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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铺子,宋栓先抄起茶碗“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水,然后抹着嘴角的水珠说道:“我在城外头儿转了一圈,估摸着就这两天,日本人就得打进来了,我看你还是走吧。”
张喜儿睁大了眼睛:“你就是为了劝我走才回来的?”
宋栓点头:“就算是吧,咱俩一块儿混了这么多年,到了这时候,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嗨,真是的。”张喜儿皱起了眉头。
“明儿个一早儿我就找人帮着买票去。”
说话间,枪炮声又响起来,听起来就在附近了。宋栓一惊:“喜子,我觉着不对劲儿,枪声怎么这么近?”他转身向铺子门口走去。
东边不太远的地方已经火光冲天了,宋栓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向起火处张望,几个市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宋栓上前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其中一人回答:“快跑吧,日本人已经打进城了。”
“啊?”宋栓愣了一下,随即转身跑进了铺子。他焦急地拉住张喜儿:“喜子,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日本人已然打进城了。”
“你走吧,我守着铺子。”张喜儿显得十分镇定。
“你这是何苦呢?”
张喜儿四处看了看:“南京分店能有今天,都是大伙的心血,不能就这么白扔了。”
“就算这个扔了,等往后不打仗了,咱还可以开新的。”宋栓心急火燎。
张喜儿深情地注视着他:“栓子,你的心意我领了,我是东家任命的经理,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铺子还在,我张喜儿绝不离开半步,你快走吧。”
半响,宋栓松开了手,他摇摇头:“你不走,我也不走。”
一颗炮弹呼啸着落在了南京分店的房顶上,巨响过后,房屋、器物的碎片被气浪高高地扬起,又纷纷落下,紧接着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很快染红了半边天……
第二十六章
宋怀仁春风得意地走在琉璃厂街上,陈福庆隔着窗户看见他过来,忙不迭地从慧远阁跑出去打招呼:“宋会长,您成啊,眼下在琉璃厂可就数您了啊,维持会长,还是日本人封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往后我们慧远阁有事儿还得靠您罩着啊。”
“哪里哪里,回见。”宋怀仁脚下没停,直奔荣宝斋。进了铺子,他四处扫视了一遍:“东家没来?”
伙计们都装做没听见,各自忙着手里的事。宋怀仁过去问李山东:“东家哪儿去了?”
“哟,宋会长,东家可不归我管,我不就是个伙计吗?”李山东没好气儿地说道。
宋怀仁恼怒起来:“你……”
徐海怕李山东惹事,赶紧接过话来:“东家出门儿了。”
“出门儿了?”宋怀仁微微一愣,“怎么也没打个招呼?什么时候回来?”
“没听说。”
“嘿,怎么这么不巧啊,井上先生那儿我都答应了……”宋怀仁自言自语着往外走。
王仁山从后门进来:“怀仁,先别走,铺子里的事儿咱们得商量商量。”
宋怀仁已经到了大门口,他回过头来:“嗨,还商量什么呀,您瞧着办吧。”说着,左脚迈出了门槛。不大一会儿,宋怀仁又折回来,他探进半个脑袋:“经理,这 章两天维持会那边儿事儿多,我就先不过来了。”
王仁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是着了什么魔了?”
圆到虎坊桥的地区维持会办公处,宋怀仁不禁长叹一声:“唉!”
橘子皮正在屋里闲坐着,他凑过来:“会长,您出去的时候儿好好儿的,怎么一回来就唉声叹气的?”
宋怀仁愁眉苦脸:“嗨!井上先生托我传个话儿,他中午要约我们东家吃饭,我都答应了,可东家又不在,让怎么跟井上先生交待呀?”
宋怀仁还没想好该怎么交待,井上村光已经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日本士兵。宋怀仁和橘子皮赶紧起身鞠躬。
“宋先生,约好了吗?”井上村光问道。
宋怀仁哈哈腰,满脸尴尬:“井上先生,对不住您,我们东家今天不在。”
“哦?”井上村光思索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那只好改日再说了,宋先生,我找你还有别的事,请你仔细看一看,这上面列出的字画,你要尽快帮我找到。”
宋怀仁接过单子迅速地扫了一眼,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井上村光注视着宋怀仁:“请把此事办好,对你的忠诚,我们会给予回报,你明白吗?”
宋怀仁鞠躬:“我尽力,一定尽力。”
送走了井上村光,橘子皮搭讪着:“会长,我不认字儿,那上头儿写着什么呀?”
宋怀仁不耐烦地挥挥手:“去,没你的事儿。”
“嗨,我说,刚才这儿还替您说话呢,怎么遇到好处就没我事儿了?”橘子皮感到挺纳闷。
让伙计们从南京全部撤回来的电报发出去半个多月了,到现在,连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南京城,民间不断传来日军疯狂杀人的消息,和张喜儿又联络不上,张幼林如热锅上的蚂蚁,寝食不安。明岸法师又接连写来两封信催促,何佳碧判断,老法师这么急着叫他过去,必有要事,张幼林这才启程去了潭柘寺。
到潭柘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在阵阵暮鼓声中,僧人们排着队依次走迸大殿,不一会儿,殿里传来优美的诵经声。
张幼林在一棵古松下等待了片刻,明岸法师从大殿旁的甬道走过来,张幼林迎上去:“法师!”
“阿弥陀佛,张先生,你可算来了。”明岸法师双手合十。
张幼林还礼:“您急着叫我来,有什么事儿?”
明岸法师稍有犹豫:“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让你在寺里小住数日,如何?”
张幼林松了口气:“多谢法师垂爱,这里是另一番世界,耳闻晨钟暮鼓和师傅们的诵经声,能暂时忘却心中的烦恼。”
两人说着话,向寺院深处走去。
“法师,从上次在法源寺为家母做佛事遇见您到现在,又是十多年过去了,人生如梦啊!我很羡慕您,选择了皈依佛祖,过着世外桃源的清净日子,了却了很多烦心的事儿。”
明岸法师微笑着:“烦心的事该是你的,到头来还得找你,这都是因缘所致,躲是躲不掉的,其实,无论喜与忧,只要心不为之所动,二者就没有什么区别。”
张幼林思索了半晌,摇摇头:“这太难了,我是个俗人,到不了这样的境界,日本人一来,荣宝斋的诸多变故已经把我弄得七荤八素了。”
“乱世之中举步维艰,你也不容易啊。”明岸法师感叹着。
“没办法,混吧!”天色渐渐暗下来,张幼林侧目看着身边须发皆白的老法师,不觉心中一动,“法师,秋月在美国过得挺富裕,伊万在纽约开了一家银行,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要不是打仗,原本秋月打算回来看看。”
“一切随缘。”明岸法师手数念珠,心静如水。
张幼林原本就是个散淡之人,潭柘寺在群山环抱之中,远离俗世尘嚣,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也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烦恼,铺子里的事就全由王仁山支应了。
火车由于战事中途停驶,伙计们步行回到北平,王仁山的心放下了一半儿。又过了十来天,终于有熟人从南京辗转传来了消息:荣宝斋南京分店毁于战火,张喜儿和宋栓在店里坚守,没能逃出来。听到这个噩耗,王仁山一下子惊呆了,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他放声大哭:“喜子、宋栓,我的好兄弟,你们这是何苦啊,什么也没有性命重要啊……”
东家张幼林不在,王仁山就自己做主了,他决定荣宝斋拿出重金抚恤张喜儿和宋栓的家属,还派出几个伙计到张喜儿和宋栓的家里帮助料理后事,为这两个人的死亡,全店的员工都很悲痛,毕竟荣宝斋没出过这种事,一下子就死了两个人,还是非正常死亡。
宋怀仁倒是很高兴,他琢磨着,张喜儿和宋栓已经不在了,那么,眼下除了王仁山,他宋怀仁就是荣宝斋名副其实的二掌柜了——王仁山虽说是个经理,可他和我宋怀仁是无法比的,我逐兼着官差呢,好歹是地区的维持会长,日本人再横也得给我面子,不然谁替他们维持?
近来宋怀仁长了脾气,时常在铺子里对伙计们吆三喝四,横挑鼻子竖挑眼,弄得像徐海这样胆小的伙计见着他就像耗子见了猫,恨不得钻进柜台里藏起来。不知从哪天开始,王仁山也变得客气了,不但不再给他派活儿,甚至有时看见他进来,还把后院北屋主动让出来,自个儿找地方该干吗干吗去,这使宋怀仁感到心情很愉快,认为王仁山还算是个比较懂事的人。
宋怀二又检查了一下井上村光交给自己的书画目录,有些事已经办了,可最难整的还是陈福庆的《四明山居图》,那是慧远阁的镇店之宝,陈福庆能轻易拿出来吗?
宋怀仁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好办法,看看天色已晚,待会儿丰泽园还有个饭局,想到这个饭局,宋怀仁不觉又愉快起来:现如今,琉璃厂一条街上开铺子的都得拿咱当爷供着,前两天西头儿的“翠云阁”画店刚刚易了主,新东家铺子还没开张就上赶着请宋怀仁吃饭,对这类饭局宋怀仁有经验,说是吃饭,谁缺那顿饭吃?酒至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节目才真正开始呢,按这类程序,新东家的红包里没有一百块光洋就别想拿出手……
宋怀仁顺手打开了桌子上他刚抱回来的收音机,里面正左播放梅兰芳的《贵妃醉酒》:“……想你当初进宫之时,你娘娘怎生待你,何等爱你?至今日你忘恩负义,玉美人倒在鞘千驾上……”他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跟着戏文哼哼起来,赵三龙从门口路过,他好奇地探头往里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宋怀仁睁开眼睛:“账结啦?”
“山东正结着呢。”赵三龙惊奇地看着收音机,还伸手摸了摸,“这是啥东西?”
宋怀仁推开赵三龙的手:“别乱动,这叫话匣子,金贵着呢。”
“这玩意儿真神了,把那么大一戏台都装里了,您哪儿来的?”
“日本人送的,人家看得起咱荣宝斋。”宋怀仁语重心长,“三龙,我告诉你,日本人也是人,你对他们客客气气,有事就帮一把,人家呢,也不会给你亏吃,这叫礼尚往来……”
张小璐踱进来,身子斜靠在桌子边,伸手把收音机关了,挑衅地看着他:“宋经理,日子过得够滋润的,上班时间不干活儿,听起戏来啦?”
宋怀仁下意识地站起来,他从张小璐的眼神里读出了某种不祥的东西。这位少东家虽说是清华毕业的,但可不是文弱书生,他从小就跟他爹练武,长得膀大腰圆,谁知道今天哪根筋不对了,再者说了,人家毕竟是少东家,荣宝斋这铺子早晚是他的,这位爷能不惹还是不要惹。
宋怀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少东家,您坐,您坐,我给您请王经理去……”宋怀仁赶紧逃走了。
王仁山进来的时候,张小璐还在活动手腕子,他愤愤地说道:“王经理,我真想抽宋怀仁这孙子。”
王仁山摆摆手:“少东家,不值当,别为这么个东西脏了你的手,你……有事儿?”
张小璐关上门,他看着王仁山,欲言又止。
王仁山给他倒了碗茶:“少东家,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张小璐接过茶碗:“王经理,实不相瞒,我有个同学出城参加了抗日游击队,想让我帮着搞些治枪伤的药,我到药铺里转了转,根本没有,日本人都控制起来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