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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别急,先稳稳,再想办法。”张幼林安慰着。
“大东家,我比不得您的荣宝斋,我现在是没钱、没货、没权,什么都没有,还能有什么办法?您行啊,政府里有人通风报信儿,我是什么?今儿个就是给政府磕响头也救不了慧远阁,我他妈真想……”
钱席才打断了他:“掌柜的,您上车吧,再不走,债主来了就麻烦啦。”
陈正科上了马车:“走吧,走吧,走了清净,一了百了……”
张幼林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钱席才把慧远阁的大门锁上,叹着气:“唉,完啦!”
王仁山隔着窗户看到了张幼林,他招呼伙计们排成两队,站好了等着东家。
张幼林迈进门槛,觉得挺新鲜:“哟,今儿怎么了?”
王仁山高声喊道:“鞠躬——”
伙计们和王仁山一起给张幼林鞠躬。
张幼林倾尽所有,帮助王仁山在法币兑换前将资金全部用于储货,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荣宝斋的损失,王仁山怀着感激之情和伙计们表达对东家的敬意。
纸里包不住火,张乃光的办公桌上展开着两幅一模一样的《西陵圣母帖》,他大发雷霆:“娘的,骗到老子头上来了,好大的胆子!”
魏东训皱着眉头:“到底是谁在骗您呢?”
张乃光又看了看:“奶奶的,老子看着都他妈一样!”
“荣宝斋的宋怀仁要拿字画儿保命,他要是敢拿假的糊弄您,这不是找死吗?”
张乃光想了想:“不是宋怀仁,那就是天津的贺锦堂,反正跑不出这俩人去。”
“宋怀仁那天跟我提过,《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是他们东家祖传的宝贝,哪是真哪是假,张先生应该最明白,您请他鉴定不就得了?”魏东训提出了建议。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张乃光有些犹豫,“《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以前是张家的宝贝,要是请张幼林来鉴定,他会不会夺我之爱呀?”
“局长放心,以张先生的人品,绝不会另有他想。”
“那就好,你去安排吧。”
几天之后,魏东训到荣宝斋去接张幼林,王仁山乘机提起结账的事,魏东训很不以为然:“王经理,你荣宝斋把市政府各部门的文房用品都包了,可着全北平再也找不出第二家南纸铺有荣宝斋做的生意大,司法局的这点儿欠款还致于追得这么紧?”
“魏先生,您不知道,跟政府来往的买卖全是赊账,现在的票子眼瞧着一天比一天毛,账再不收回来恐怕就成一堆废纸了,我求您了,魏先生,回去跟张局长说说,起码儿也得把去年的欠账清了。”他冲魏东训连连拱手,“拜托,拜托了!”
魏东训看了一眼张幼林:“您也别光指着我,干吗放着现成的东家不用?局长正好请张先生帮忙,何不顺便催催账?”
王仁山苦笑着:“这种事儿请东家出面儿不大合适,还是劳您大驾吧,得,我这儿给您行礼了。”
魏东训赶紧扶住王仁山:“别,王经理,咱们是老交情了,我呢,也别让您为难,一会儿跟局长提提,不过,提归提,成不成我也没谱儿。”
张幼林开口了:“仁山,没什么磨不开的,我去说,咱也别净打肿脸充胖子,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就是孔圣人,今儿也得为五斗米折腰。”
魏东训接过话说:“您肯出面儿,这事儿就好办了,得,王经理,我们走了。”
到张乃光的办公室,张乃光热情地从里间迎出来:“哎哟,大东家,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张局长,咱再不见面儿,以后恐怕是没机会喽。”张幼林深情严肃。
张乃光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怎么讲?您老这是来的哪一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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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要是倒闭了,我就得跳楼了,哪儿还有什么东家?”
张乃光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您是跟谁赌气吧?荣宝斋这么大的铺子镇着琉璃厂半条街,哪儿能说倒就倒啊。”
“刚才王经理还在催欠款呢。”魏东训适时地插上一句。
“就这点儿事儿啊?张先生,对不住,对不住!魏秘书,你通知财务部,这两天就把欠款划过去。张先生,小事一桩,您放心当您的东家,有我在,就是前门楼子倒了,荣宝斋也不能倒。”张乃光豪气冲天。
张幼林作揖:“那我替王经理谢谢了,您老兄一句话的事儿,王经理愣是憋了仨月没敢提,权重如山啊。”
张乃光笑着:“这点儿事儿都把您给惊动了,我还能不给面子?”
“要说面子大,还得说您,一个电话,得,我就得坐在司法局的沙发上听您调遣。”
“不敢当,您别怪罪,今天请您来是公事儿私事儿都有,这公事儿还就得在这儿说。”
“不管公、私,有事儿您直说,哎,看您这喜兴劲儿,准是又得着什么宝贝了吧?”
“还真让您说中了,我淘换到了怀素的《西陵圣母帖》,他妈的,一下儿来了两幅,我这点儿道行您知道,不辨真伪,今儿得诸您给掌掌眼。”
“《西陵圣母帖》?不可能。”张幼林摇着头。
“您看看再说。”张乃光从保险柜里拿出两幅《西陵圣母帖》,展开。
张幼林扫了一眼:“都是赝品。”
“您仔细瞧瞧?”张乃光生怕张幼林看走了眼。
“甭看,没错儿。”张幼林十拿九稳。
“都是。”
张乃光急得满头大汗,他手忙脚乱地又拿出《柳鹆图》,展开放在桌子上:“张先生,这幅呢?您应该也很熟悉,请您也给掌掌眼。”
张幼林不假思索:“也是仿作。”
张乃光气急败坏:“娘的,骗到老子头上了!”他狠狠地把烟蒂扔在地上。过了半晌,张乃光缓过劲儿来,开口问道:“张先生,我听说,《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以前是在您手里,怎么出了赝品?”
“当时为了糊弄日本人,不得已才找人仿的,仿作到了井上村光手里,至于是怎么流传出去的,这我就不清楚了,您是从哪儿淘换来的?”
反正是赝品,从哪儿淘换来的都他妈一样,等老子腾出工夫再来收拾他们,不过,张乃光从张幼林的话里还听出了另外的东西,他清了清嗓子:“这么说,真迹还在您府上?”
张幼林俯身看画,没搭腔。
张乃光进一步问道:“能否借来一饱眼福?”
“仿得还真是不错。”张幼林答非所问。
张幼林看完了画,抬起头,张乃光面露凶相,他盯着张幼林:“不知好歹,老子非得给他点儿厉害看看!”
张幼林假装没听懂:“张局长,您可别价,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的?玩儿古玩字画儿,看走眼是常有的事儿,吃一堑,长一智吧。”
片刻,张乃光换了口吻,他微笑着:“张先生,《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我是真喜欢,我也知道,这是您家传的镇宅之宝,不过,万一有那么一天,您要出手,可一定先想着我呀?”
“没的说,就凭咱们这些年的交情,不想着谁也得想着您哪。”张幼林敷衍着。
朱子华临时处理了一件其他的案子,宋怀仁被晒了好些日子才提审。那天深夜,他被带迸一间放着各式刑具、阴森可怖的地下室,隔壁还不时传来杀猪般的号叫声,宋怀仁被吓得浑身哆嗦,冷汗一个劲儿地顺着脖颈子往下流,就差尿裤子了。
朱子华坐在阴影里,他一见宋怀仁这副熊样儿就没情绪了,于是长话短说:“宋怀仁,我不喜欢啰嗦,问你什么如实回答,免得皮肉受苦,明白吗?”
宋怀仁战战兢兢:“长官,我明白,明白。”
“那你就说说,你和日本特务井上村光如何掠夺古玩字画的事,还有,主要谈谈《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的下落。”
宋怀仁一买卖人,当初投靠日本人也不过是为了捞些好处而已,哪儿想到惹上保密局了?事到如今,他也犯不着替日本人背黑锅,于是,宋怀仁添油加醋地全招了,当然,他也把责任全都推到了井上村光身上,顺口胡诌什么“井上村光拿枪逼着我,不干就要我的命……”,说到后来,宋怀仁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他成了受害者。
朱子华懒得搭理他,冷冷地问道:“照你的意思,这两幅字画你已经交到魏东训手里了,是实话吗?”
“长官,我要是有一句瞎话,您一枪毙了我。”
朱子华沉思片刻:“那好,我放你出去,你把这两幅字画给我要回来。”
宋怀仁一听就傻了,他结结巴巴:“那……要是魏东训不……不给,我……我该怎么办?”
朱子华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这我可管不着,怎么说那是你的事,这件事很简单,这两幅字画要是拿回来,你就可以活下去,拿不回来,你就得死,你要考虑清楚。”
“长官,我想活,我想活,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宋怀仁赶紧表了态。
宋怀仁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思来想去,他只好硬着头皮去司法局找魏东训。魏东训也不含糊,整整蹲了他仨多钟头才慢腾腾地走进会客室,宋怀仁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魏先生,我……我有急事找您……”
魏东训很不耐烦,他皱着眉头:“什么事?快说!”
“是这样……我上次拿给您的两幅字画……”宋怀仁吞吞吐吐。
“怎么啦?”
“保密局的朱先生您认识吧?”
“你说的是朱子华吧?认识,他怎么啦?”
宋怀仁又吞吞吐吐起来:“那两幅字画……不知怎么,被朱先生知道了,他说……他说这属于敌产,应该由……由保密局接收保管……”
魏东训一听就火了:“放屁!他朱子华有什么权力对司法局下命令?不给,他能怎么样?”
宋怀仁“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魏先生,我求求您了……保密局我……我实在惹不起……朱先生说了,我要是要不回这两幅字画,我……我就没命了……”
魏东训嘲讽地看着他:“姓宋的,保密局你惹不起,难道就惹得起司法局?”
“不不不,我……我谁也惹不起,你们都是我的爷……”宋怀仁就差给魏东训磕头了。
回到办公室,魏东训把朱子华惦记《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的事告诉了张乃光,张乃光自然是暴跳如雷,他爹啊娘的一通招呼,恨不得把朱子华的八辈祖宗都侮辱一遍。骂痛快之后,张乃光想出了一条计策,他拿出《柳鹆图》:“东训啊,你到琉璃厂,找个高手仿一幅。”
“什么?仿一幅?”魏东训迷惑不解。
张乃光也没有解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云生腋下夹着几幅字画,撩开门帘走进荣宝斋后院的北屋,他把字画递给王仁山,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经理,这阵子溥大爷是真够勤快的,只要尺寸送到,准是提前交活儿,不拖着了。”
王仁山展开一幅,边看边说:“溥大爷是懒到家了的主儿,他能勤快?除非太阳从西边儿出来,头些年,有一回这位大爷愣给客人拖了一年半才交差,弄得你急不得、恼不得,我看溥大爷准是手头儿没得用啦,这才上赶着写写画画的,挣饭钱。”
“倒也是,物价涨得这么厉害,谁心里不肝儿颤啊。”
“这阵子给书画家的润笔别耽误,能早结尽量早结。”
正说着,张幼林走进来,他诧异地看着王仁山:“外边儿这么冷,你这屋里怎么还不笼火?”
“嗨,生火烟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