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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大人!曹爽、丁谧、邓飏他们如此漠视我司马家的汗马功劳,孩儿真想提起三尺青锋到他们面前去问个清楚!”司马师听得心头火起,不禁伸手按鞘厉声喝道。
“不可妄动匹夫之怒!”司马懿重重地说道,“为父和你们谈这些,是想让你们看清曹爽他们做事如此毫无章法,刻薄寡恩,而不是刺激你们去轻举妄动!其实曹爽他们忒也愚钝了,难道他们当中就没有一个人提醒这样胡作非为除了触犯众怒之外就全无好处?他们可是连故太傅钟繇、故司徒王朗、故太尉满宠(满宠已于司马懿开展淮南之役期间病逝)等元老重臣也没有拉入配享太庙祭祀纪念大典的名单啊……”
“父亲大人您看嘛,曹爽他们搞的就是论功唯亲的那一套,像华歆、陈群、陈矫等和他曹家关系亲近的重臣,他们一律都拉进配享太庙祭祀纪念的名单;凡是和我司马家关系密切的重臣,像钟太傅、王司徒、董大人、满太尉他们就一律排斥在外……”司马师咬着牙恨恨地说道,“父亲大人,您在位之时他们尚且如此胡作非为,这分明是在向我司马家公开挑衅啊!”
司马昭看了一眼司马懿:“对了,父亲大人,孩儿从眼线口中得到密报,其实在他们先前密谋此事之时,大司农桓范还是曾经建议他们以公为本,把祖父和伯父也列进配享太庙祭祀纪念名单的,可是曹训、邓飏、丁谧、曹爽他们都没有听进去。”
“唔……在曹爽一派当中,只有元则到底还算是个明白人——他至少比那些黄口小儿懂得‘己欲立而先立人、己欲达而先达人’的要义,也清楚‘不公不平,无以服众’的真谛。唉!他就是太死脑筋了,跟着曹爽、丁谧、邓飏这一群竖子只怕最终会落个‘范增再世’的下场啊!”司马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司马师森然言道:“父亲大人,既然桓范这老匹夫如此与我司马家刻意为敌,那咱们就不如用当年对付陈矫的办法把他也乘机铲除算了!”
“桓元则是为父当年在灵龙谷紫渊学苑里的同窗师兄,也就是你们的师伯!”司马懿眸中寒光闪动,摆手而道,“他和为父只是政见不同,各为其志而已。不到万不得已,我司马家中任何人都不能伤他分毫!否则,休怪为父对你们铁腕无情!”
“这个……孩儿遵命就是。”司马师只得垂头而答。
“对了,父亲大人,您知道吗?几日前何晏在太学里公开发表了一篇文章,名叫《韩白论》。”司马昭似又想起了什么,向司马懿认真禀告道,“好像他这文章里别有深意,锋芒暗藏,刺人于无形……”
“《韩白论》?具体是内容是什么?找来给为父看一看!”
“父亲大人,孩儿现在就给您背诵出来听一听吧。‘韩信、白起,此二将者,殆蚩尤之敌对,开辟之稀有也。何者为胜也?或曰:“白起为秦将,攻城略地,功多不可胜数,所向无敌,前史以为出奇无穷,欲窥沧海,白起为胜;若夫韩信,断幡以覆军,拔旗以流血,其以取胜,非复人力也。亦可谓奇之又奇者哉?”白起之破赵军,诈奔而断其粮道,取胜之术皆此类也。所谓可奇于不奇之间矣,安得比其奇之又奇者哉?’”
“唔……为父听懂了,他不就是在这篇文章中暗暗讽刺为父嘛!他以为为父克敌制胜,不过就是‘诈奔而断其粮道,取胜之术皆此类也’。呵呵呵,在他看来,他若是掌兵持节,只要做到了‘诈奔而断其粮道’,便能轻轻巧巧成为白起、韩信一流的盖世名将?”司马懿脸上的笑意若隐若现、幽幽深深,“这个志大才疏、浮华无用的腐儒!满篇荒唐之言,不过如蛙鸣犬吠耳!简直是不值一哂!”
“父亲大人!咱们也不和他们玩这些弯弯绕绕的花招了,索性就来个一剑封喉!”司马师胸中始终是愤愤难平,“照孩儿的看法,您此番不如就以曹爽这厮征蜀失利为理由,干脆就将他的辅政大臣之位废了!”
司马懿并不回答他,却将目光投向了司马昭:“昭儿,你的意见如何呢?”
司马昭抿着嘴唇思忖了一会儿,才沉吟着答道:“父亲、大哥,昭以为此举实有不妥。这一次征蜀失利,对曹爽来说,也确是一大重挫。但若要想以此为理由便废了他,似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只有达到无功无德的地步,我们才可以下手废除曹爽的顾命辅政大臣之位。如今单凭一个无功,实在是不足以拿来废他啊!”
“哦?这么看来,昭儿你已有对策了?”司马懿伸出手来,轻抚须髯,向他这个次子问道。
“父亲大人,孩儿近来确是想出了一条大胆而出奇的计策,不知该不该讲?”
“讲!”
“父亲大人,依孩儿之见,您此刻不如施展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之妙计:暂时称病居家,韬光养晦,任由曹爽一派在朝堂上张牙舞爪,胡作非为,然后待到他恣情纵欲、积恶成山、无功丧德、臭名远扬之际,再伺机发难,打得他永不翻身!”
司马懿还没听完,眸中深处已是灼然一亮,紧紧盯向司马昭,整个人几乎朝他倾了过去:“你且把理由讲得再具体一些。”
司马昭迎视着父亲火热的目光,按捺住紧张之极的心情,咽了一口唾沫,道:“孩儿深知曹爽之为人,资性平平,遇危则稍知警惕,居安则忘乎所以。您如果日后一直待在朝堂上与他对峙,他若是临事而惧,克己忍性转而倚重桓范、丁谧等智谋之士、奸猾之徒为助,说不定尚能苟延残喘、保得小命;您如果称病告退而去,他则必会如释重负、身心俱懈、忌惮尽消,转而骄狂自大、作威作福、奢侈淫逸,用不了多久就会招来天怒人怨——那时候,您再以‘清君侧、拯社稷’为理由,完全便能名正言顺地将他连根铲除!”
司马懿静静地听罢,并不多言,回过头来,只向司马师问道:“师儿,你认为昭儿此计如何?”
司马师看着他这个二弟,满眼尽是钦佩之色:“父亲大人,二弟此计高明之至,孩儿恭请您予以采纳!”
司马懿这才面色一松,抚着银须,长长而笑:“不错、不错。昭儿你近来真是愈发睿智成熟了。你这一条妙计,为父就此采纳了!”
从司马府后花园的湖心高亭之中遥望出去,四面碧波粼粼、青莲摇摇、云影飘飘,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怡和幽雅。
“今天,本座将各位老兄弟、老朋友请到这里来,就是要和你们好好聚一聚、谈一谈心。”司马懿倚在亭内的香几后面悠然而坐,娓娓说道,“现在,大家能坐到一起像今天这般促膝谈心的机会不多了……”谈到这里,他眼睛一眨,泪花便闪了出来,“满宠太尉、崔林司徒、赵俨司空他们在这两三年之间都先后辞世而去了,本座对他们实在是思念得紧啊!”
在亭台之中,陪坐在他下首的是:新近升了太尉的蒋济、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尚书令司马孚、尚书仆射卫臻、吏部尚书卢毓、度支尚书王观、廷尉高柔、太常王肃、大司农桓范、〖TXT小说下载:。。〗大鸿胪何曾、崇文观祭酒傅嘏等资望较老的公卿大臣。他们听着司马懿在席上声情并茂的讲话,个个神情不一,感慨万分。
司马懿透过蒙眬的泪光望向那天际的缕缕游云,慨然又道:“在这六十余载来,本座和诸君可以说是亲眼目睹了这风云际会间天下士人的三次嬗变——一是汉末诸贤,像王允、荀爽、杨彪、荀彧他们那一代的高士大贤,共同的特点是德胜于才、轻生重义、笃行务实、守节不移;二是建安诸贤,像王肃君、高柔君、贾逵君、满宠君、蒋济君、桓范君和本座等,我们共同的特点是德才并举、追善止过、方圆自如、建功立业;三是像夏侯玄、何晏、嵇康、阮籍、刘伶等,在黄初、太和年间成长起来的名士,对他们这一批,本座就有些不敢恭维了。本座认为他们阅浅历少,未当大难,生长于锦衣玉食之家,交游于升平盛世之际,甘多于苦、逸多于劳,造成了他们才浮于德、华浓于实、轻人重己、好逸恶劳的特点!唉,再往后面看去,世风日下,淫习日滥,那些后来的士人只怕更是德才皆乏、名实交丧,其祸之大愈发不堪深言啊!”
蒋济闻言,亦是恻然动容,沉沉叹道:“司马太傅忧世忧民之心实在感人至深!当今之势,我等也唯有尽人事而后听天命了。眼下,我等能为国家争取栽培得一株好苗就尽力去栽培吧,也不负自己平生济世理乱之志愿了!”
“太傅大人,您莫要过于忧虑,伤了自己的身子啊!”“太傅大人真是圣贤心肠……”高柔、何曾、傅嘏、卫臻等也纷纷发言劝慰司马懿。只有桓范坐在席间,冷然睨向司马懿,也不多说什么。
司马懿双掌按在几上,满脸现出焦虑之色:“哎呀!所以本座才会不辞艰辛东征西战——本座就是想趁着自己这把老骨头这几年还能动,争取在有生之年把蜀寇、吴贼尽行铲除,为在座的诸君和天下的士民开创一个海晏河清、无兵无戈的太平盛世,让我们的子孙后代都生活在幸福安宁之中啊!诸君——难道你们愿意自己当年在汉末以来颠沛流离、杀伐不休、艰苦备尝的日子还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也去经历体验吗?”
说到这里,他已是泪落如雨,打湿了颔下苍髯亮晶晶一大片。
这一下,在座的公卿大夫,包括桓范在内,都被他深深感动了。他们齐齐起身向司马懿拱手敬道:“太傅大人胸怀天下、心系苍生、仁盖六合,实在令我等衷心钦敬不已!我等祝愿太傅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罢了!罢了!”司马懿左拳在自己腿膝之上轻轻地擂着,右手向他们挥了一挥,款款言道,“本座近来腿脚旧疾复发,起卧行动是大有不便了。诸君,本座实言相告,今日与你们在此一聚之后,就要返回温县孝敬里老家闭门养病了。日后的朝廷枢务,就多多拜托诸君全力协助曹大将军共同处置了……”
他陡然抛出此话,顿时惊得在座老臣们个个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懵了。
王观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失声喊道:“太……太傅大人!您……您不能就这么告病还乡啊!这大魏社稷,现在是须臾也离不得您在京师主持大局啊!”
接着,蒋济、高柔、卫臻、王肃、卢毓等也纷纷劝了上来:“太傅大人,您这一去,却奈天下苍生何?若说您腿脚不便,我等就联名上奏陛下,赐予您‘乘辇上殿、卧镇庙堂’的特权便行了!您又何必一意抛下这社稷大事回到温县闭门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