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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福寿吁了口气,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王,不觉望了过去,露出几分赞许,正要再说话,殿内群情却仍是激动,并没因为蒋家两兄弟的离场而消减,大半是疑惑的言辞,就连郁文平也不例外,与几个平时相熟的同僚交头接耳。
姚福寿脸色一紧,却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些臣子贼精老滑,只怕说了什么,反倒叫人越问越多,猜出些端倪。
夏侯世廷默默看着,出了列,撩起袍子跪下:“皇后驾鹤西去,请皇上节哀!”
这一打断,才叫朝臣们停住议论,回过神,皇子都开口了,他们还能傻愣着?再顾不得别的,殿里的臣子继而连三地跪下:“皇上节哀!”
姚福寿一颗老心儿总算落了地,这才清清嗓子,道:“皇上病刚好些,经此哀恸,太后怕误了皇上的龙体,劝皇上多歇几日,本该是太子代替理政,无奈近日天不佑我大宣,处处不顺遂,同一天间,太子练习骑行时不慎堕马,受了些小伤,恐怕也需要休养几天,”说罢,头一转,望向郁文平,“所以,近些日子,朝上有什么事,只能靠郁相、景阳王照应着了。”
郁文平与景阳王忙拱手:“臣定当尽心协力,在太子康复之前,打理好朝政,有什么事务,一定即刻报去东宫。”
姚福寿嗯了一声:“有劳了。”
传完了话,姚福寿回了养心殿。
大步走近殿室,只见榻上躺着的中年男子刚被莫贵人喂服过药,脸色却比昨天更差,床脚边的金丝小痰盂内的呕物隐隐夹杂着血丝,姚福寿不禁暗中叹了口气。
宁熙帝见姚福寿回来,叫妙儿退了下去,声音虚弱:“怎么,没人说什么吧。”
姚福寿照直禀报:“臣子们得知皇后乍然过世,颇是震惊,许多人更是猜疑纷纷,亏得秦王出面压了阵,免去了风波。”又将之前金銮殿上的事讲了一通,末了,低低道:“近来朝上空虚,连太子都没法儿理事,全靠郁相和景阳王打理也不成,皇上昨儿不是还说,想再安排个皇子帮忙料理朝务吗?秦王倒也算得上个好人选啊。”
宁熙帝叹口气:“老三确实是个好苗子。”
姚福寿知道皇上这口叹气是什么意思,虽然是个好苗子,却身份关系,也不好拔得太高,因为长川郡的事,叫他入朝已是极限,再让他负责监国理政,怕有些不妥,想了一想,不禁劝道:“皇上别怪老奴说些逾矩的话。这会儿朝政空虚,是特殊时刻,叫秦王帮忙打理,也没什么。皇上素来压制着秦王,不过就是因为他一半北人的异族血统,比起其他皇子,与皇上疏远一些。可再怎么疏远,他也是皇上的儿子,总比郁文平这外人和景阳王这侄子要亲吧,如今朝上只有这两人说话,总有些不大安心,时间久了,怕起了什么祸事儿,这两个人,到底不是皇上的至亲啊。三角关系,才最平稳,将秦王加进去,倒是能制衡,等这阵子过了,太子康复了,皇上也能上朝了,再叫秦王退下来,不就成了。”
一阵沉默过后,宁熙帝终于下定了决心:“就依你说的办,等会儿你给朕拟个旨,叫老三这阵子代行朝务,行摄政之职。”
姚福寿道:“是,皇上。”
忙完朝上的事,宁熙帝又想到什么,好像一瞬力气被抽干,眼一暗:“……她那边怎么样。”
姚福寿沉了须臾,道:“皇上宽心,奴才叫昨儿在场的人都闭了嘴,绝不会乱说。皇后的遗体被送回刑拘房后,奴才叫人给皇后清洗过,胸前的伤口也掩饰住了,换了一身新衣裳,今早遗体入了殓,目前停灵在凤藻宫的正殿,就等出宫发葬了。”
宁熙帝从昨天到今天,每每一想到她死在自己面前,还是自己亲手毙杀她,心中就有如毛刺浸肉,震撼无比,如今一听,只觉心思一紧,头一低,忙用手掌接住,一抬头,又是一手的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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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后,蒋氏病逝于宫中的圣旨,正式颁下来。
妙儿特意叫郑华秋去长青观,跟云菀沁说一声。
云菀沁听到这道圣旨,思绪纷纷而出,在脑海盘桓了会儿。
蒋皇后跟前世一样,公告天下的,也是病逝……
这样一想,或许前世情况是太子在寿宴上准备蟠桃毒杀皇后,蒋皇后中毒,没有熬过去而夭亡。
子杀母,实乃伦理败亡,天下丑闻。依夏侯皇家素来喜欢将丑闻捂得严实的性子,宁熙帝不将真相放出去也是大有可能,于是,公告天下,皇后病逝。
而东窗事发的太子也被安了放荡不羁,不敬父不孝母的罪名,废了储君位。
两败俱伤,成全了另一个人的拔起。
今生,却变了个结局,只蒋氏一人坍塌,太子却保全了下来。
局面,或许成了兄弟内斗。
云菀沁正是想着,却见郑华秋犹豫了一下,注视她:“对了,还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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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子之恸
郑华秋小声说:“皇后去世后,皇上病情又有些反复,怕不是一朝一夕能痊愈的事。太子如今也受了伤,一时难出来打理事。皇上叫姚福寿下了旨,让秦王暂时总领朝务,行亲王摄政之职,景阳王和郁文平协办。”
云菀沁并没有太惊讶。
要是没记错的话,前世也是差不多。
蒋皇后和太子前后落马后,皇上大受打击,龙体染恙,好久一段日子没有上朝。
朝臣为天子祈福,禁了府上玩乐,一日三餐食素,云府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就算她上一世不关心外界政事,那段日子也有留心过,那一段时期,朝事交给了郁文平和景阳王打理,后来不知怎的,秦王也加进去了,令其督管军事与政务,权势凌驾于郁文平和景阳王之上,这也是他总揽大权的开端。
她记得爹在家中提起这事时,自己还私下好奇过,一个名不见经传,沉寂了这么多年的皇子,生母还是北方和亲的人,怎么会突然冒到了众人眼中,还当了摄政王爷。
现在想来,上一世,他必定是使过什么手腕,才能让皇帝准允他摄政。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今生艰辛,——他上一世,并没经历过晏阳之乱,没有军功和威望,这样的情形下,这么多的皇子,皇帝惟独让他摄政,他肯定是下过功夫。
想到这里,云菀沁问:“皇上为什么独独挑了秦王?虽说秦王近来平乱有功,可摄政毕竟不是小事。”
郑华秋也明白云菀沁的怀疑,别说她了,莫贵人当时听了也有些奇怪,私下打听过,这会儿压低声音:“好像是姚公公在皇上耳边劝谏了一番,才叫皇上动了心意。
姚福寿?对。这么个皇上身边的权势人物,她怎么没想到呢。
姚福寿跟了皇上几十年,说什么话,皇上只怕都得放在心里。
可是,姚福寿无端端怎么会帮秦王游说?难道……他是秦王的人,或是被秦王收买过?
是啊!他私下招揽的门客私人又是一个两个,她亲眼看到的还少了么?
拉拢姚福寿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说来,上辈子,恐怕也是姚福寿的私下劝谏。
郑华秋见她不语,不禁笑了笑,语气倒是一派恭喜:“秦王既然摄政,那秦王府的好日子就来了,秦王得了势,王妃也再不得受这种苦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不用受别人的绑缚,王妃怎么还像是不大高兴似的。”
好日子?不见得。
眼下他能摄政,姚福寿的劝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朝上空虚,正是用人之际,估计皇帝也不大放心将大权旁落在外人手,所以才叫秦王得了机会。
等太子的伤一好,或者,等皇上挑选了其他更合心意的皇子,秦王的作用也就没了,摄政职权注定要交卸出来。
——那个时候,他会甘心交权吗?
尝惯了权利的滋味,有几个人还愿意重新坐冷板凳?
云菀沁听郑华秋安慰自己,也没多说,只轻笑道:“别人说这话就算了,郑姑姑这么聪慧的,却不该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他要是摄政,满朝上下的目光都得盯着他,今后什么事都得以身作则,不愿意做的事都拒绝不了。我也跟着受拘束,说不定还不如从前呢。”
这倒也是,郑华秋点点头,却又道:“不管怎样,总是个荣耀的大喜事,还有,秦王那边先不提了,王妃马上要出这鬼地方了,前儿莫贵人去慈宁宫给太后传报皇上的病况,帮您旁敲侧击地问一下,太后的意思,似是说本来家宴那几天就想赦了您,只刚好摊上皇后这事儿,耽搁了,说是等皇后出殡了,就正式让您出宫。”
提起蒋皇后,云菀沁不免问:“皇后的身后事,皇上怎么处理?”
郑华秋应着:“人都死了,又没正式定罪立案受审,奴婢看皇上这几天的样子,并不大想死后还要追责,仍是以皇后谥号拟旨,入皇家陵园安葬,只是毕竟有错在身,排场一切从简,低调处理,倒是比妃嫔的葬礼还要清冷,奴婢前几天打凤藻宫旁边路过,外面连个人都没有,里面也没灯火,冷冷清清的……只等着明天出宫了。”
倒也是,蒋氏在皇上面前死得震悚,就算百般错在身……因为一死,也抵消了。
不但抵消。想必皇上到这会儿还是心绪难平。
蒋氏投匕而死时,皇上脸上的表情,被妙儿强行扶回去时绝望悲痛、心如死灰的样子……云菀沁现在还记忆犹新。
那一刻,她甚至觉得,蒋氏一死,皇上也活不久了。
一个男子若对一个女人没感觉,是绝对不会有这种强烈反应的。
她相信,皇上对蒋氏还是有感情的,甚至还有相当深刻的感情。
只是,这个男人是皇帝,身边太多女人,乱花迷眼中,忽视了对这个结发妻子的感情。
加上蒋氏一直都是表面无波无澜,更让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其他女人的爱情,和她的依从。
直到不知道如何获取夫婿欢心的蒋氏,选择了一个最决绝的办法,才唤醒皇上心中的不自知。
这样说来,眼下整个皇宫里,对蒋氏之死最痛苦的人,莫过于皇上。
两人说了几句,时辰不早,虽说云菀沁快出宫了,净逸也早就不敢怎么管,待久了怕也不好。
郑华秋抬头看了窗外天色,夕阳西下,告辞离开了长青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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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养心殿内。
刚喝过药的宁熙帝第二次推开晚膳。
姚福寿见皇上两颊凹陷,泛着乌青色,心急如焚,打从皇后殁了,皇上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能勉强吃下药就算不错了。
他与床侧的莫贵人对视一眼,上前苦苦劝:“皇上,吃一口吧。”
“朕说过,不想吃。”不是宁熙帝不知道饿,实在是胸口就像堵着什么似的。
“皇上就算不想也犟着吃两口吧,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就算药有效果也没用啊。”妙儿也道。
宁熙帝一阵烦躁,手一扒,打翻了碗碟,汤水菜叶泥泞一地:“说了不吃就不吃,皇后死了,你们连朕都想逼死吗!”
这话一出,床榻上的虚弱男子忽的脾气一消,竟眼圈发红,垂下头,瘦得骨凸的脊背轻轻颤抖。
妙儿和姚福寿赶紧跪下来:“皇上息怒。”
只听帘外传来轻盈脚步,有个纤丽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