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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帝星升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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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5  在数难逃(1)

说着,抡起鞭子,朝着魏藻德劈面就是狠狠地一连几鞭,打得魏藻德额上流出鲜血,刘宗敏打过魏藻德还觉不过瘾,又朝守大门的士兵发令说:

“我们的皇上登基,要这班贪官污吏来写什么狗屁文章、劝什么进,打,与老子打出去。”

众兵士领了刘爷将令,便挥着马鞭扑过来,众人一看这阵势,吓得马上开溜,步子慢的,无不挨了几鞭子,金之俊站在最后,当然没有挨上鞭子,此时赶紧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悔,也一边叹气——他不但对陈演等人的表演反感,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暗自说:

“人无廉耻,百事可为,方孝儒死后,读书种子绝矣!”

5 在数难逃

金之俊不知道,自己说“方孝儒死后,读书种子绝矣”时,这句话已有人先说了,这就是宋献策和李岩。

明朝花已谢,顺朝花正开。就这花开花落,反映了世道的苍桑,也折射出人间的冷暖——朱明曲终人散,竟是这么风卷残云、烟消火灭,这么凄凉惨淡、没有人情味,这是他们二人作梦也想不到的。

“满朝文武,济济多士,当时谁不是口谈忠孝?可眼下帝后殉国,灵前却只有和尚诵经,那些读书人怎么还不如僧人呢?”宋献策首先发出感叹。

李岩连连摇头说:“什么读书人,方孝儒死后,读书种子绝矣。”

当年成祖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率兵南下与侄子建文帝争位,道衍和尚姚广孝担任燕京的留守,送行时,他竟请托于成祖之前,谓:金陵城破之后,方孝儒必不肯降,望陛下幸勿杀之,杀孝儒,天下读书种子绝矣。成祖当时虽满口答应,但终究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不肯为他起草登极诏的方孝儒,最后还是被他杀了,且十族骈诛。黄子澄、齐泰、铁铉、景清等忠于建文的人,有被下油锅的,也有被活剐了的,连妻女也充作营妓,让那班大兵们肆意蹂躏,读书人经此大劫,一个个学乖了,不但不愿为成祖的子孙殉葬,就是冒死来哭灵的人也如此之少。

李岩提起这些往事,认为朱明是遭了报应。宋献策却摇了摇头说:“话也要说回来,读书人虽然有负崇祯,崇祯也未尝没有负读书人。这些年,你看他身边的辅臣,像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十七年换了五十个。所谓政贵有恒,如此走马灯似的换宰相,又怎么能做到行政的一贯呢,他执政这十七年间,上下相疑,君臣之间,下情不能上达,就如人体血脉不通,所以我说崇祯之失,莫过于不能识人,不能用人,加之赏罚不公,也就难怪读书人平日缄口不言,临危不肯授命了。”

二人于一边评论崇祯的得失,说的虽是崇祯,希望的却是自己的皇上,殷鉴不远,覆辙长存,吸取这些教训,作一个开明有道之君。

这一来,自然而然说到进京三天的感受,按说,此时该安顿的,都应该安顿好了,就是九城秩序,也应该做到井然,可不知为什么,二人都觉得有点不对头,此番宋献策更显得矜持,他见周围无人,仍尽量压低音量,神秘兮兮地说:

“任之,不知怎么的,山人我觉得有些不对头。”

李岩不由诧异地说:“哪里不对头呢?”

宋献策说:“那天皇上首次进宫,你未必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吗?”

李岩不由更加莫明其妙,望着宋献策的脸,说:“你是指哪方面呢?”

宋献策脸上显出难以捉摸的光,迟疑有倾,吞吞吐吐地说:“皇上正处壮年,龙行虎步,精力充沛,这些年多少雄关要隘、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一步步跨过了,为什么不早不迟,偏偏在跨进皇极殿时,要重重地摔一跤呢,这可是最后一道门槛了,距龙椅只差一步之遥,却没有跨过,这可是一个最不好的兆头。”

原来如此,李岩不由笑了。四年前,宋献策向李自成献图谶,说什么“十八子,主神器”、“红颜老,李继朱”。因此,宋献策在大顺军中,深受重视。李岩事后听说,虽也感叹不已,但大概也只有他口不应心——他平日是最不信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的,但明白神道设教的功能,所以,虽识破,却不说破,何况若说穿,自己还有性命之虞呢。不想今天,宋献策又提起了“兆头”一说,十分看重皇上摔这一跤,李岩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呢,走路不小心,有时难免跌跤,这与朝廷、政权乃至个人命运有什么关联呢?他想,宋献策是该关心的事不关心,像昨天议及吴三桂,自己极力窜掇他进言,宋献策却欲言又止,虽开口就说吴三桂,可说得不深不透,没有说到点子上,就是后来拟派唐通去,明知不对,也不作声,想起他曾经对自己的忠告,李岩明白,宋献策久在江湖,未免世故,真该好好地嘲笑他一番,于是,微微笑着,说:

第133节:5  在数难逃(2)

“你这装神弄鬼的牛鼻子道人,这以前还献图谶,说什么十八子主神器,李继朱,既然事有前定,为什么又有兆头不好一说呢?”

谁知宋献策露出几分狡狯的笑,且滔滔不绝地说:“任之,图谶之说,何必深究?山人不是告诉过你么,世间事物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中的,没有固定不变的吉卦,也没有固定不变的凶卦,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所以,六十四卦中,有困卦也有解卦,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可以说,一部易经,就是一部专谈变易的书,所以,看相的也说“相随心转”,卜筮的常说卦中有变数,这是合乎人世常情的,试问:哪能丢开个人的道德修养和后天的努力,却去专恃命中注定呢?”

李岩不由点点头,心想,这还像人话,但细细琢磨,便发现了宋献策那笑脸后面藏着的鬼,于是说:

“老宋,我原以为真正不信菩萨的,就是庙里那些和尚道士,因为只有他们明白,菩萨其实没有向他们预示什么,可没料到,你这个装神弄鬼一辈子的人,居然有被鬼吓着的事。”

宋献策瞪他一眼,说:“什么意思?”

李岩说:“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不过,我告诉你,要说应变,你应该把目光盯在朝廷的大事上,不要放在这些偶然发生的小事上,该你关心的你不去关心,只去钻牛角尖,真不知你是何居心?”

宋献策望着李岩吞了一口口水,无可奈何地说:“你又来了,任之,山人知道你想说什么,进城不是才三天吗,急什么呢?”

李岩冷笑说:“不急不急,吴三桂拥重兵,居雄关,背后还有满清,此事非同小可,应该一刻也不敢耽搁,可我们举朝上下,对此不以为然,议来议去,竟指派唐通去,这不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吗?吴三桂未必不清楚,这唐通只是个降将,无权无位,他说的能信吗?万一有个万一,我们可要措手不及。”

宋献策淡淡地说:“这在你看来当然是急,可你急他不急,你有什么办法?”

李岩又说:“还有,眼下已三天了,大局已定,这十多万人马应撤出城,不能再这么兵民不分,搅在一起,不然会出大乱子的,据我所知,就在昨天夜里,东城一条胡同里,因拒奸,就有三百多名妇女不堪受辱而死,这么下去,如何收场?”

宋献策终于默默不语了,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说:“任之,这么吧,我们若当面讲,皇上或许听不进,不如上一个条陈,把要说的全写上。”

这正是李岩所想的,当下连连点头。

不想走出东华门,才到大街上,便看见前面来了大队人马,一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快刀,押了一长串犯人。二人不由加快了脚步,赶到前面,终于看清了被抓的犯人,正是崇祯帝派守德胜门的成国公朱纯臣。其实,朱纯臣也是开门迎降的大臣之一,只因他深受崇祯信任,崇祯临死时留下遗诏,让他辅佐太子,这时城已破,这遗诏无法送达他之手,宣诏的太监就将它拿回来,置于内阁的案上,被大顺军清宫时发现了,于是,刘宗敏认定朱纯臣是崇祯的亲信,有意与大顺朝对抗,当时便将他逮捕,并于今天满门抄斩。

眼下朱纯臣被五花大绑,脖子被绳子勒得紧紧的,面色苍白,五指发乌,头上插着斩标,人已现出了死相,一队如狼似虎的士兵押着,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跟在他身后的,是一长串囚车,上载朱氏满门,包括才几个月的孙子,囚车经过之处,行人不但面色惊恐,且纷纷闪避,就是两边已开门的店铺,也劈里拍拉上起了铺门板。

望着这一切,李岩不断地摇头,说:“老宋,我想写的条陈,包括这些,为了京城秩序的安定,稳定人心,杀人的事也应该缓一步,且要避免罚不当罪。”

宋献策说:“好的,写好后,我也署个名字。”

可不待宋献策、李岩上条陈,京城已开始了大逮捕,凡高门大宅的官员,果真在数难逃,一个个解送吴襄府中,因为大将军要亲自在这里审犯人、拷供。

第134节:5  在数难逃(3)

金之俊也是被捕最早的人之一,因为他不但是刘宗敏要抓的人,而且陆之祺见他一直未来找自己,便也向刘芳亮作了报告,刘芳亮立即派人来抓他,于是,他从宫门回来后,才进家门,一根绳索兜头撒下,将他绑了个严严实实,并立即解送吴襄府中。

只见宽敞的侯府大厅,眼下已成了阎罗殿,堂上设案桌,堂下列刑具,一班兵士,手持明晃晃的刀杖,虎视眈眈地站立两旁;正中跪着黑压压的一批人,领头的,便是清晨还率众劝进的大学士陈演,及虽未劝进却想逃走的大学士方岳贡,两廊还绑了好些待审的前明官员,其中便有曾应麟和史可程等人。

自进城后,刘宗敏一直觉得憋屈,想杀人,想和牛金星等文官吵架,想尽情地向众人发泄,可没有机会,没有借口,今天,机会终于来了,虽然对象转移,却是可以尽兴。于是他亲自坐堂,陪坐一边的,是刘芳亮和谷大成。他清晨在宫门口没有留意到金之俊,此刻,因正审着陈演,见金之俊解到,在听了解差的介绍后,睃了金之俊一眼,没有理睬他,只把手扬了扬,押他的小卒便将他与曾就麟锁在一起。

金之俊一眼瞅见曾应麟,便深感愧疚——大行皇帝灵前有他,牛丞相府前却没有他,宫门劝进更不见这位好友的影子,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自己面对生死,举步趑趄,说什么千古艰难唯一死,与其失节后仍不保首领,何如当初骂贼而死?

人呵,但凡为物欲所累,身子就失去了定力,又何怪乎趑趄?

可眼下容不得他思前想后了,随着堂威声大起,众人无不凛然。首先审的是陈演。六十开外的人,可是文坛领袖,降臣班头,宫门劝进,风流儒雅,那模样,满以为可以东山再起,重掌枢笔;眼下可惨了,穿一身旧黑绸夹长袍,头上戴的唐巾已取下放于一边,露出绉纱包头和麻栗色头发,就像一个教蒙童的老儒,又像是戏文《瓦盆记》中那个冤鬼。再看高踞堂上的官员,刘宗敏、刘芳亮他是认识的,但谷大成还是第一次看到,此人年约三十上下,是个瘦子,面皮黧黑,但他盯着陈演时,样子十分凶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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