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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萦-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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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疑惑她又是负气的话,定睛看着她问道:一真的?“

“真的。”

缇萦唯恐他不信,重复着强调:“是真的!”她又似乎振振有词地问道:“你不是要我合作吗?”

这是真的合作!而合作的程度,远超过朱文的想象;在太多的快慰之外,反使他有所警惕——无非偶尔有之的情形,不能期望她以后每一件事都能保持如此的态度。也因为有此一转念,才能让他冷静下来,专心一意去考虑下一步的做法。

“好!”他重重地说了一个字,也表示了他已拿定主意,“既然如此,药囊也就不必拿去了。到时候再说。”

“那么,”缇萦问道:“我跟阿媪可要有什么准备?”

“静以观变!”

缇萦把这四个字默诵了一遍,虽一时不解其意,但这句话已紧记在心头了。

“我得走了!”他看一看阴晴不定的天色又说:“你好好替我祷告,今夜千万别下雨!”

等朱文回至亭楼,还未进门,只见远处尘头大起。转眼之间,已看出究竟,两骑怒马,一队轻车,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朱文心中有数,装得不关心似的,一直回到自己的宿处,闭目养神,等待艾全或者别的哪一个狱吏来找他说话。

果然,是艾全自己来了:“嗨!朱老弟,”他高兴地喊道:“快起来!今夜可以大乐一乐了。”

“什么?”朱文望然而起,很兴奋地问。

“周森邀宴。”

周森是齐鲁之间有名的大豪,东至吴楚,西至三辅,声气甚广。“但是他不是在济北吗?”朱文故意这样不解地问。

“他有别墅在这里。”艾全告诉他说,“前两天到这里来办事,听石风说起我们要路过,特为留下来作东道主。”说到这里,他一手虚掩了嘴,放低声音:“曹椽很高兴。老实说,没有石风的面子,他要巴结周森还巴结不上呢!”

“嗯,嗯。”朱文问道:“那么我呢?”

“既是石风的招呼,自然少不了你。”

“你们六位都去吗?”

“那怎么行?留下一个看家,回头派人来换班。”艾全扯着他的手臂说:“走吧!车子等着呢。”

“请稍待!”朱文停了一下说:“艾大哥,你原许了我的,准我师妹缇萦来看我师父。今天时间匆促,看来是不行的了,我得跟我师父。师妹说一声。”

“好吧!你去通知师妹。仓公那里,我替你去说。”

这是个小小的变化——不能见师父,有句要紧话便不能说,朱文心里着急得很。好在他的思路敏捷,立刻想到这句话不妨由艾全转递过去。

“好极了!拜托你跟师父说,他的药囊,还有衣服什物,已经带来了。明天缇萦会替他送去。”

于是两人分头各去。朱文到亭塾与卫媪一番耳语,匆匆赶回,随着杨宽和那些狱吏,分乘四辆华美舒适的蒲轮车,由周森派来的两位俊仆引领,浩浩荡荡,往北而去。

行了约莫三五里路,一折向西,立刻就望见好大一片庄园,围墙迤逦,花木葱笼,新绿影里掩映着飞檐杰阁。车马沿着碾压得极平坦、打扫得极干净的一条大路,轻快地奔驰着,发出“沙沙”地、匀整而柔爽的韵律,目接耳闻,无不令人心旷神冶。

车到门前,周森已率领着一班宾客在迎候。首先到第一辆车旁接待。宾主通名,互作寒暄,周森固然极意交欢,杨宽也似受宠若惊。站在最后面的朱文,把这些情形看在眼里,暗暗点头,心里十分感激孔石风和周森。

等应酬了杨宽,周森又来向其余的客人尽主人之礼。游侠土豪的身份,可大可小。艾全本可与他平辈相叙,但碍着杨宽,不能不讲体制,因而以很尊敬的态度,把他的同事,一一为周森通名引见。最后到了朱文面前,却不烦艾全介绍了。

“足下想必就是朱文老弟了?”浓眉大眼、厚重过人的周森很亲热地问。

“是!朱文拜见前辈。”他抢上两步,一躬到地。

周森坦然不辞地受了朱文的礼。然后用郑重告诫的语气说道:“老弟,你在我这里,就是半个主人。这几位好朋友,你替我奉陪务必尽兴!”

朱文心知这是周森有意抬举,若作客套,反不得体,便即欣然允诺:“遵前辈吩咐。”

于是周森肃客入门,穿过西厢门塾,便是一个极大的院落。沿着正中南道,走到一个雕刻得非常精致的白石日规面前,周森疾趋数步,先上东阶,迎候杨宽,引入厅堂。朱文不甚懂得这些礼节,但吏役不便与长官共处一堂作客,他是知道的,因而有所踌躇。就这时,艾全轻轻拉了他一把,转脸看时,大家都站定了。

有个周森门下的宾客,真正在代表主人,含笑扬手,说一声:“嘉宾请随我来!”东庑尽头,另有一道虽设不关的门,进门绕过一道曲廊,两重院落,再穿越一座假山,豁然开朗,别有天地。

那是临水而筑的一座敞厅。时正薄暮,而厅上已是灯火辉煌,只见有个青衣老媪,合掌一击,立刻由厅内拥出一群侍女。此时还不辨妍媸老少,只是那五色缤纷、映光生辉的衣饰,就已让艾全和他的同事,目眩神迷了。

有那未曾见过世面的,不免停步踌躇;也有那喜心翻倒的,欲待奔上前去。朱文冷眼看得好笑,艾全却大为皱眉,一手一个拉住了失态的同事,重重咳嗽一声,作为警告。

等他们出西阶而上,那青衣老媪,率领着十余名乐伎,一起下拜迎接。客人们有的长揖,有的屈膝,也有迎上数步,伸手去扶的。礼节参差,乱成一片。好在这些乐伎,见惯了这类江湖上不中绳墨的“嘉宾”,丝毫不以为异。等拜罢起身,一个个含笑斜睨,搔首弄姿,越发招惹得那几个狱吏,举止颠倒,魂不守舍似的。

艾全看看无法,对朱文苦笑道:“烦你跟主家招呼,我这班弟兄都是不惯拘束的。失礼之处,不要见笑。而请主家也不必多礼,反倒两便。”

“对,对!”朱文深表赞成,“我去说!”

于是朱文跟代表周森来招待的那人通了姓名,他姓刘,朱文便称他“刘公”,随即把艾全的意思,很委婉地转告了他。

“道命,遵命!”刘公一叠连声地答应,“奉屈诸公尽一夕之欢,原该免了那些繁文褥节,才能尽兴。”

刘公说完,向青衣老媪做个手势。于是满园蝴蝶纷飞似的,乐伎们一拥而上,乱轰轰簇拥着客人上堂,堂上早已排好席位,东向宾位六席。西向主位两席。重重锦衤因,十分华丽。艾全坐了宾位首席。最末一席,原该属于朱文,但因周森有话交代,朱文要表示关系不同、特地与刘公在主位相陪。只是不管是宾位还是主位,每席都有两名乐伎,在后陪侍的。等不得坐定寒暄,就拉着她们的手在调笑了。因此,嘈嘈切切,好久静不下来。

“我看行酒吧!”朱文向刘公悄悄耳语。

“是!”刘公答应着,向侍立在堂下的青衣老媪递了个眼色。

不多一会,便有一班垂髫侍女,捧着食案,排队上堂。乐伎帮着安箸斟酒,等略略停当。刘公与朱文双双捧酒,举手示敬,一饮而尽以后,刘公才开口说话。

“遵艾公的吩咐,不作客套。各位在此,如在府上,务请尽欢。”

“多谢,多谢!”艾全代表发言,回敬了一爵酒。

于是其余四个也都举爵就口,洒还未干,雪白的手腕已伸了过来,准备再斟。有人趁势捉着手腕亲吻,第一个开头,第二个学样,霎时间娇笑满堂,酒肴狼藉,自然而然地脱略形迹了。

主位的两人,自然比较文静。但朱文到底也还是客,他身后的一个绿衣乐伎,殷勤相劝,笑着问道:“郎君尊姓?”

“我姓朱。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叫双螺。”

“好名字!”朱文笑道,“不过我不懂。”

双螺嫣然一笑,颊上两个极深的酒涡。这下朱文懂了她的名字。

于是朱文笑道:“想来你的酒量很好。”

“凡有初见的嘉宾,莫不如此说。”双螺伸出尖尖的食指,点着她的酒涡答道:“其实,我是徒有其名。”

朱文看她婉娈可喜,而且语言不俗,大为欣赏,心里在想,若能有她与缇萦作伴,这迢迢旅途,缇萦就决不会再感寂寞,心情愉快,她的脾气当然也就不再会那样喜怒莫测了。

这样默默在想,自然便无视于眼前的任何人。双螺受过严格的教导,她紧记住的责任,就是要为她所侍奉的宾客破愁解闷,这时看到朱文的神态,自要有所酬劝。

“朱公子!”她轻轻喊了一声。

自出生以来,朱文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加以这样的尊称。一时倒怔怔地,有些怯于答应。

“怎的?”双螺的眼中,似惶恐、似委屈,“我哪里得罪了你?你恼我,不理我!”

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装得极像,朱文大为抱歉,赶紧辨白:“没有的话,我为何恼你?你太多心了!”

“真的,你没有恼我?”她依然微书着眉,不信似的问。

“自然是真的。我真不知道你这话从何而来?”

于是,双螺的眉眼慢慢舒展了。仿佛是一步一步想明白了似的,“你得干了这一爵,”她双手捧酒,奉向朱文:“我才相信你不是恼我!”

“此又何难!”朱文一仰头,把酒干了。

“谢谢你!朱公子。”她笑道说。笑得极甜,一面又替他斟酒。

“原来你不过要我饮酒!”朱文也笑道,“何必费那么大的事来骗我?”

“骗你?我不敢!”她低首敛眉。微微摇头,长长的耳环晃荡,别有一种妩媚之致。

朱文有些心荡了,凑过脸去。亲着她的双颊。举爵就口,只浅饮少许,便有醺然之意。

双螺让他亲了一会,悄悄在他耳边说道:“你也别冷落了我姊姊!”

朱文这才想起,另一面还有个人,随即转脸去看。那一个年纪是要比双螺大些,穿着月白色红花的绣襦,正含笑迎着朱文的视线。

“双螺说你是她姊姊,你怎的没有酒涡?”朱文摸着她的脸说。

“这里都是姊妹相称。我们不是亲姊妹,但也差不多。”

“怪不得双螺那样关顾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燕支。”

“这名字也好,”朱文又说,“听你口音是生长在关中?”

“是!”燕支低声答了一个字,把头垂了下去。脸上似有凄楚之色。

朱文倒不解了,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但不便贸贸然问出来。转脸向双螺低声说道:“看燕支!”

“不要紧的。你别管她!”

朱文一半好奇,一半是动了侠义心肠,想着燕支必有心事,如能为力,不妨助以一臂,所以怂恿着双螺,叫她说个究竟。

“不是我不肯说。”双螺答道,“只怕说出来,你也会替燕支难过。好好在饮酒,何苦自寻烦恼?”

这样一说,如果朱文就此置诸不问,显得他只想听一个故事来遣闷下酒,并不是持着同情的态度!他不愿让双螺和燕支留下一个印象,觉得他自私,于是越发坚持着要听个明白。

“好吧!”双螺看了燕支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反对的表示,使即点点头,“我来告诉你!”

这是燕支的一段悲惨遭遇,也是她屈身在这里当一名供人取乐的女伎的由来。而她原是个像缇萦一样,应该安居深闺、不识人间愁苦的好人家女儿。

也是遭了一场官司,她的父亲——一个家道殷实的乡官,不堪仇家的凌辱,彼此殴斗,失手伤人,下了延尉诏狱,狱吏索贿,为上官所发觉,深恐牵累,一个劲的往苛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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