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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人不说您好话,那可是有时候了(前呼后拥的您哪能听得到啊)!
大小臣僚也都放弃了职责,您看看他们都在干什么?一说装神,就相率进香;出了“天桃天药”,就争相庆贺。为了建造宫殿,工部极力经营;为了取香觅宝,户部公差四出;陛下您一个错误举动,诸臣也就顺着错的来,没有一个人为你纠正一下。扬善惩恶的大义,都扔到爪哇国去了。臣子们拍马*也拍得太厉害了,低三下四,含糊其词,“昧没本心以歌颂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陛下啊,您的错就多了!您修醮是为了长生,可是自古圣贤只说是顺其自然,是天地赋予了人的性命,这一句话就说全了!尧舜汤禹、周文周武,那是圣人中的的极致了,都不能不死啊!我也没见过汉唐宋的方士有活到今天的,能让陛下您也学学他们的法术。陶仲文那个老道士,陛下您称呼他为老师,可是他已经死啦!仲文都不能长生,陛下您怎么又能求到呢?
要说什么天赐仙桃药丸,那就实在是太扯蛋了!您想啊,桃子是要人采才能采到的,药丸是要人工捣制然后捏成的,没有这些过程他们就来到您这儿了,难道桃、药都长了脚吗?还说什么是“天赐”,难道天有一只手拿着送给您的吗?陛下您修玄多年,一无所得,至今左右奸人还哄着陛下瞎想。区区桃药就能导致长生?断无此理!
太甲(商汤王的嫡长孙)说;如果有人说的话听着刺耳,那必然是有“道”的,如果有人说话什么都顺你的心,那一定是“非道”的。严嵩可曾有一件事情不顺着您吗?没有。可是怎么样,过去贪污,现在要谋反啦!望您一洗过去的错误,翻然悔悟,天天上朝来打理打理,君像个君,臣也像个臣。朝廷的各种浪费,也须收敛一下。京城里节省一金,就相当于给农村拨付了一百金。您这里节省一些,国家费用就足啦,老百姓的储蓄也就不知道有几多啦,这种好事,陛下何不为之?
总之,“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对这个我要是不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大臣拿着高津贴而奉承您,小臣怕得罪您而顺着您,您有了错自己也没办法知道。我海瑞每每最恨的就是这个,因此冒死为陛下进一言。
——不愧是从海边考上来的秀才,端的是生猛异常!
我把栏干拍遍,读之再三,绝了!海刚峰,海大人,好啊。这哪里是我们印象中温文尔雅的儒生,这哪里是戏文里喊“吾皇万岁”的贱货?这是“高山仰止”的山峰,是一个世俗民族最缺乏的脊骨,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股气血!
草民我自小就听说过“海瑞上疏”这四个字,却不知是它竟这样一篇奇文。在为古人担忧的同时,也甚感欣慰:史海漫漫,毕竟,我们总还能披沙拣金。
这份不要命的奏疏到了嘉靖手里,他正病着,看完,暴跳如雷,脸都气绿了,把奏疏一把摔到地上,看着左右侍从,怒吼:“胡说八道!快给我拿下此人,不要让他跑了!”
时有司礼监太监黄锦在一旁,缓缓开口:“禀皇上,此人素有痴名,您甭发火。臣听说他上疏的时候,自知杵逆了皇上必死,已经买好了棺材一口,诀别了妻儿老小,此刻就在宫外等候您发落呢。家僮仆人怕受牵连,都一跑而空。他呀……这个,是决不可能跑的。”
嘉靖一听,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三千年历史啊,居然有这种小子!
随后下旨,将海瑞下诏狱,“究主使者(把幕后人物揪出来)”。锦衣卫遵命出去后,黄锦弯腰把海瑞的奏疏从地上捡起来,又放到嘉靖的座右。
嘉靖拿起又看了一遍,心有所动。想想,那严嵩的党羽蓝田玉、陶仲文的徒弟胡大顺,也确实拿了些假冒伪劣的仙药哄我,海瑞说的话,不无可取之处。随后,叹口气说:“此人可与比干相比,但朕却不是商纣呢!”便把奏疏压下了(留中不发,也就是不交给内阁票拟意见)。他不想落下个杀忠臣的万世骂名。
海瑞的案子,后来也下旨移到了刑部,你们看着办吧。
由于假药吃多了,导致铅中毒,嘉靖的身体愈加坏了。他百般无奈,把徐阶召来商量,想去一趟承天府老爹的陵墓,取药补气。徐阶劝道:保重要紧,不宜出动。
嘉靖更加心灰,说干脆“内禅”算了,让儿子继皇位,自己不干了。徐阶慌了,说那哪儿成呀!嘉靖此刻又想起了倔海瑞:“海瑞说的全对啊,我病得这么久,怎么能办公!”想振作,但力不从心啦。“真是的,我不知道自己珍惜,病成这样,假使有力气去便殿办公也好,也不至于挨这人这么骂啊!”
徐阶连忙予以缓冲,说:“海瑞这人,说话一贯愚憨,明朝人都知道。其心还是可谅的,请陛下对他格外宽恕。”
此后,刑部意见上来,嘉靖一看,刑部尚书黄光升(就是要了严世蕃小命的那个)居然认为无法可依,只好比附(参照)“子骂父律”,罪应论死。嘉靖略略一瞧(子骂父?当斩?黑色幽默啊!),当即搁下,不批。一直到死,这份意见他都没批。
海青天海大人的脑袋,就此保住了。
从嘉靖四十一年严嵩倒台到现在,三年多了,徐阶就这么左顾右盼,小心伺候着皇帝,操纵着中枢的班子。好在棋局还是活的,可以容他走动。好不容易摆平了海瑞的事情后,内阁的人事又急需做调整了。
从夏言的前任首辅张璁起,内阁就是个生事的地方。迄今所有的首辅,下场都是灰溜溜的,尤其夏言和严嵩的结局更让人不寒而栗。徐阶不得不留出自己的后路。因此,在网罗人才入阁时,便用尽了心计,只求能保证一条:将来能让我体面地退休、体面地养老。
前一年(嘉靖四十四年)三月,那位青词宰相袁炜病重,再也写不了“万寿无疆”的贺词了,退出局去。徐阶不敢“独辅”,马上主持选人。明代的选阁臣制度,叫做“会推”,也叫做“廷推”,就是集中各部各科臣僚开会,推选出2…4名候选人,交由皇上决定。参加会议的成员涵盖很广,但大多只来走走过场,主要是由六科“都给事中”(中央六大监察组的组长,那时候俗称“科长”,权力极大)说了算。
自嘉靖一朝起,皇帝不大管事儿,首辅的权势大增,不仅能压得住这些科长,连吏部尚书(中央组织部长)都压得住,所以,会推基本就是按首辅的意思办。
这次引进了严纳和李春芳两个人。这两人,和刚刚致仕的袁炜,还有在他们之后入阁的郭朴,共四个人,就是当时人们所说的“青词宰相”。
词臣入阁,固然是嘉靖之所好,但也有徐阶的考虑。他本人还在位,能做实事,干脆就选点儿只会玩花活儿的进来,省得碍事。不过,他对李春芳还有特别的一层意思,因为李年轻,又是状元出身,为人平和宽厚。将来如果是这人接任首辅,最理想不过。李春芳一定会对此感恩,那么我老徐退休后的老干部待遇就一定没问题了。
推举严纳,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只是给李春芳当个陪衬,而且排名还在李春芳的前面,别人看不出什么来。
果然,入阁当年严纳就因病退休了。李春芳接任次辅,接班没有问题了。
严纳一走,又缺人,于是嘉靖四十五年春,又一次会推。
这次徐阶再次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他的“棋子”来,又是两个人,郭朴和高拱。
和前两个人一样,徐阶实际上要推的是高拱,郭朴是陪衬。不过,高拱可不是什么青词宰相的料,也不是徐阶的“夹袋中人”,他是未来的皇帝裕王的老师,是和张居正早就“相期以相业”的不安定分子。用他,似乎不太合乎徐阶的逻辑。
嘉靖四十五年春,徐阶走的这步怪棋,牵动甚大,甚至预设了后来万历初期的政局。可他当时完全预料不到后果。
他是这样考虑的:裕王是早晚要继承大位的,裕王一当皇帝,高拱势必入阁,这个趋势,傻瓜都能看出来。那么,他徐阶先走一步,先把你提拔进来,卖你一个人情,你高拱肯定要心怀感激。就此,把你收入我的门下。将来换了皇帝,我还是有保障。
徐阶啊,是上海人,算盘是打得太精了!
可是高拱哪里是那么好收服的?
高大人不仅仅是皇子的老师,他在仕途上的其他资历也够格,最高的职务还当过礼部尚书。在当时,进内阁一定要会写青词,这个,高拱也能。
入阁,是高大人的铁定前途。既然傻瓜都能看出这一步,那我为什么还要领你徐阶的情?
你徐大人是否多此一举了?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三月,高拱高昂着头颅进了内阁,时年54岁,气势凌厉。
徐阶有意将高拱延至门下,因而对高拱就特别热情。高拱是怎样聪明的一个人,他当然感觉到了,但他不高兴,甚至很不高兴。
徐相爷,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我高拱是什么人,既有奇貌,又有奇才,人事背景在将来是无人可比的。我还想做个当朝大佬吆喝一批人呢,怎么可能当您的马仔?
高拱在入阁以后的情绪,徐阶很快有所察觉。他知道糟了:走了一步大大的臭棋!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智者徐阶也难免千虑一失。
他在紧张地转脑筋,既然事不可追,那就要有个法子来补救。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张居正。
【恩师提前铺下了红地毯】
在我们中国古代,师生关系、师徒关系都有点儿像父子关系,民间既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庙堂上“天地君亲师”的排列,也暗示着一种伦理纽带。老师,往往就充当着“精神之父”、“人格之父”的角色。
今日当然不同了。有的地方,我看师生关系就好比训兽员和野兽之关系。老师视学生为野马(不戴笼头我抽死你!),学生视老师为屠夫(干嘛每天都宰杀我的灵魂?)。
我认为,徐阶对于张居正,自在翰林院结缔师生关系之后,一直就扮演了“政治人格之父”的角色。
张居正在选了庶吉士后,发奋研习国家典章制度,不吟风弄月,不“交通”权贵,表现特异。据王世贞回忆,那一批同年进士多沉迷于古文诗赋,以汉唐大家相砥砺,“而居正独夷然不屑也,与人多默默潜求国家典故与政务之要切者。”
明末还有人说,他在这个时候就有志于宰辅,将“户口、扼塞、山川形势、人民强弱、一一条列”(林潞《江陵救时之相论》)。并且逢到盐司、关司、屯马司、按察司司长出差还朝,就携带一壶酒、一盒菜拜访,详细询问关隘要害。回到公寓后,挑灯记下,“其精意如此”(王思任《与周延儒书》),非腐儒可比。对这样的有志青年,《明史》上说,“徐阶辈皆器重之”。
徐阶很早就开始有意引导张居正担大任,期望值很高。在翰林院看见张居正写的文章,虽然也引用子史百家的话,但并不脱离治国之本。对此,他深感满意,曾亲口对张居正说:“张君,将来一定要尽忠报国啊!”(《文忠公行实》)
当然,对于老师的一套政治谋略,年轻时的张居正,也有个理解的过程。
徐阶老成谋国,有人不理解。严嵩时期,有人讥他是“四面观音”、“一味甘草”。其中,被他救了命的海瑞就是反映最强烈的一个。但他仍不改隐忍作风,“碌碌无奇”。对严嵩这条毒蛇“阳柔附之,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