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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这位陌生的“熟人”,一股股寒意,涌上心头。张大为急叫道:“阿丁!你本来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是么?我倒不觉得。”墓之主阿·丁耸耸肩,懒洋洋道:“你说他(她)们吃了严开心,还想吃你,你为何不去努力试一下,先吃别人呢?我记得,你其实和严开心是最要好的朋友了。你——总不至于连复仇的勇气都没有了吧?”
“不。我不能复仇,也不能吃人。”张大为伤感地说道。
“为什么?”
“你是因为蓉的惨死,才性格大变的。”张大为试图说服这位昔日的同学,今时的陌生人,“你喜欢仝蓉,你爱她。我也有我所爱着的人。无论她的变化是多么地大,我都不会改变我的爱。我想了。严开心是在死后,才得到了一个‘爱’字,无论其实质如何,他总算是得到了。可是我呢?我没有。但我能得到的。既然我知道这个答案,我就不必再为严开心复仇。也不必为我自己复仇——哪怕我最终也是被吃。”他看着墓之主阿·丁,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吃人的事情,毕竟是违反了人性的。而我,相信着自己依然有着人性!不管怎么说——”他的面上现出了磅礴正气,朗声道:“……我是三剑客之一。尽管,我一直懦弱、一直没用,但在生命即将终止前,我宁可选择有人性的‘三剑客’,而不会当无人性的苟延残喘者!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脱离自强同盟!”
“脱离?”墓之主阿·丁仿佛吓了一跳,也仿佛在戏弄着张大为,“你知道不知道,任何一个组织,一旦加入了,就很难脱离的?!”
“是!,脱离!无论有多难,我都会脱离,恢复我本来的‘三剑客’面目,我是张大为,而不是左护法!”
“恢复‘三剑客’的本来面目?”墓之主阿·丁鄙夷地看看张大为,“你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是侠客?”
“不是。”张大为摇摇头,“可我,是‘三剑客’之一,我这一生里,虽然当不成侠客,却至少能拥有不灭的行侠仗义之心,至少,还可以拥有良心。”
“哦?——但你已经吃过人了,你忘记了吗?”
“那是时势的关系。在特定的环境下,因为求生而不得不吃人的举措,根本就是正常的。这也是我先前毫无内疚之心的根本缘由。而且,在那个时候,我也和她们是一样的,把‘在吃人’这一意念,已经从脑海里彻底抛弃了。在那个时候,你纵然是指出了我在吃人,我也会以为的天方夜谈——就象他们现在是一样的。可是,当我看到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昔日的好朋友被完整地变成不完整,在被吞噬后,我就已经明白了自己曾做过什么。而当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后,就当然不能再错下去。”
他停顿了一下,望定了墓之主阿·丁,“那也就是说,假如过去是在做梦的话,现在,我已经从噩梦中醒来了。而正因为我醒来,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可原谅。但我——不会自暴自弃,不会继续沉沦——不!决不!,我愿意接受良心的谴责,我愿意成为一个明辨是非的人,愿意成为本来的,就像是在现实生活中的一样的,张大为!”
他停下。
望着墓之主阿·丁。
墓之主阿·丁在笑。
在大笑。
※※※※※
(但那真的是阿丁吗?)
不。那分明不是一个人在笑,而是两个人!
一个是在苦笑,笑容中有着嘉许、有着无奈、有着鼓励,但笑容却显得是那样丑陋不堪,令人看到就厌恶,那分明是——昔日的阿丁;另一个在狞笑,笑容里充满了讽刺、挖苦、鄙视以及残忍,那绝非阿丁,是另一个人,是魔鬼!——但那笑容却是那么地有着别样的魅力,以至于只要多看了两眼,就会全然忘却了那是一个魔鬼,就会想到了曾经的天使。
(我为什么一定要认为他就是阿丁?阿丁在坠落前,肠子都出来了,五脏六腑都碎了,又怎么可能还活着?在这个鬼地方,虽然奇怪的事情太多,但也总不可能把一个人的面貌、身材、性格、气质,都变化得如此之大,他怎么会是阿丁呢?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不。他知道的似乎并没有那么多。我怎么会以为他知道阿丁的事情我的事情呢?他不是阿丁。但他如果不是阿丁,又会是谁?是鬼?可世界上是没有鬼的。鬼又怎么可能会自称是阿丁呢?鬼为什么不直接说自己是鬼呢?鬼即使要吓人,也不必以一个熟人的身份来出现吧?何况阿丁本来就难看,变成了鬼以后当然会更加难看。不不。我又没有见到鬼,我怎么能肯定人变成鬼后会更加难看呢?)
在这刹那间,张大为已经念头急转,心中杂念纷纭而至,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的这人,竟在刹那间形态变了数变,忽然是阿丁生前丑陋的外观,忽然是面前英俊邪恶的形象,待到他忽然想起应当排除杂念,不必畏惧时,面前的人已经固定于英俊形象,不再变化,也不再大笑。
“以前,我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但现在,我明白了。”张大为严肃地看着眼前的这名陌生的熟人,继续道:“而——明白了一件错误的事情后,就绝不能够,再错下去了。”
“简直是自欺欺人!”墓之主阿·丁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的笑意,使他看上去显得更是别具一番魅力,然而,这种益发英俊的面容、益发高雅的风姿中有了那双冰冷的、不带有任何人类感情色彩的双眸时,就显得格外恐怖——那不是让人发觉碰到了魔鬼的恐惧,而是让人察觉到正和一个具备着无可抗拒的力量的邪恶之人打交道时的莫名畏惧:明知非常危险,偏又无从逃避,无从抗拒。
“不错,自欺欺人,骗术的最高境界。”他说道:“人们时常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却又矢口否认着,正如精神病人看待正常人并不正常一般,对精神病人而言,正常人的确是不正常。现在,你已经成为了一个精神病人,你处境的可悲,也怪不得你一心要寻死。可是,你不要忘记了——生存实施的诸种方案对策,本就是人类之所以强大的一个重要原因,只不过别的生物不会为自己寻找借口罢了!”他的神色渐渐迷茫,仿佛在自问着什么:“……因而,人类始终正义而仁慈?”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他们可以把一切生物悉数灭绝,然后再建个自然保护区,将仅存的几只命名为濒临绝种的珍惜动植物;可以大肆破坏生它育它的地球,再谴责祖先谴责世人,然后建个环境保护协会;可以把一个国家一个种族赶尽杀绝,劫掠其全部财富,再进行考古研究,哀叹文明之陨落、世间充满暴力!”他发出了嘶哑的,宛若呻吟的笑声,“……可以把一个好端端的人避疯、避死,再奇怪这个人为什么会疯狂,会死亡。当人们造就出一批军事家政治家使白骨累累时可以赞叹这些人的伟大,赞叹时势造英雄、英雄改时势;当人们造就出一个窃贼、一个杀人犯时,却要感叹人类的凶狠无情某些人的可怕且不能称之为人。人是什么?人其实就是世间最凶残、最冷酷、最无情、最阴险、最卑鄙、最恶毒最……但也因此最善良最正直最强大的:一种动物、一种生命、一种——败类!”
这些话,陈星说过,杜留也有过类似的感慨,阿丁也有,而现在,却从墓之主阿丁的口内再次出现,却让张大为听到——让已经“梦醒”的张大为听到!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正确的观点,就在于你站在哪个角度来看。而站在“人”、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上,除了深深的恐惧外,唯一想说的,或许也就是:
“你疯了!”
张大为说。他想着,就说了出来。果然说了出来。
“我——疯、了?”墓之主阿丁哑然失笑,左手十指戟指张大为,面色突然变得异常可怕:“但这是事实!”
张大为不禁后退一步。
“既然这是事实!你竟然还要恢复正义!恢复人性!太可笑!”墓之主阿丁的表情再变,目光阴毒地盯着张大为虽然恐惧但无畏的双眼,发出了金属质回声激荡的声音,“你在求死?好!也不但是你要死!墓中的所有活人,都一样的!”轰鸣的声音激荡在每一个空间,张大为依然清晰地听出了这种可怕的金属质声音的每一个字,“不过,死亡只有一次,死亡的方式,却有多种!我要他们都有个最悲惨的死法!还有——你!”
张大为骇然又退了一步。
“你怕了?——你怕什么?”墓之主阿·丁仿佛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张大为。张大为刚想挺起胸膛大声说“我不怕”,却听墓之主阿·丁就说道:“正如老大说过的,那些女人们,最怕的大约就是先奸后杀再被吃掉了!至于那些人,当然最怕的是无法出去,生死两难。而你呢?——你最怕什么?”张大为这才知道,对方并非在问他,而是在自言自语。
“你最怕的,大约也就是吃了很多很多的人,然后再活着出去了吧?”墓之主阿·丁悠悠然问道。
无比的恐惧,突然升起,张大为怖然又退一步。那的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对于他。
他呆呆地望着这戏弄般地看着他的人,忍不住颤栗起来,突然大声喊道:“不!不!——你不能!”
“能的。”墓之主阿·丁浅浅一笑,毫无表情的双眼炯炯有神,“不过,你放心好了。既然你已经决心要选择正义,我当然也不好意思使你太悲惨。我会照顾你的,——你只要吃一人,就能完成你的意愿。”
“我只让你吃一个人——你最喜欢的人。”
腕上的四只手,犹如蒲扇般突然张开,两臂就如脱离了身体一样飞出,在张大为瞪大了恐惧的眼睛发觉到自己正在面临危险的同时,已经犹如重锤般击在了张大为的胸膛上。张大为闷哼一声,仰面摔倒。墓之主阿·丁淡淡然地跨出一步,左脚飞出,咯啦一声,两件血粼粼的物体已经飞了出来。那是张大为的两条腿。再一掌,一条左臂离开了张大为的身体。
张大为惨叫一声,昏迷。
※※※※※
狂笑。
狂笑声中,墓之主阿·丁慢悠悠地拎起了这三件残缺的肢体,行走两步,一踏地面,前方不远处立刻呈现出一个矩形的洞穴。他手臂一振,便将张大为抛入了洞穴中,再一踏,洞穴消失。
“喔……”他偏着头,仿佛奇怪,也仿佛迷茫地看看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的洞穴,像个失去了记忆的人一样看了看,就全然忘却了刚才所做的事情,继续向前走去。
——他是“墓之主阿·丁”,此刻的他,正如一个从昏迷中醒来的人一般,正点点滴滴地回忆起墓中的隐秘。有的时候,他也会突然想起哪个地带有着哪些东西,而对于一个初醒的人而言,即使有时候下意识地做了自己也不理解的东西,往往也会在下意识间觉得那是正常的。
他懒洋洋地笑了笑,“下一个,该轮到了谁呢?”踱着方步,慢悠悠地离开。走了几步,想起手中还有血粼粼的残肢,颇为厌恶地摇摇头,远远地抛了出去。
他的身影,慢慢消失。
当他的身影消失以后,几双“鞋子”,突然就仿佛从空气中冒了出来,出现于那两条腿和一条手臂前,停下,仿佛在观察着什么,而后突然就紫光大盛,笼罩于肢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