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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公元1385年)的进士,应天府乡试第一,黄子澄则是洪武十九年(公元1386年)的探花。君臣三人经纶满腹,遂自认为通阴阳之道,怀管葛之术,有定国安邦之才略。
然而,他们毕竟是一群书生。真正的英雄人物,做大事并不需要认真的借口,有借口要做,没有借口制造借口也要做。做成之后,自有人来擦屁股。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和历史学家马基雅维里说:“一位机敏的君主从来不乏正当理由使他的背信弃义显得冠冕堂皇。”像他们这样面不够厚心不够黑,绝不是成大器的气象。
第七节 朱棣建立人脉的手段
这一年,朱棣四十岁,正是一个男人生命中的巅峰时段。脑力和经验结合得恰到好处,时刻等待着什么大事去宣泄蓄满身躯的力量。燕王和小皇帝在气质上截然相反。朱棣身材高大,体格魁梧,说话一副高腔大嗓,快人快语,雷厉风行。说上三句话,就打一个哈哈,经常说个粗口,讲个笑话,更让人感觉毫无架子。
他十分注意维护部下或者朋友的利益。燕兵的军饷水平在帝国最高。部下有事求到他,不管事情大小,只要不太违反原则,他都会痛痛快快地给办了。想要升官的,他积极帮着找路子;没法用官位报答的,他赏赐起财物来手笔很大。体恤小民更是有口皆碑。
燕王喜欢微服私访。有一次,一个小税务衙门的衙役在市场上强行要“借”小贩的羊肉,小贩不肯,衙役把小贩打得满头是血。恰好燕王微服路过,见此情形,一时火起,一剑把衙役劈了。平时在路上遇到乞丐,燕王一定要停下脚来,让身边人扔下几个钱。还有一次,燕王遇到一对从山东逃难来的父女,老父病在路边,没钱看病,女儿在一边哀哭。燕王当时眼圈就红了,当即叫人把父女俩送进王府,命王府太医亲自调治,后来又发给盘缠送父女俩回了山东。
在北平府,关于燕王疾恶如仇、为民除害、惜老怜贫的逸事不一而足,流传很广。燕王在自己的统辖地面,深得人心。凡是在北平待过的地方官和军将,大部分都被燕王收入羽翼之下。
所以,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七月初五凌晨,当朱棣率领他的八百名亲兵起来对抗建文帝的时候,他底气十足。从表面上看,那一刻的形势确实千钧一发,惊险万状。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北平四周的要塞都已经由朝廷委任的亲信重兵把守,军队加起来达十余万之多。而朱棣所能支配的,只有府内八百名亲兵。然而,朱棣却不这样看。十多万人之中,他真正的敌人不过建文帝派来的那么几个人而已。只要把建文帝那几个亲信除掉,他相信他的老部下们还会云集到他的麾下。
人情大于法,这是万古不易的真理。他多年豢养建立起来的人脉关系,要比朝廷的一纸诏书有力得多。果然,在他用计除掉建文帝派来的几位大臣之后,他的旧部很快就纷纷倒戈,北平城内的朝廷命官纷纷投降,建文帝费尽心机调遣布置成了一场空。
第八节 造反是一门技术活
一旦跨上马背,朱棣立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战栗从身体最深处升起。他是一个天生的军人,一踏上战场,就好像优秀的演员走上舞台,马上会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万虑皆消,满脑子只剩下了对于种种军事信息的分析、判断、计算、运筹。这是一种令人感到极大愉快的智力活动。只有在战争中,在巨大的危险笼罩下,在瞬息万变的形势的刺激中,他的智力、判断力、勇气才能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战争是他最大的享受。
八月十二,满朝唯一一个逃过朱元璋大屠杀的老将耿炳文,率领三十万大军北上平叛。作为硕果仅存的百战元勋,耿炳文已经六十五岁,经验丰富,老谋深算。而燕王所部不过十万人,胜负之势似乎不难判明。然而,朱棣却底气十足,率兵南下迎敌,并且趁南军立足未稳,打了一场闪电战,消灭了南军先头部队一万人。紧接着,燕军以少击多,在河北真定城外与南军展开大战,一举斩首三万余级,吓得耿炳文把剩下的部队撤回真定城内,坚守不敢出。虽然身经百战,耿炳文还没有见过战斗力这样强的军队。
燕军的战斗力来源于三个方面:一个是燕军都是北人,且与蒙古铁骑周旋多年,习于战争。而南军多年没有经过战争,初上战场,自然心虚气弱。
二是燕王对思想政治工作非常重视,多次发布公告,反复阐述自己起兵的正义性。这一点是他和一般武人最大的不同之处。朱棣绝对不承认自己的目的是篡逆。
在中国,做事一定要在真实的意图外包上一层光明正大的道德外衣。所以,朱棣把自己的行为定义为“奉天靖难”,即帮着皇帝讨伐奸臣。其实这已经是汉朝人玩过的老把戏了,所谓“清君侧”是也。然而,朱棣拿过来用时脸不红心不跳。占领舆论高地,这道手续是绝对不可以省略的。这不但是给自己找遮羞布,也是为自己的部下和将来准备投奔自己的人制造理由。起兵之后,他召集将士,举行誓师大会,他激昂慷慨地宣布:
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唯知循分守法。今幼主即位,信任奸宄,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
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不得已也。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予心。
紧接着,他又给建文帝上了一道表文,宣布齐泰、黄子澄包藏祸心,离间皇帝和诸王,意在颠覆政府,谋取大明天下,所以他不得已起兵讨之,望皇帝批准。起兵不久,他再一次发布长篇文告,详细列举建文君臣的错误和自己的正当,计有如下种种:一、老皇帝去世时病因不明,入殓仓促,让人生疑。二、新皇帝即位不久就修改皇宫布局,“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此为“拆毁祖业”,明显有违“三年无改”之义。三、奸臣齐泰等,“不遵祖法,恣行奸宄,操威福予夺之权,天下之人,但知有彼,不知有朝廷也”,并且此人曾“指斥太祖高皇帝,如此大逆不道,其罪当何如哉……”
在不断发布的文告里,他把自己打扮成坚决维护太祖高皇帝的大忠大义之人,把敌人丑化得罪恶滔天。而正义的事业是一定能成功的,反反复复地灌输,使燕军非但没有叛逆之军的负罪感,反而理直气壮,把自己当成了维护天下道统的正义之师。
燕军善战的第三个重要原因是朱棣平素以“义气王爷”自居,特别重感情,深得部下爱戴。关于燕王关心普通小兵的事不胜枚举,每个士兵都能说上一两件。在这次“靖难”战争中,就有许多让人难忘的事迹。一次,燕王见到一个病卒在路边呻吟,遂把自己的马让给病卒骑。随从们说:殿下是万金之躯,怎么可以让一个小兵随便骑自己的马呢?燕王动情地说道:
人命与马,孰轻重?人病不能行,不载之,是弃之矣。吾岂贵马而贱人哉!且彼从吾,尽力而病,吾乃不恤之,岂为人父母之道!
消息传出,大家无不感动,纷纷表示要为燕王血战到底。
还有一次,燕军在野外露营,严寒让人们无法入睡。随从们好不容易找来几个废弃的马鞍子,点起一堆火,让燕王取暖。远处的士兵看到火光,纷纷跑来取暖,及至看到是燕王才停下脚步。卫士们上前厉声赶大家走,燕王却大声说:“这些都是壮士,勿止之!我身穿两件皮衣还冷呢,何况他们!我恨不能让所有的士兵都来我身边取暖啊!”士兵们听了,许多人当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由于以上诸种因素,燕军每次往往血战到底,战斗力非常强大,少有降者。而对于投降过来的敌军,燕王严令不虐待,更严禁杀俘,往往是进行宣传教育之后,愿意留的留下,愿意走的给路费。燕王仁慈之声,不久就遍闻遐迩。
第九节 脑筋急转弯
回顾整个“靖难之役”,朱棣成功的迅速让人有些难以理解。毕竟建文帝是名正言顺的天子,而朱棣是叛逆之师,以八百人起兵,以一隅对抗整个帝国。然而,短短三年时间,天翻地覆,拥有正义、名分、帝国财力和军事资源的建文帝败给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这真让人大惑不解。其实,这却是理之必然。
从表面上看,朱棣发动叛乱,大逆不道至极,人人得而诛之。然而,天下大义的道义力量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的。如果没有利益作后盾,任何道德戒律都只能是空洞的口号。朱棣和建文帝之间的争夺,既不是民族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也不是整个社会范围内利益格局的大调整,而只是统治集团顶层的内部争斗。谁胜谁败,并不影响社会绝大多数成员的利益。大臣们都明白得很,反正天下是老朱家的,只要主子姓朱就行。至于普通老百姓,连你姓不姓朱他们都不关心,谁有实力他们就做谁的顺民,只要有碗饭吃就会称呼你万岁。
所以,从一开始,没有多少南军将领肯为老朱家的内争拼命。特别是燕王连续打了几个大胜仗之后,更没有多少人认真抵抗,更多的人最注意的是观察风向,随时准备倒向更有力的一方。燕王进攻彰德,守将赵清起初不肯投降,但他对燕王说,你进入京师后,只要给我个二指长的小纸条,我就会乖乖地赶过去,对你唯命是从,只是现在还不敢降。这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立场。
明眼人很快就看出,燕王的胜算更大一些。对比一下燕王和建文帝的谋士集团,是件很有意思的事。燕王不太喜欢士人,而注意招揽一些奇人异士,所以身边的谋臣多是些和尚术士,看上去不伦不类,实际上这些人集中了民间的智慧,比起建文帝那些高居庙堂的书生谋臣来,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小皇帝及其谋臣,虽然都是满腹经纶,其实多端寡要,多谋寡断。建文帝把削藩大事交给齐泰、黄子澄去办,自己全部精力都投入复古改制中来,成天废寝忘食地与方孝孺商量,如何按《周官》改定官制,减轻刑罚,以仁义治国,还津津有味地讨论如何实行井田。这些书呆子真是愚蠢得可爱。战争之初,朱棣还摆出一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架势。他的想法是由北到南,一步步地征服天下。然而,在山东他遇到了建文帝手下最有能力的两员大将铁铉和盛庸的顽强抵抗,厮杀数月,损失惨重,不能前进一步。
此时,朱棣突然产生出了一个脑筋急转弯式的想法:为什么非要在山东一地和南军周旋?如果绕过山东,直取应天,坐上皇帝的宝座之后,天下不就传檄而定了吗?这个想法一现,朱棣立刻从失败中重新兴奋起来。他重整大军,取道山东与河南的交界处南下,连破东阿、汶上,一路势如破竹。
过徐州,经临淮,燕军的策略是绝不打攻坚之战,能攻则攻,攻不下则绕着走。很快,兵临应天城下。
第一十节 消失的建文帝
这一年是建文帝登基的第四年。他原以为自己做了明帝国这艘超级巨舰的船长,可以把这艘船开到他想去的地方。没想到,这广袤的大海竟然与圣人们留下的航海手册上描写的完全不同,云谲波诡,暗流滚滚,不久就把他卷入漩涡中间,天旋地转,手忙脚乱。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