中抬了出来,围观的人伸长脖子往绳圈里观看,只看见模糊糊的一团烂肉,哪里分得清什么男女?尸体经地面热气一熏,又开始发臭,臭气弥漫,使围观的人一个个捂起了鼻子。这时通往河滩的大路上,传来了一阵阵鸣锣开道声——复审官员高仁杰,在一大群衙役的簇拥下来到了。
高仁杰的大轿稳稳地停在一块隆起的平地上,他故作稳重地从轿里下来,整理了一下冠带,不容地保介绍就径直向尸体走去。及至离尸体五、六步远,那股腐烂的臭气已经熏得他不敢向前了,只见他掏出手帕,捂住鼻子,对仵作薛无极作了一个手势。薛无极早已领会了他的意思,赶忙趋前一步拦住高仁杰说:“大人贵体岂可受沾污?待小人检验了报给大人就是。”高仁杰点了点头,薛无极早拿好银针、铜尺走过去,翻弄起尸体来。这时连广济县的三班衙役,带围观的老百姓,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了薛无极手下的尸体上。那薛无极也是一个老仵作了,他端详了一下尸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然后猛然一翻,把腐烂的最厉害的部位露了出来,这就使远远围观的人只能看见一团烂肉了,而且尸身一经翻动,臭气更加浓烈,围观的人有不少禁不住臭气的蒸熏,开始离去,那几百双紧盯着的眼睛都开始松懈了。薛无极的目的就是要分散大家的注意力,见观众中开始人头攒动了,才假做认真地检验起来。过了半袋烟功夫,他才脱去皮手套,把酒瓶内剩下的半瓶酒倒在手上洗了洗,起身禀报道:“复验了三遍,死者是个女身,二十四岁,右肋之下有重伤,显系被人用重物猛击致死。”一言既出,人群中立即传来一阵凄切的哭声,杨五荣推开众人,满脸泪水,跑到高仁杰面前跪倒,高呼“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呀!”高仁杰传令,将尸身装在木匣内,就地埋葬,苦主且随本县进城再做定论。围观的人有的惊异,有的感激,有的嗟讶,有的将信将疑,纷纷议论着散去了。
高仁杰回到麻城县城,立即以总督特委专员的身份传见汤应求。大堂之上,两位知县展开了针锋相对的辩论,高仁杰把刚刚签好的验尸禀文递过去,带着无限的压力说:“方才当众验尸,已查明死者是个年青女子,大人可有什么异议?”汤应求说:“高大人既言当众验尸,为什么不通知本县同往会勘?况我县仵作李荣,已验得死者是男身,两个结果如此悬殊,大人总该传李荣前去问个明白才是。为什么并不复核,就草草将尸体掩埋?”高仁杰怒道:“河滩之上从目睽睽之下,已查明尸身右肋下有重伤,该女子分明是被猛击右肋而亡,汤大人上报详文,竟说她是因病弃世,难道你不怕担个欺蒙上宪的罪名吗?”汤应求哈哈一笑说:“本县居官二十余年,还没听说过有哪个人肋部被击就能致死的。”高仁杰拍案吼道:“涂如松谋杀发妻,你竟因他身为一县首富就存心包庇,难脱受贿之嫌。”汤应求反诘道:“涂如松即存心杀妻,为什么不击她的头部,反而只击那不致死的右肋?难道他是在儿戏不成?”高仁杰被汤知县这句反问弄得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摆出一副特派专员的架子断然宣告道:“本大员奉总督之命复审此案,你包庇杀妻凶犯,也在被参之例,从今天起,夺去你的官职,回衙听参。”汤应求随手取出迈柱指令的抄件说:“总督大人令文中只委派你重新验尸,并没有允许你复审此案,你休要狐假虎威,在我麻城县内飞扬跋扈!”说罢回身对站在左右的两名麻城县书办传令道:“传三班捕头上堂!“高仁杰不知汤应求要干什么,一时倒怔住了。这时麻城县的三班捕头一齐走上堂来,汤应求喊了一声:“把这个欺上压下的赃官给我赶出堂去!”捕头们得令,把手一挥,侍候在堂下的三班衙役早跑上来,把高仁杰和薛无极一行连轰带赶,撵出了辕门。汤应求索性下令从大牢中取出涂如松,好言劝慰了数句,当场释放。又把杨同范拘捕到县衙,严厉切责,并当场行文请求夺去他的功名,最后传杨五荣上堂,指斥他乱认男尸,搅扰公堂,责打二十棍,赶下堂去。一切处理完了,汤应求犹自余怒未息,仗着满腹火气,写了一道结案行文,将今天的判决结果分报府、省两级上司,算是答复了上宪的几次追问。
湖广总督迈柱在同一天里接到两份申报,一份是麻城知县汤应求对涂如松杀妻案的结案详文,一份是广济代理县令高仁杰弹劾汤应求受贿,包庇杀人凶犯的呈文。他草草看了看,心中已有了倾向性,尤其是高仁杰的呈文后还附了一张验尸报单,上面明明写着死者是二十四岁的妇女,系被重物击伤右肋而亡,而汤应求却硬把女尸当成男尸,显然是有意包庇真凶。最使迈柱怀疑的是,对涂如松杀妻案,汤应求拖了一年多不做结论,偏偏在高仁杰验尸以后,马上急如风火地审理结案,这明摆着是企图孤注一掷,欺蒙上宪。因此,迈总督对汤应求已失去了起码的信任,相比之下他觉得高仁杰能在几天里验明尸体,揭示出案情的重大疑点,确定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委派他全权审理此案,一定能迅速地使真相大臼,那时再提拔他就理直气壮了。想到这里,迈柱又打开了高仁杰的呈文,才发现他是指责汤知县受贿,刑房书吏李献宗舞文,仵作李荣妄报,麻城县上上下下竟没有一个清白之人。迈柱一怒之下,立即传见高仁杰,命他全权鞫审涂如松杀妻案,并下令停了汤应求麻城知县之职,一应麻城事项暂由高仁杰代署。那高仁杰想不到自己能获得这样大的荣耀,简直有点得意忘形了,他把广济县的政务,完全交给自己的小舅子代理,自己从县衙中选了一批心腹人役,趾高气扬地来到了麻城。
进入县衙,他立刻传见苦主杨五荣,命他将涂如松杀妻的事,详详细细写个状子递来。杨五荣早有准备,把杨同范亲自起草的状子交了上去。高仁杰见状子上有证人赵当儿的名字,就当堂传讯了他,那赵当儿接了杨同范的银子,一口咬定他曾于夜间进入涂家在九口塘的别院,亲眼看见涂如松与陈文用木棍将杨氏打死,并将尸体偷偷运到河滩草草掩埋。为了增加定案依据,高仁杰把杨同范请到县衙,请他做为旁证,杨同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