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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院子,可以看到烽燧四周密密麻麻的火把,它们汇流成一条紧箍的勒索,将烽燧围得水泄不通。也是在这里,最能感受到撞墙槌震撼烽燧的巨大晃动。那一下接着一下的沉闷撞击,使得高处的守卫者觉得大地马上就会裂开,将他们连皮带骨吞噬到地底深处……郑大威不仅亲身感受到这一切,也亲眼目睹了中箭坠楼的刘弘基惨叫着被乱刀砍成碎肉,完了,没指望了!我们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这些疯狂野蛮的胡人马贼马上就会攻破烽燧,将我们都切成肉泥,也许还会拿去喂狼!不,不,不能这么死,宁肯投降当奴隶,也不能这么惨死!蝼蚁尚且偷生……
前胸喉咙中箭的窦英彦发出奇怪的咯咯声,仿佛母鸡报窝,一双垂死的眼睛可怕地鼓将出来,还能行动的双手将护墙抓出一道道血痕……
完了,真的没指望了!
回过脸来的郑大威满脸是血,身上已中了两箭,看他惨白的神情,已然是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了。否则,堂堂七尺男儿也不会如三岁小儿般涕泪纵横,裤裆里居然有腥臊的尿液流下,“烽帅,烽帅,我们降了吧!我要活命啊,我家中还有妻儿老母……!我不要勋官了!不要了!不……”
郑大威的哭号声嘎然而止,刚刚将沉重的石马槽搬上烽顶的罗弘节看见郑大威的头颅和四肢在李天郎刀光里四分五裂!
当提刀回身的李天郎将目光投向罗、索二人时。两人只觉得脖子发冷。“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将它捆好!”
“嘣!”一声闷响,从烽燧顶突然晃悠下一个重物,它划着弧线从天而至,重重地撞在闷头举盾掩护凿墙的马贼群中。顿时将盾墙砸开一个缺口。未等筋断骨折的马贼们看明白,那玩意又被拖了上去,瞬间又忽悠下来,砸得下面的马贼嗷嗷叫。
“是个捆着绳子的石马槽!”有人报告观战的亥罗达干,“伤了我们不少人!”
“猪一样蠢笨的家伙,放箭,叫几人抓住那东西,把绳子割断它就没用了!”亥罗达干扬鞭大骂,“快!不然没人凿墙了!”
当马槽第四次落下时,绳索终于被割断了。沉重的马槽反而被马贼们用做了更有效的撞门槌。
但是很快新的重物又落了下来,门口的马贼死的死,伤的伤,凿墙的队伍完全散乱了。众人都远远离开门口,高举着火把看着黑糊糊的烽顶,惟嘴里不断叫骂,还得防备烽燧里随时可能射出的冷箭。
“那又是什么!”亥罗达干看着倒垂在烽燧墙壁上的重物,“唐狗有几个马槽!”
“不是马槽,是一具没头的尸体!”败退下来的马贼叫道,“是死人!”
是郑大威的残缺的尸身!
“勇士们,你们的刀是木头做的么,管他是死是活,把他砍成碎片!”亥罗达干狞笑起来,看你还有多少死人!
马贼们重新聚拢过来,只是很多盾牌都被砸坏了,烽燧里的利箭立刻恢复了威力,但是比起一浪一浪的马贼实在太有限了。
生死攸关的时候到了!
“谁跟我杀出去!”瞪着血红双眼的李天郎吼道,“我要几个不怕死的人跟我冲出去!”
烽燧里还活着的人木然地看着野兽般狂暴的李天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冲出去,疯了吗!“谁,一个都没有吗!”
马贼的呐喊声骤然激扬起来,他们用火把点燃了木门,甚至还有一个火把从破洞里扔了进来。“要死也死个痛快!”赵伍那拾起陌刀,脸上的肌肉突突抽动,“烽帅,我和你去!”“我也去,娘的,反正横竖一个死!”左德本也站了起来,“要死死一块!”索凤朝也拔刀叫道,“一起去阎王那里也有个伴!”
又从烽燧上缱绳落下一物,马贼们立刻识趣地四下散开,免得被白白撞伤。只是这次他们想错了,落下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
还有四把锋利的刀!
当中刀倒地的马贼发出惨叫时,马贼们才意识到,落下的真是来和他们拼命的唐人!
李天郎率领赵伍那等三人从天而降,四人刀光闪动,和成群的马贼扭杀在一起,那些还拿着弓箭的马贼瞬间便倒在了李天郎的刀下,剩下的惊呼着扔掉火把或者弓箭,四下里拔刀应战。在烽顶的罗弘节和曹忠敏等人则张弓搭箭,在一片刀光血雾中射倒一个又一个昏头转向马贼。
马贼们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李天郎砍翻几个手持火把的人,烽燧四周暗淡下来,人群更加混乱。外侧的弓箭手怕伤着自己人,也停止了射箭。前面突然发生的混乱使亥罗达干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李天郎左手大昆,右手泼风,犹如虎入羊群,横扫了面前的贼子。他的左边是挥舞陌刀的赵伍那,右边是索凤朝,最后是左德本。四名战士协战如一,进退有序,将人数数倍与之的马贼杀得人仰马翻。
不甘示弱的突骑施人纷纷往激战之处聚集,将四人团团围住,轮番厮杀。赵伍那最先中刀倒地,一群重新点燃火把的马贼一拥而上,在火光中将赵伍那砍成碎片。围住李天郎等包围圈顿时又小了一轮,剩下的三个人靠烽燧死战,但是已然处于下风,不多时便人人血染战袍,情势万分危机。这一切,烽顶上的罗弘节看得清清楚楚。“拼了吧,拼了吧!”最先喊出这个的,居然是烽燧里年纪最小的屈思宾,他可是从未经历战阵啊!
最后一坛硫磺洒落在下面的马贼群中,连同半坛龙膏酒。被洒上的马贼们惊慌一阵,闻到酒香都兴奋地大笑起来。但是笑声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火箭射来了!身上洒满硫磺和酒液的马贼们顿时着火!
又是火!
“杀!杀!”李天郎扑向眩目的火焰,几乎精疲力竭的索凤朝和左德本也大吼着扑向火苗乱窜的马贼。
在他们近乎舍生忘死的凶猛打击下,马贼们溃退了,惊惶迅速蔓延,掉头逃跑的马贼不仅带动后面的同伴一起后退,甚至将督战的亥罗达干也挤出了院子。“弓箭手,放箭!放箭!”
亥罗达干身边的弓箭手不分青红皂白往烽燧一通乱射,引发一阵鬼哭狼嚎!
“烽帅!”披头散发的左德本呵呵笑着,“够本!痛快!贼子退了,快回烽燧罢!某留下掩护!”
呼呼喘气的李天郎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烽帅,快上来!”焦急的罗弘节垂下了绳索,同样瘫坐在地的索凤朝扬手接过,将绳圈往自己腰上一套,烽顶的罗弘节拼命卷动绞车,将他提了上来,很快又重新放下,“当心箭!烽帅!”
李天郎将绳索扔向提刀站立的左德本,拄着赵伍那陌刀的左德本挺直身躯,慢慢摇了摇头,“烽帅……你先上,”左德本声音非常微弱,“够本!痛快!……”
左德本直挺挺地扑倒在地,背上插满了箭!他替李天郎他们挡住了马贼最后的箭雨!
还有五个人活着!
浑身血污的李天郎靠在墙壁喘着粗气,屈思宾给他递上清水,罗弘节则将新的伤口重新包扎。要不是烽帅充血的眼睛还在凶狠地转动,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首领是否还能活着。
“放心,某家死不了……”听见李天郎说话,活着的人都松了口气,“贼子怎样?”
“还没有打来,但依旧可以看见他们山下营寨的火光,他们还没走!”罗弘节说,“曹忠敏和酒克庄在上面看着那。”
“都休息一下,顺便清理一下箭矢兵器!”李天郎闭上了眼睛,“别吵我,我也歇歇。”
罗弘节看见李天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回头看看射孔,隐约可以看见烽燧下横陈的尸首,几个还未熄灭的落地火把忽明户忽暗地映照着血迹斑斑的地面。
死的死了,活的活着!
罗弘节突地双腿一软,腾地一声重重跌坐在地下,啊!啊!他看着闭目养神的李天郎,张大了嘴巴,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扯过一束箭矢,用尽全身气力咬住,像一只受伤的野狼,呜呜地无声嚎啕。
“贼子就这样被杀退了,他们跑了么?”在众人一片惊骇的寂静中,赵淳之咽了一口口水,嘶哑地问,“好歹胜了!当真凶险万分!”
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拧在了一起,罗弘节鼻子嘶嘶细溜了两下,嘿嘿干笑道:“贼子是被我们杀退的,李烽帅所说的天亮贼子会自行退走,不过是鼓舞士气之辞也!”
“你说什么?你们把贼子杀退了?接连两仗。不过险胜,贼子虽有折损,但仍应有大半,你等活命已属侥幸,还能凭剩下六人杀退敌军?剩下六人还有几人能够行动啊!”赵淳之更加惊异,难道李天郎是神人么!
“还有四个可以拿刀杀敌,嘿嘿,杀退敌军那是千真万确,否则我老撅头还能活着在这里与众家兄弟说话?”罗弘节的表情说不出是得意还是苦涩,“原本我等也如赵公子这般想。但是如此常理却不是李将军所虑的……”
马贼营中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咄苾叫嚷着立刻收拾东西回家,受伤卧榻的贺逻施那杰坚决力主再发起决定性进攻。接连的失败不仅沉重打击了马贼们的士气,也大大分化了他们原本就脆弱的联盟。连中立的亥罗达干也开始偏向咄苾,他的顾虑无不道理:已经损兵折将这么多了,就是再发动一次进攻,士气低落的部属们未必会尽力,弄不好再败就会彻底瓦解了整个大队。三部附离相互埋怨,势必引起内讧,如果那样。岂不是得不偿失?说唐人援兵随时会到,三部人马本就不多,如今又是伤痕累累的疲惫之师,一击之下必然全军覆灭,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咄苾脸红脖子粗地甩手出了帐篷,“不管你二人走不走,反正我是要走!”
“你是背信弃义的懦夫!被人阉割的土狗!”贺逻施那杰躺在毡毯上也要破口大骂,他不能让他的兄长和部属就这样白白死掉,自己的血也不能白流。“你滚吧,腾格里会惩罚你!”
“你个小兔崽子。敢这么说我,你那死哥哥也不敢这么对我说话!”咄苾刷地拔出刀来,“要不是看在你是只受伤的绵羊,你信不信我就在这里砍了你的头!”
“那你来试试,没胆的叫驴!”贺逻施那杰不顾伤痛翻身跳起,也拔出了刀。帐篷里立刻响起一片拔刀怒喝之声,各部部众互相威胁吼叫。
“何必呢,大家出来的时候不是说好同进退么!这样走,也让唐人耻笑啊!”亥罗达干打着圆场。“都把兵器收起来,收起来!你们……”
亥罗达干、贺逻施那杰、咄苾突然都停止了吵闹,他们都向同一个方向竖起了耳朵……马蹄声!很多马蹄声,怒潮般的马蹄声!
呜~~呜~~~呜~~~
唐军进攻的号角!
三人不约而同飞奔出帐篷,看见后队升起了耀眼的火光!
呜~~~呜~~~呜~~~
三人脸色一起惨变!
唐军的援兵!
他们来了!
来得好快!
雷鸣般的马蹄声涌过山岗,向这里猛扑过来,唐人的喊杀声隐隐传来。
“唐人来了,唐人杀来了!”
不用三个梅录下令,所有的马贼都惊慌失措地跳上自己的战马,四散奔逃。
“快走!活命要紧!”亥罗达干猛抽坐骑一鞭,头也不回地逃入黑暗中。队伍保持最完整的咄苾此时动作也是奇快,呼哨一声便没了影子。心有不甘的贺逻施那杰被附离们架上马背,急急牵缰飞奔。飕的一声,一枝箭几乎是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唐人已经冲近了!
“灭掉火把!快灭掉火把!”有人大喊,拿着火把的马贼赶紧扔了暴露目标的火把,没命地狂奔。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