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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仁山的话击中了要害,侯警官的脸立刻就涨红了:“你胡说八道,我是秉公执法,你说这话可要负责任!”
“侯警官,我看你这个人很不聪明,我们这铺子能立在琉璃厂二百多年,自有我们的根基,要是没点儿道行,我们也不敢在琉璃厂混,明说吧,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吗?这好说,荣宝斋拿出个几千袁大头还伤不了筋骨,嘿嘿!既然有人能出钱收买一个小小的警察,那我花个千把块大洋和警察局长交个朋友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你……你什么意思,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威胁。”侯警官的口气不那么强硬了。
王仁山摇头:“不敢,我一草民,哪儿敢威胁警察呀?我是说,要是我愿意,我能和警察局长交上朋友,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侯警官仔细打量着王仁山:“你是什么人?在荣宝斋做什么?”
“鄙人王仁山,荣宝斋的二掌柜的,侯警官,有什么事儿您言语,我能做主。”
“嗨!原来是王掌柜的,对不住,对不住,我还以为您是个小伙计呢,我说呢,这主儿怎么这么横?闹了半天是王掌柜的,失敬!失敬!”侯警官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那这事儿怎么办?”
“好说,好说,是点儿小误会嘛,这样吧,这老家伙也不容易,你打发他一块钱让也人得了。”
王仁山瞟了一眼左爷:“这合适吗?这姓左的干吗?”
“没事儿,没事儿,我做主,就这么定了。”侯警官大包大揽。
“这可不成,一块钱我不干,警官大人……”
左爷还要再扯下去,侯警官翻脸了:“他妈的,给脸不要脸,一块钱就不少了,你还想怎么着?给我滚!”
左爷见势不妙,捡起王仁山扔在地上的一块钱,仓皇离去。
第二十二章
送走了侯警官,张喜儿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仁山啊,今天多亏了你在,要不可真麻烦了!”
王仁山淡淡一笑:“小事一桩,那个侯警官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是和左爷串在一起找麻烦来的,对付这种人你不能软,不然后患无穷。再说了,我说的也是实话,要花钱送礼也轮不上他一个小小的警察,我干吗不买通警察局长?”
“唉,我还是得跟东家说说,这掌柜的差事我干不了,我天生就是个当伙计的命。”张喜儿显得愁眉苦脸。
王仁山若有所思:“掌柜的,抽工夫您得给东家提个醒儿,这左爷以前和荣宝斋有 么过节儿我不清楚,看样子这回是来者不善。”
“以前的事儿我知道,他串通大盗康小八绑架了东家,后来被判了重刑,现在不知怎么又出来了,不过……这左爷如今也六十多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动刀动枪的怕是玩不了啦,他一个糟老头子还能把荣宝斋怎么着?”
王仁山摇摇头:“不能掉以轻心,我看这老家伙是改路数了,以前是绑票,如今却学得一身天津混混儿的招数,上来就耍青皮,这种人可得留神。”
张喜儿皱起了皱眉头:“照你这么说,我抽空还真得和东家打声儿招呼。”
“掌柜的,杜司令的事儿不能耽误,您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在翠喜楼摆一桌,请贝子爷和书画界的几位头面人物吃介饭,让他们画几幅,帮咱应应急。”
张喜儿思索了片刻:“这个主意好,仁山,别耽搁,赶紧安排。”
荣宝斋里的大事小事都得张喜儿拍板,他忙得不可开交,还没来得及跟张幼林打招呼,左爷就又来找麻烦了。那天上午,正是铺子里要上人的时候,左爷踱着四方步过来,大摇大摆地坐在了荣宝斋门口的台阶上,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四下里看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粗大的“麻雷子”①,乘人不备用手里的香烟点燃,只听“砰!”的一声,“麻雷子”炸开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①麻雷子:北京俗话,指一种粗大的炮竹。
张喜儿正在荣宝斋后院的北屋里对着账本打算盘,他被炮竹声惊得蹦了起来,满脸惶恐:“妈呀,这是怎么啦?打仗了?”
云生气急败坏地冲到门外:“嗨!你干吗呢,怎么跑我们门口儿放炮仗?”
“这你可管不着,我又没在你们荣宝斋里放,这是大街上,大爷我乐意玩,这叫天天过年,谁管得着?”左爷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
两个身穿长衫的顾客说笑着正要往荣宝斋里走,左爷又掏出了一个“麻雷子”点燃,一声巨响过后,两个顾客被吓得不敢进了。
云生被气得火冒三丈,他一把揪住左爷:“我看你是成心要砸荣宝斋的买卖,我他妈揍你……”
左爷顺势把脑袋往前伸了伸:“打呀?不打你是孙子,大爷我正愁没地方找棺材本儿呢,我怎么着都合算,打坏了,荣宝斋得养我;打死了,你小子得偿命。嘿!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小子,你动手啊。”
云生无奈地松开手:“你这人还真是个无赖。”
张喜儿气急败坏地走出来:“我说左爷,你说吧,这三番五次来闹事,你到底打算怎么着?”
“我跑到你们荣宝斋里闹事了吗?没有吧?大爷我想天天过年,在大街上放个炮仗,没招谁惹谁吧?就是警察在这儿他也管不着啊。跟你这么说吧,赶明儿我要是高兴,兴许还挑个粪桶在这儿摆摊卖大粪呢。”
左爷又在台阶上坐下,张喜儿和云生一时都束手无策。见有顾客要进门,左爷又点燃了炮仗,顾客被吓了一跳,见左爷一副无赖相,自觉惹不起,只好悻悻地离去了。
张喜儿长叹一声,掏出两块钱扔过去:“左爷,这两块钱您拿去吃顿饭,别在这儿闹事了成不成?算我求您了。”
左爷收起饯站起身来:“行,我给张掌柜的一个面子,今儿个就到这儿了,不过我得把话说明白,这两块钱,也就是买了我今天的时间,明儿个我要再来,可就得单算了,得,掌柜的,回见了您哪。”
左爷晃晃悠悠地走了,云生愤愤地看着他的背影:“掌柜的,他明天保不齐还得来,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至少今天他不会再闹事了,明天……再想办法吧。”张喜儿十分的无奈,他环顾左右,“仁山呢?”
“去金先生家了。”
“等仁山回来,得跟他商量商量。”
王仁山敲响了中国画研究会会长金毅楠的家门的时候,宋怀仁正在金家的客厅绘声绘色地给金会长讲故事:“……贝子爷睡得正香,听到响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呢,只见那贼的胳肢窝里夹着个卷轴,‘嗖’的一声就蹿出了窗户,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宋怀仁隐约听见了大门外的敲门声,稍一走神,话就停住了。
“你快说,贼把什么偷走了?”金毅楠是个瘦干巴老头,他听得聚精会神,已经被宋怀仁的故事迷住了。
宋怀仁诡秘地一笑:“贝子爷赶紧下地,打开箱子这么一看,立马儿瘫倒在地上——贼偷走了他最后一件值钱的宝贝——李成的《孤山远岫图》!”
“什么?你说什么?”金毅楠睁大了眼睛,他好像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成的《孤山远岫图》!”宋怀仁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金毅楠“腾”地站起来,只听见“当啷”一声,他鼻梁子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就掉到了地上。李成?那是闹着玩儿的吗?这位爷号称“宋初第一人”,是北宋出类拔萃的山水画家,《孤山远岫图》是他的巅峰之作,金毅楠在《宣和画谱》①里看到过记载,仰慕久矣!他激动起来,在客厅里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小宋,这画儿后来怎么着了?”
①《宣和圃秤》:北宋徽宗时期由官方主持编撰的宫廷所藏绘画作品着录。
宋怀仁弯腰替金毅楠拾起眼镜:“您知道贼是谁吗?”
“谁呀?”金毅楠已然迫不及待了。
“听是大名鼎鼎的燕子李三!”
“哎哟,这下儿可麻烦了!”金毅楠像兜头被浇了一瓢冷水,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孤山远岫图》到了李三的手里……”
宋怀仁微微一笑:“您放心,李三手里可搁不住东西,我估摸着在李三手里都没过夜就出手了,果不其然,《孤山远岫图》第二天就在琉璃厂露面儿了……”
宋怀仁正说在裉节儿上,用人领着王仁山走进来。
金毅楠回过神来:“这位是……”他显然已经不记得王仁山了。
“荣宝斋的王掌柜。”用人介绍着。
宋怀仁站起身:“金先生,咱们那事儿,就这么定啦?”
“就这么定吧,这个月十五我们有一次聚会,到时候你也去。”
“那就谢谢您了,您忙着,我先回去了。”
“哎,那画儿……”
宋怀仁给金毅楠递了个眼色:“已经在我手里了,给您留着呢。”
金毅楠心领神会:“好,留着,一定得给我留着!”
宋怀仁和王仁山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王仁山在金毅楠对面坐下:“金先生,您是大忙人儿啊。”
金毅楠皱着眉头:“王先生,咱们见过面吗?”
“您贵人多忘事儿,上回在翠喜楼……”
金毅楠一拍脑袋:“噢,想起来了,对,是荣宝斋的王二掌柜,你今天来还是为那件事儿吧?”
王仁山点头:“是啊,不知金先生考虑得怎么样?”
“荣宝斋关注当代画家的作品,这很难得呀,我认为此举对京城画坛肯定会有推动作用。”金毅楠打着官腔。
“那是,那是,不过,要真把这事儿做起来,还得仰仗金会长的大力支持啊。”
“没问题,我肯定会支持,慧远阁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慧远阁是慧远阁的,荣宝斋跟它不是一个路数,您看,您手下的中国画研究会是不是……”
金毅楠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站起身,掏出怀表看了看:“王掌柜的,真抱歉,我今天还有事,就不多陪你了,至于画儿的事,我跟小宋都说清楚了,你找他商量去吧。”
王仁山只好知趣地站起来:“金先生,那就不多打搅了。”
从金毅楠家里出来,王仁山闷闷不乐,找宋怀仁商量?它慧远阁算老几啊!看看时候还早,王仁山去了趟画家陈师曾家,取回了预订的画,他抄了条近路,穿过法源寺后身的一片树林返回荣宝斋。
走进密林的深处,只见绿树掩映之中,一位白衣男子正在打太极拳,他的一招一势,都如行云流水,开合自然,动静变化,刚柔相济,仿佛与天地万物融为了一体。
王仁山走近了一看,那不是东家吗?他站住了,在一旁欣赏起来。
张幼林打完了一套收势,王仁山迎上去:“东家,我可开眼了,早先听老掌柜的说您会打拳,真没想到,您打得这么好,简直出神人化了。”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去陈先生家取画儿回来,路过。”
他们边走边聊,张幼林披上外套:“杜司令那儿怎么样了?”
“这回特别满意,三郎昨天下午又过来订字画儿了。”
“满意就好,画家联络得怎么样了?”
王仁山的表情阴郁下来:“东家,慧远阁和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听张掌柜的说,他们动手比咱们早。”
“慧远阁的伙计宋怀仁,不大好对付。”沉默了片刻,王仁山突然灵光一现,“要是能把宋怀仁挖过来就好了。”
“嗯?”张幼林一愣,“他有这意思吗?”
“没有没关系,咱可以想办法让他有。”
张幼林摆手:“不行,这种事儿不能勉强。仁山,你认识一个叫李默云的吗?”
张幼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