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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谁是最合适的接班人
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三月,朱棣率着护卫五千七百七十人浩浩荡荡离开京师,前往北平(今北京)就藩。这一年,他二十一岁。
江南三月,正是一年中最水气最柔媚的季节,而越过淮河,越往北走,大地越荒凉。寒风如刀,让骑兵们一再苦起嘴脸。然而,朱棣却越走越心潮澎湃。他喜欢这苍凉的北地,喜欢北地的坦荡大气。这片土地的气质恰如他的气质。更何况,燕山背后,就是强大的蒙古骑兵狼一样的眼睛,一想到这里,他就禁不住一阵阵兴奋。从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尚武血液,燃烧得他心脏不得安宁。
知子莫如父。还是孩童之时,朱元璋就已经开始注意这个老四。在分封之时,他把老四分到分量最重的燕地;在娶亲之时,他命老四娶了开国第一功臣徐达的长女。朱元璋从来没有在语言上表示过对老四的器重,然而,朱棣却时时感觉到了父亲对自己特殊的欣赏。然而正是这份欣赏,让朱棣更加谨慎。做伟人的儿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太懦弱了不被器重,太强悍了则遭疑忌。特殊的关注也就意味着格外的风险。一事不谨,就有可能失去父亲的信任,而失去父亲的信任,则意味着灾难的降临。
事实证明,朱元璋的器重是有理由的。朱元璋儿子虽然众多,争气的寥寥无几。也许是遗传的原因吧,他们大多流氓气重,举止荒唐,在封国之内沉溺酒色,残害百姓,羞辱官员,破坏法度,不一而足。而“燕王在国,抚众安静不扰,得军民心。众咸谓其有人君之度”。他严格遵守父皇的规定,权力范围之外的事绝不插手,而分内的事做得井井有条。
数年之间,有几件事让朱元璋印象非常深刻。朱元璋六十八岁生日那年,诸王为庆贺万寿,绞尽脑汁,搜罗天下宝物孝敬皇帝。独朱棣的寿礼非同寻常,送来几株嘉禾。所谓嘉禾,乃庄稼结穗之异常大者,古来以为祥瑞。以此为礼,既符合朱元璋讨厌奢华的个性,又迎合他重农悯民的一贯主张。果然进上之后,“太祖大喜,为诗一章赐之”。朱棣准确地搔到了皇帝的痒处。
洪武二十年(公元1387年),名将蓝玉征蒙古纳哈出部回师,为了巴结燕王,将俘获的一匹名马送进了王府。万没想到,燕王不但没有收下这匹马,反而将他训斥了一顿:“将军俘得名马,理当先送朝廷。送到我这里,非尊重君父之礼。”弄得蓝玉当时一个大红脸,几乎下不来台。蓝玉那时权势显赫,位列武臣之首,诸王都畏他三分,而燕王却独敢当面训斥,不能不说朱棣胆识过人。别看这些功臣现在风光无限,其实父皇对他们是时刻提防,与他们结交只会使父皇产生疑忌。他知道这件事传到应天,一定会在父亲那里为自己加分。
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90年),朱棣年及而立。朱元璋觉得可以让他独当一面了,遂下令命他和晋王朱棡联手出师,征讨蒙古丞相咬住(人名)和平章乃儿不花(平章,官名;乃儿不花,人名)。朱棣飞速行军,冒大雪,深入不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住了蒙军,然后恩威并施,派人劝降已插翅难逃的乃儿不花,兵不血刃,俘获“乃儿不花及其名王酋长男女数万口,羊马无算,橐驼数千”。而此时,晋王还没有找到敌人的踪影。
消息传来,朱元璋喜出望外,老四的军事才能让他深为震惊。他不能不再一次考虑自己的江山将来传给谁。
第四节 擦肩而过的皇位
中国人是最有命运感的民族。他们万事听从权威,而权威的产生,则采取听天由命的方式。在家里呢,做父亲的就是天然的权威。“天无二日,家无二主。父是一家之尊,尊中至极。”一个帝国呢,则皇帝是天然的权威,皇帝死了,是他的嫡长子,不管这个嫡长子是否缺心眼或者缺德。
把天下人的幸与不幸寄托于概率,这种听天由命撞大运的方法无疑非常弱智。然而,这种弱智的方法自有其源。盖因专制社会之中,保持社会稳定的关键在于抑制人民的主动性和活力。嫡长子制即为抑制皇族内部的活力而设。所以,许多人的命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确定。
比如朱棣,虽然他的智商、素质和能力远超过其他兄弟,然而,由于出生顺序的决定,他的雄心注定今生只能被囚禁在北平一府方圆数百里的范围之内。一旦老皇帝去世,新皇帝肯定会对诸王严加限制,到那时,他恐怕只能在数万平方米的燕王府中发号施令,管理管理几百名仆人,打理打理王府的花园了。
命运曾经向他露出过笑脸。那是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四月,太子朱标未及接班就撒手人寰,此时朱棣三十三岁。朱元璋曾经提出过立燕王,然而,立刻被那些熟读经史的儒臣们一口否决。在他们的极力建议下,朱元璋最终选择了太子的长子,十六岁的朱允。
朱元璋犹豫不决的这几十天,也是朱棣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几十天,就是在这段日子里,朱棣发现了自己对皇位其实是那样的渴望。醇酒、妇人根本牢笼不住他的精力,世界万物中,只有权力才让他心醉神迷。让他安安静静做一个藩王,真如同把一匹千里马一辈子囚禁在马厩里。可是,机会却终于与他擦肩而过。
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后,老皇帝就开始了雷厉风行的行动。他举起屠刀,寻找借口,加快屠杀功臣的步伐,把有能力的“元功宿将”基本上都清扫一空。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老皇帝机关算尽,还是忽略了自己的儿子们。他对诸王没有丝毫防范,反而希望他们成为巩固皇孙权力的屏障。
老皇帝最终还是失败在违背了自己的信条,对他人寄予了希望,虽然这“他人”是他的亲骨肉。既然有了空子,朱棣就要利用。从这时起,他加紧步伐,招揽人才,同时对自己的部下迭加厚恩,以备关键时候能为其所用。
第五节 中国式政治规律
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闰五月十日凌晨三时,帝国人民多年等待着的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了:朱元璋崩殂。朱允登基。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朱允都是帝国最理想的接班人:从外表看,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从天赋看,聪明伶俐,智力过人;从学识看,勤奋好学,熟读经典;再论最重要的品质——品德,朱允更是出类拔萃。朱元璋在遗诏中称朱允“仁明孝友”,殆非虚夸。
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90年),太子身上长了个疖子,痛得睡不着觉。
太孙侍候在旁,含泪抚摩,昼夜不离。朱元璋看到这些,感动地说:“有子孙如此,朕复何忧?”太子去世后,太孙悲痛至极,居丧期间,事事遵古礼,形销骨立。朱元璋非常心疼,劝他道:“毁不失性,礼也。尔诚纯孝,独不念朕乎?”太孙这才吃了一点粥。而在此前,他已经五天没吃没喝了。
朱元璋临终前,太孙日夜侍候在侧,衣不解带,唾壶、溺器都亲手提献。这些事传出去,满朝大臣无不感叹。
至于说到能力,也没有可挑剔之处。立为皇太孙后,朱元璋就命令太孙跟在身边,练习政务,日常奏章由他处理,太孙少年老成,处理结果一般都比较周到。特别是朱元璋处事苛刻,而太孙常济以宽大,群臣无不暗暗高兴,期盼太孙早点接班。
现在,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虽然是大丧,表面上一片悲痛,实际上满朝文武内心都松了一口气。老皇帝的残暴终于成为历史,新皇帝圣明仁孝,真是天下之幸。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乐观。有那么几个人,在满朝太平气象中嗅到了危机的味道。在专制体制中,新帝登基,头等大事是巩固自己的权威,消灭一切现实和潜在的挑战。现在,开国武臣已经被皇祖杀光,能够对帝位构成威胁的就是那些手握重兵的诸叔父亲王。
中国政治史的背景颜色是相互猜忌。诸王和皇帝之间彼此心怀疑虑,只能用最大的恶意去估量对方。这是由中国式的政治规律所决定的必然。皇帝怀疑诸王垂涎帝位,而诸王则担心皇帝消灭自己。麻秆打狼,两头害怕。本来都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意图,然而,却形成持刀相向的形势。
新君是一个书生,二十二史熟读之后,对历史上的权谋智略多有领会。
登基之后,整个心思都集中在如何消除诸王的威胁。不约而同,新君的心腹谋臣也都想到了这一点。建文帝即位伊始,两位文臣齐泰和黄子澄就秘密上书,建议皇帝削藩。而诸藩之中,最为危险的,显然就是燕王朱棣。
第六节 建文帝削藩收权
六百年后回顾历史,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建文帝毕竟是一个书生,虽然他自己并不这样认为。他自以为懂厚黑之学,通王霸之道,一上台就开始雷厉风行地削藩,其实正说明他没有读懂历史。他即位时,政局稳定,天下太平,没有哪个亲王有能力和理由主动向他发起挑战。
因此,他完全有时间和空间,用更隐蔽更高明的手段,把他和诸王之间的紧张状态化解于无形之中。比如,他可以借鉴汉武帝的“推恩令”①,让诸王的权力越分越小。他也可以不动声色地找借口逐步收回诸王的军事指挥权,只给他们一个空头帽子。
现在,他迫不及待地主动下手,既迅速激化了矛盾,又明显违背了朱元璋的遗嘱,在道义上处于被动。
而更致命的错误尚不在此。即使主动削藩不够高明,如果他厚黑到底,也有能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诸王一个措手不及,从而一举消灭潜在的危险。而他却又爱惜面子,拖泥带水,举动错乱,从而铸下不可挽回的大错。因为他想做一个符合儒家教条的完美君主,一举一动要讲究名分,要削藩,就要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
在诸王中,最大的威胁是燕王。然而燕王平时举动谨慎,没有道德上可指责的地方,拿他开刀名不正言不顺。其他诸王,则平时作恶多端,名声很坏。建文君臣商议多次,决定先拿其他诸王开刀,并且把这个策略命名为①推恩令:汉武帝时期推行的一个旨在减少诸侯的封地、削弱诸侯王势力范围的一项重要法令。主要是将过去由诸侯王只能把封地和爵位传给嫡长子的情况,变更为允许诸侯王把封地分为几部分传给几个儿子,以达到分化、削弱大诸侯国势力的效果。
“先除枝叶,再除根本”。
因此,从即位后第三个月起到第二年六月,建文帝利用诸王平日里的诸多劣迹,先后削了周、湘、齐、代、岷五王,废去爵位,贬为庶人。并且每削一人,就公布他们的罪状,以安天下。
一年之内,就连废了五个亲王,建文帝看上去还真有些魄力。小皇帝又以边防紧张为名,把燕王护卫中的精锐调到塞外驻守。又派了两名亲信,管理北平地方的行政事务。看起来小皇帝的考虑不可谓不周到,布置不可谓不严密。然而,张牙舞爪,气势汹汹了半天,却没有触动燕王的根本,反而把自己的意图完全暴露在燕王的面前。
朱棣静观小皇帝的种种表演。百般举动,虽然眼花缭乱,却越发显示出优柔寡断和底气不足。小皇帝越是搞小动作,朱棣就越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以静制动,让小皇帝越来越尴尬。建文帝的两大谋臣齐泰和黄子澄都是儒生出身,齐泰是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的进士,应天府乡试第一,黄子澄则是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