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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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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要跟两位谈这一点。当时我跟赵文华说:你说顾全大局,我亦为了顾全大局;所以,我有两个条件:第一、这件事要守秘密;第二、要等明山走了才跟你走。我又说:你不要怕我翻悔,我娘做我的见证——”

“陆太婆做了没有呢?”胡元规打断她的话。

“我娘不肯做。我就说:王翠翘三个字不值钱,如今我姓陆!陆家上上下下,男男女女,从来没有说话不算不算话的。打出这么一块招牌,我娘虽不作声,也只好默认,她总不能说:姓陆的说话不算话。”

“照此说来,”罗龙文逼视着她说:“你是下定决心,要到相府佛楼去照料香火?”

“谁知道将来干什么?”王翠翘微喟低声:“不祥之身!”

“好的!事情完全明了了;你的意思,也完全明了了,这件事只有五个人知道,”罗龙文说:“你们母女、我、胡朝奉,还有胡总督。”

“一点不错!”王翠翘加重了语气说:“我丈夫、我兄弟、一点都不知道!”

“有数,有数!”罗龙文作了承诺:“决不会让你丈夫,兄弟知道。”

“慢点!”胡元规说:“第一,陆太婆也要请她不露任何口风。”

“当然!”王翠翘说:“我会跟我娘说。”

“第二,阿狗问到这件事,怎么说法?大家要一致,才能瞒得住他。”

“对!怎么说都可以,只要说一样的话。我兄弟精灵得很,再小的漏洞,都会让他捉住。”

“我看这样,要大家能一致的说法。不宜过于复杂,你们都这样说好了,对赵某人是用的一条缓兵之计;等明山走了,再把翠翘送进京。赵某人答应了。至于将来如何搪塞,你们只说由我在策划。等他来问我,我自有一套话让他深信不疑。”

罗龙文接着说:“事实上我跟赵忠确是商量好了,有七分把握,能够搪塞得过去。如今,当然不必谈了!”

“谈谈亦不妨。”胡元规说。

“不必不必!”罗龙文乱摇着手:“徒乱人意而已。”

“是的。徒乱人意。”王翠翘低头想了一下问:“两位现在是要去看胡总督?”

“是啊!”罗龙文问:“你有话要跟他说?”

“请上达胡总督,第一,尽快安排明山办正事;第二,胡总督送了明山一所宅子,我想应该把他接来住几天。”

“宅子是空房子——”

“不要紧!”王翠翘抢着胡元规的话说:“我来替他布置。”

“好!”罗龙文接口,“就这么说!我可以帮你布置,家具不消说,字画古董,一切摆设,亦都现成。后天接他进屋,让他来个意外之喜。”

第三十五章

罗龙文从他与赵忠相晤的情形说起,一直谈到王翠翘最后所提出的两个要求,胡宗宪嗟叹不绝,感触万端,心里不辨是何滋味?因而黯然无语,只是不断地摇头。

“我在想,”胡元规比较乐观,“小华跟赵忠所谈的办法,不妨照常进行,或许可以挽回。”

“我也是这话。”胡宗宪说:“小华,你一定得设法挽回;不然,将来明山功成归来,对他不好交代。”

“总督想得真远。”罗龙文说:“我只想眼前。能让明山在出海以前,享几天艳福,就很不错了。”

“何出此言?”胡宗宪问:“莫非你真的觉得事已无可挽回。”

“旁人只能帮忙,关键是在王翠翘身上。如果她自己愿意进相府,旁人着急,岂非多余?”

此言一出,两胡不由得都愣住了!眼中惊疑不止,并带着些质问的神色,希望罗龙文有进一步的解释。

而罗龙文不愿再多说一句,于是胡宗宪不能不问了:“你是说,王翠翘别有用心?是贪图富贵呢?还是另有不测之意?”

罗龙文沉吟半晌,点点头说:“我想,是另有不测之意。”“什么不测之意?”胡元规大声相问。

胡宗宪与罗龙文都不作声。他们对胡元规这一问,有着相同的想法: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胡元规如果不能意会,就只好让他纳闷了。

胡元规毕竟亦是非常机敏的人,见此光景,知道其中必有不便形之于口舌的苦衷,那就只好猜了。要猜,当然往出乎常情的所谓“不测”方面去猜。人之不测,无非旦夕祸福,而祸福莫大于生死关头;循此途径去琢磨,一下就猜中了。

“不知道猜得对不对,”他急于求证,而在这个场合又无须顾忌,所以率直问道:“翠翘是想借严府的势力报仇?”

语声未终,罗龙文已以指撮唇,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显然的,这是肯定他已猜中的表示。

“啊!”胡宗宪乱以他语:“喝酒,喝酒!不必想得太多。”

话虽如此,等设酌小饮时,仍旧是他先谈此事。不过,所谈的不甚紧要,只殷殷关注,要尽量让徐海出海以前,能过几天温馨旖旎的日子。

“翠翘作何打算,现在无法问,也不必问。我们只照她的话做好了。”胡宗宪说:“请你们两位转告:第一、她认为怎么样才能让明山高兴,就怎么做。要钱要什么的,不必顾虑。第二、我亦赞成明山早早出海,应该如何安排,请小华费心。”

“是了!”罗龙文说:“我会安排。”

※       ※        ※

到了嘉兴,最感到惊异的不是徐海,而是阿狗。

他的惊异,不是因为徐海忽然有了新居,而是王翠翘居然能躲过一场灾难。当然,当着徐海他不便动问,只是暗中加几分注意,特别是王翠翘语言神态,希望能有所发现,可以解消他心中的疑团。

结果,疑团不但不曾解消,反而加深了。因为他找不出她有这样高兴的理由——她,浓妆艳抹,笑容不断,引导徐海和他看新居时,絮絮不断地指点陈设布置,那种得意的神情,近乎浅薄。在他的印象中,她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一反常态?这个疑问一直盘桓在他脑中。

徐海却丝毫不觉有何可怀疑之处。惊喜不暇,连赵文华跟她如何“道谢”,都不曾问。只是一遍一遍地用指甲掐自己的手掌,要弄清楚眼前所见的一切,究竟是不是梦境?

“好象不是做梦。”他向王翠翘说:“你掐我一把看!看我痛不痛?”

“傻话!”王翠翘说:“你怎么会想到是梦?”

“我做过好几次这样的梦,梦见有一个自己的家。如今果然有了!而且好象比梦中的还好。”

“本来嘛,人生如梦,不必认真。想穿了,就会珍惜眼前。阿海,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过几天舒服日子,替将来多留下一点回忆。”

“一上船,我就会想。想过去,想将来。”徐海心旷神怡地说:“想你,也想儿子。”

“你要想儿子,最好另外娶一个。”王翠翘这样回答,神岂不象说笑话。

因为如此,徐海不能一笑置之,立即问说:“为什么?”

“我不会有孩子。”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有缘故的。可是即令是过去有夫妇之实,如今更有夫妻之名,她还是觉得羞于出口,只含含湖湖地答说:“将来你就知道了。”

徐海不免怏怏,不过,很快地就丢开了。生男育女是件大事,她何以不会有孩子的原因,他自然感到关切,只是他觉得暂时不去追究是比较高明的办法。否则,追问不得要领,徒然损害了眼前欢洽的心境和气氛。

“你这趟要去多少日子?”王翠翘问。

“恐怕日子不会短。”徐海说:“我要一劳永逸!这一趟去,把汪直的事,完全安排好;如果中间还有需要回来接头的事,我叫他另外派人来。这样,我就好在五岛帮他料理一切。”

“怎么?汪直还有很麻烦的事,要你帮他料理。”

“不是麻烦,是琐碎。汪直在那里多年,搞的花样很多,关系很复杂,不能说走就走。”徐海停了一下又说:“我这趟去,是双方面的责任。一方面要对得起汪直,不能让他投了过来,是落入一个陷阱,这一点,我现在相信胡总督确有诚意,不会害我对不起汪直。”

“另一方面呢?要对得起胡总督,不能让汪直投了过来又翻复。是不是?”

“你真聪明!”徐海笑容满面握着她的手:“我的心肝肺腑,你好像都看得见似的。”

“不要恭维我了。”王翠翘又问:“这跟你帮汪直料理一切,又有什么关连呢?”

“怎么没有关连?我帮他料理得清清楚楚,就是斩断他在日本的所有关系,绝了他的后路,省得他有翻复之心。同时,我跟他始终在一起,就可以暗中监视他;如果中途一回来,他在那里另外有了布置,我怎么知道。”

“这该我恭维你了!”王翠翘笑道:“怪不得他们非请你去不可,你果然比他们行!”

“这是我最后一趟为公家出力,全始全终,当然要拿些本事来,办得起漂亮亮、圆圆满满。”

“怎叫最后一趟为公家出力?将来不再管公家的事?”

“管得还不够?”徐海拉长了声音说:“够了!”

“那,以后呢?”

“以后!以后回家来陪你,抱孩子。”

“好有出息!”王翠翘故意笑他,随又正一正颜色说道:“你好象希望有一个孩子。”

“一个?不够,不够!越多越好!”

语声未终,人影出现,领头的是罗龙文,殿后的是胡元规,中间一位却是不速之客——总督胡宗宪,轻裘缓带,意态十分潇洒。

“啊!”徐海客气地说:“不恭之至。”

“我们来闹新房。”胡宗宪微笑着说:“嫂子呢?”

这个称呼,使徐海与王翠翘都深感意外,但所指的人决不会错,为了遮掩,未及为胡宗宪所见的王翠翘,闪身出现,深深万福,口中说道:“总督的称呼,实在不敢当,敬谨奉璧。”

“四海之内皆弟兄。明山是我的患难之交,他明媒而待正娶的嫡室,又是陆太婆的义女,我不叫你嫂子叫什么?”“这,这——”一向语言便络的王翠翘,竟变得口舌笨拙了。

“这好象驳不倒是不是?”罗龙文凑趣附和:“那你就不必奉璧,笑纳了吧!”

如果接受,却真是笑纳,不过笑中有泪。王翠翘就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心中万念奔腾;在风尘中打了多年的滚,到头来竟能博得堂堂总督一声“嫂子”的尊称,真个即时毕命,亦当含笑。

“闲语少说,我们看看屋子,就替他们暖房吧!”胡宗宪又问:“小李呢?”

小李即是阿狗,胡宗宪最近才叫出来的。因为阿狗其名不雅,又不愿连名带姓地叫,所以用此昵称。王翠翘便即答说:“接我娘去了。”

于是徐海与王翠翘领着,看了前后房子,仓猝之间的布置,自然有欠周到,胡宗宪却不作客套,随处指点,某处该置屏风、某处该漆画轴。徐海不大在意,王翠翘却很用心地听着。

前后一圈兜下来,“小李”已将陆太婆接了来。她事先已听王翠翘很委婉地陈述过,不能在徐海面前稍露不妥的口风与形迹,所以装得满面春风地与胡宗宪寒暄周旋。谈不多时,下人来请入席;又是谦让久久,方始来到大厅。

大厅上红烛高烧,供着一幅五色刻丝的和合二仙图。供桌前面,设着两席盛筵:东面一席胡宗宪首席,罗龙文、胡元规并坐作陪,徐海坐主位;西面一席,自然是陆太婆上坐,阿狗居次,王翠翘坐下首作主人。

安席敬酒已毕,随意饭啖,徐海首先谈到正事,向罗龙文问道:“船预备得怎么样了?”

“船现成!”罗龙文答说:“今天不必谈这个。你先抛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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