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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很快就发现了,争着说,“上面全是莲花瓣。”
“不错,继续——这是上端的部分。”
“也是莲花座。”
“这叫莲台。好的,让我们看看谜底吧。”谢惠仁停顿了一下,神秘地看了看讲台下的学生们,突然,他的手一动,将图片完整地显示出来。
“是天安门前的华表!”学生们这次开始大声惊叫了。
谢惠仁得意地笑着,“只要你们留意,生活中处处都有佛教的遗存。其实,在萧景的墓华表中,在柱额的侧面还有手持莲花的‘礼佛童子’的图案呢。事实上,中国的传统建筑中,基座部分与佛教建筑的关系非常密切。好了,课前小游戏到此结束,下面我们开始上课,继续讲音韵。音韵学里也有佛教的秘密遗存,我们学过的反切注音法(注释20),就是受梵文拼音的影响发展起来的。”
“不……”学生们显然对复杂枯燥的音韵学不感兴趣,一个历来调皮的学生大声说,“老师,还是做游戏吧。”
谢惠仁有些为难了,他想了想,说:“那好,这次游戏由你们来做,不过,内容必须要和中文有关,否则我这个中文老师就不称职了——下面,谁能说说现在我们日常的词汇里,有哪些是来自佛家的?”
学生们沉默了一阵,不知是谁胆怯地说:“世事无常。”
“好,‘无常’,非常好,还有吗?”
“天龙八部!”(注释21)
学生中爆发出哄笑,谢惠仁也笑了笑,说:“金庸的小说看多了,不过,非常正确,那是佛教中的八种天神。”
“因果报应。”那个调皮的学生大声喊着。
“因果对了,报应不对,不过,佛有三身,确实有报身和应身,另一个是法身。如果你把这个词当作四个字——也就是四个概念——来说,就算你对了。很厉害,一下子说了四个。”
那个学生显得很得意,又说出一个,“解脱。”
“很好,非常典型的佛教词汇。”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很多,什么三生有幸、五体投地、大慈大悲、六根清净、菩萨心肠、极乐世界等等。
“大家说得不错。”谢惠仁看到学生们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就总结似的说,“可是,大家说的都明显带有佛教的印记。而我们要找的是日常用语中的佛教词汇,也就是说,它们现在转化了意思,用在我们的生活中,已经看不出和佛教有多少关系了。那么,下面这些词,大家也许想不到它们出自佛家,但它们现在已经是很生活化的词汇了,比如最简单的——世界、知识、方便、绝对、平等、想入非非、七手八脚、对牛弹琴、心心相印。”
谢惠仁一口气说了很多个词。这时有个学生突然又想起来一个,“看破红尘。”
“不,不。”谢惠仁很严肃地摇着头,“这可不对,这是对佛教文化最大的误解,事实上,佛经里从来没有‘红尘’两个字。”
“啊……”学生们又是发出一阵惊呼。
“好了,现在还是学音韵吧。”谢惠仁停顿了一下,说,“音韵里也有你们不知道的秘密,上节课我讲了一种现在已经消失的中国古代汉语音调,叫‘入声’,其实这个神秘的音调你们都会发出来,它恰好还保留在广东话里。”(注释22)
“把那张纸给我看看。”
“什么?”谢惠仁侧过头去,诧异地问,“你说什么?”
莎莉又重复了一遍,“把那张纸给我看看,就是你在咖啡厅看的那张纸。”
正文 第18节:(18)
谢惠仁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这是昨晚他收到的邮件图片,已经打印好了。他递给莎莉,“你看这个干什么,就是张图片。”
“没什么,坐飞机有些无聊,想知道你那时看什么那么入神。”莎莉嘴角牵动,很疲惫地笑了笑,接过了那张纸,仔细地看着。
“这上面的花纹是什么?”突然,她指着左上方的那个银镯花纹,问谢惠仁。
谢惠仁有些尴尬,他想,对这个陌生的女人说自己儿时的故事显然是不合适的,只好搪塞她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什么器物上的花纹,或者什么也不是。”
这句话倒也是实话,谢惠仁确实不知道这种花纹是什么东西。
“我想,这也许是一个家族的花押。”莎莉淡淡地说,“也就是某个家族的标记,在通常时候,它可以当作印鉴使用。”
谢惠仁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好像在听一段离奇的传说,这怎么可能?他从来没听说他奶奶属于什么显赫的家族,他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如果他是某个家族的成员,怎么没看到别的人?
莎莉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又说:“我也是猜想的,很多我们拍卖过的艺术品上都有这种花饰,听人说是贵族的花押标记。”
谢惠仁笑了笑,疲惫地说:“也许吧,不过我想这个不是。”
莎莉将纸递给谢惠仁,暗自叹了口气。
12
谢惠仁感觉自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梦中他又回到了童年的寺庙。只不过,梦境中的寺庙显得破败不堪,杂草丛生,连砖墙斑驳的缝隙中都顽强地长出草来,院落后原是菜地的地方,草丛中窸窸窣窣地有小动物在乱窜,不远处的那座石塔笨拙地斜着身子,倾斜的一侧已经有砖落下,露出里面的洞(注释23),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鸟在叫,声音尖利而且悠长。谢惠仁抬头看着,天空很低。他的身子颤了一下,感觉脚下的山在动,仿佛短暂的地震。不知道什么时候,邻家的小女孩来到他的身边,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震惊吓着了,身子靠向他,嘴里轻轻地叫着……
谢惠仁心中一惊,突然醒了,这时,他才发觉飞机已经降落。刚才梦境中的地震,显然是飞机着陆时的震动。而莎莉也确实靠向他,轻轻地叫着他。
现在,我已经在日本了。
谢惠仁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周围,很多人已经下了飞机,还有不多的人正往舷梯那边走,空荡荡的机舱让他感觉不知所措。他看了看莎莉,问:“下一步怎么办?”
“跟我走吧。”莎莉敷衍着他说。其实,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董事会会如何安排?在谢惠仁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已经装作去卫生间,貌似轻松地在飞机中走了一个来回,她看到那两个日本人也在飞机上。她知道,有这两个人在,就只管按吩咐做就是了。
可她心里明白,现在,不是她按吩咐被动地做个棋子,而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确切地说,是要解一个谜。她清楚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董事会的棋子,准确地说,她已经被卷入这个谜团中了。
从飞机上下来,谢惠仁一脸茫然,他正要随着人流进入出关通道,却被莎莉一把拦住。“不用急,等等。”说着,她冲着远处驶来的一辆新款丰田轿车努了努嘴。
车子在他们身前画了半个弧,缓缓地停下。后排的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穿着机场制服的男人,刚站在谢惠仁与莎莉面前,他们便齐刷刷地来了一个日本式的鞠躬礼。其中一个显然是翻译,说着流利的汉语,“请问,是来自中国的谢惠仁先生吗?”
谢惠仁点了点头,心想,这家伙汉语不错。
机场翻译满脸笑容,说,“请谢先生和莎莉小姐出示证件。”
他接过莎莉递过去的证件和机票,交给身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男人,这个人看起来是机场的什么头头儿,他仔细看了看,便双手将证件递还给莎莉,之后又一个鞠躬,亲手将车子的后排门拉开。
“请二位上车,你们享有特别条款,可以从贵宾通道出港。”机场翻译在一旁说。
谢惠仁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办,正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莎莉已经钻到车子里去了。他便对那两个机场人员点了下头,也钻上了车子。刚刚坐定,他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们?
驾驶员的位置上,坐着参加拍卖的那个日本翻译,他笑嘻嘻地扭过身来和谢惠仁打招呼,不用说,副驾驶的位置上是那个中年日本人。
“谢先生,欢迎您来到日本,您可以称呼我铃木,这位是中村先生。”
中村此时也侧过身来,微笑致意。他的眼睛热情地对视了谢惠仁片刻,又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莎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谢惠仁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迷糊了,他转头看了看莎莉,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显出丝毫的惊疑,反而微笑着冲两位日本先生点了点头。
正文 第19节:(19)
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一切听莎莉的。这是那个神秘的电话里说的。
铃木已经把车子发动起来,飞快地离开机场,开往京都。
车上很安静,只听到发动机轻轻的响声。那个中村先生显然不会汉语,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车子里,铃木开着车,偶尔介绍一下沿途经过的景色。谢惠仁对那些现代的建筑和随处可见的自然风光并不感兴趣,况且又不是著名的景点,出于礼貌,他也只是随口附和着。此时,他倒是想和莎莉说说话,关于这一天的离奇经历让他摸不着头脑,相比之下,在书房好好地读一天书更让他愉快和安宁,要不是为了那个神秘的银镯花纹,他可想象不到一个大学讲师会参加什么拍卖,还跟着莫名其妙的人跑到日本。
可在车子里和莎莉谈这些事情显然是不适合的。此时莎莉也不发话,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有意无意地看着窗外。
也好吧,谢惠仁心想,静坐的功夫可是我的长项。
就在谢惠仁微闭着眼睛,头脑中一片澄明的时候,他听到中村先生说了句什么,这可是他从上车来说的第一句话。
铃木也回了句什么话,便微笑着从后视镜里看着谢惠仁,说:“谢先生,在我们前方的右侧,有处寺庙,叫南禅寺。”
“哦。”谢惠仁随口应着。日本的佛教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在仿照中国古都建造的京都出现寺庙又有什么稀奇?况且,日本京都的寺庙和神社少说也有几千个。(注释24)
似乎注意到谢惠仁的反应,铃木又说:“南禅寺曾经住过一个中国僧人,现在寺里还有他的塔祠。”
在历史上,中国和日本曾经有过多次佛教文化交流,这也不算稀奇,谢惠仁心想。
铃木继续说:“那可是个大师呢,他圆寂后被天皇赠予‘国师’的称号。”
“哦?”谢惠仁这时感到有点意思了,“你是说,日本天皇?”
“没错。”铃木又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后宇多天皇,很礼敬这个中国僧人。”
谢惠仁对日本的历史不是太熟悉,他听说过这位天皇,但是实在推算不出他的时代,“嗯,那是什么年代?”
“大概相当于中国的元朝吧。”
谢惠仁微微笑了,一定是他了,他奉命出使日本,就一直滞留未归,直至圆寂在日本。他在很多日本寺庙里做过长老,他的法系是日本禅宗的二十四个流派之一。确实,他是日本的“国师”,中国出版的关于他的著作,也是冠以“国师”的称号的,只不过,他这个“国师”是日本天皇封的。
“您说的是一宁大师吧?”(注释25)
一直沉静的中村先生动了动身子,似乎谢惠仁说的什么让他有所触动。他的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意,轻轻咳嗽了一声,侧身对铃木说了句话。
铃木点了点头,之后便笑着对谢惠仁说:“谢先生,厉害,中村先生称赞您是佛学的活字典呢。”
谢惠仁谦虚地说:“哪里,凑巧我知道,其实我是不甚了解的。”
铃木把他的话翻译了一遍,中村微微点了点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