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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时的薛怀义最想对天下人说的一句话就是——
我绝不仅仅是一个男宠!
由于薛怀义自认为已经成功实现了职业转型,所以对于“面首”这份工作自然就不怎么放在眼里了,其敬业精神大打折扣。他大多数时候都待在白马寺里,不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往宫里跑,更不会成天在街上横冲直撞,打架斗殴了。
人都是会成长的。
薛怀义现在就感觉自己比以前成熟多了。就算武皇派人来请他进宫,他也是爱理不理。碰上心情好的时候就去对付一下,心情不好的话当即一口回绝。
眼看薛怀义不断自我膨胀,架子越摆越大,武曌终于愤怒了。
莫非天下就你一个男人不成?老娘现在已经贵为天子,正打算广召“后宫佳丽”呢,你不来拉倒!老娘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随后就有另一个男人迅速补上了薛怀义留下的空缺。
他就是御医沈南璆。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玉树临风的年轻人利用为武皇调理身体的机会,调着调着就往床上去了。而年近七旬的武曌在这位御医的悉心“调理”之下,身体果然健朗如初,皮肤也依然像以前那样细腻红润。据说在天授三年(公元692年)秋天,她居然“齿落更生”,重新长出了一口洁白如玉的新牙。武曌特意为此亲御则天门,大赦天下,改元“长寿”。
天下第一面首开始失势了,原来一直看薛怀义不顺眼的朝臣马上行动起来。侍御史周矩向武皇奏称:“薛怀义私自剃度了一千多个小流氓为僧,恐有奸谋!”武曌本来就想杀一杀这小子的嚣张气焰,于是马上命薛怀义前往御史台接受聆讯。
周矩前脚刚回御史台,薛怀义后脚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了。可周矩万万没有料到,这小子根本不是来过堂,而是来示威的。他骑着马径直闯到堂前阶下,然后下马大步跨进堂中,一下子躺倒在御史台长官的床榻上,四仰八叉,袒胸露背,还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直视周矩。
周矩气得七窍生烟,立刻下令左右把他拿下。
薛怀义一看周矩也不是软蛋,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起身,骑上马扬长而去。周矩无奈,只好如实向武皇回禀。武曌摇头苦笑,说:“这和尚疯了,你也不用审他,直接把他剃度的那些小流氓处理掉吧。”
随后,周矩便奉命把这一千多个野和尚全部流放边地,本人也因之升迁为天官(吏部)员外郎。
这回薛怀义终于清醒了——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武皇的宠爱。
为了挽回昔日的荣宠,薛怀义决定在证圣元年(公元695年)正月十五这天,也就是元宵佳节的晚上,好好地为武皇操办一场别出心裁的庆典活动,借此表明他对武皇的衷情。
薛怀义说干就干,立刻挽起袖子,带上一帮人进宫,在明堂前的空地上挖了一个五丈深的大坑,埋入一尊大型佛像,然后又在大坑上方用彩缎搭起了一座姹紫嫣红、美轮美奂的“宫殿”。元宵晚上,当武皇在文武百官的陪同下莅临庆典现场时,薛怀义一声令下,早已做好准备的壮汉们一起拉动裹着彩缎的粗绳,于是坑中的大佛冉冉升起,一直升至上方的宫殿中,场面既神奇又壮观;薛怀义当即高声宣布,说这是佛像“自地涌出”的祥瑞。
原以为如此奇观一定可以博得武皇的欢心和赞赏,可让薛怀义大失所望的是,武皇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薛怀义挖空心思才想出这个创意,并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付诸实施,没想到居然换不来武皇的一句勉励和一丝笑容。薛怀义整整沮丧了一个晚上。不过第二天他就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的诚意还不够,所以决不能气馁,应该再努力一把!
正月十七日这天,薛怀义让手下人买了好几头牛,然后杀牛取血,用牛血亲手绘制了一幅高达二百尺的巨大佛像,最后将其悬挂在天津桥南;同时大设斋宴,让洛阳城中的和尚尼姑以及官绅百姓全都来瞻仰他的旷世杰作;最后又派人去禀报武皇,声称这是他割破膝盖,用自己的血一笔一笔画成的。
这天的天津桥南,万头攒动,冠盖如云。但令人遗憾的是,所有人都来了,惟独薛怀义最渴望的那个人迟迟不来。
可怜的薛怀义从上午等到黄昏,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众人皆散,还是不见伊人的身影。
薛怀义绝望了。
暮色徐徐落下,空旷阒寂的天津桥上,冷冷的夜风吹动着薛怀义宽大的僧袍,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忘了归巢的倦鸟。薛怀义抬头仰望那幅在风中不停摇摆的佛像,仿佛看见大佛的嘴角正挂着一丝冷冷的讪笑。
一股可怕的怒火突然从薛怀义的丹田烧了起来,然后一下子蹿上了他的头顶。薛怀义飞身上马,向着宫中狂奔而去……
那场令女皇武曌终身难忘的大火就是在这天夜里燃烧起来的。
据守卫宫门的禁军士兵事后回忆说,那天傍晚薛怀义像疯了一样闯进了宫门,然后骑着快马朝明堂方向飞驰而去。由于他身份特殊,所以没人敢加以阻拦。没过多久,明堂方向的夜空就变得一片通红了。禁军们赶过去的时候,供奉巨佛的天堂已经全部着火了,一根根巨大的圆木喷吐着火舌从空中纷纷坠落,很快就把前面的明堂也点着了。赶到现场的人们都只能目瞪口呆地远远站着,根本不敢上去扑救,因为上去也只能白白送死。
那天夜里,武曌在睡梦中被嘈杂的人声惊醒了,醒来后她第一眼就看见了亮如白昼的夜空。当判断出失火的方向正是万象神宫时,武曌顿时感到了一阵晕眩。后来她不顾左右的劝阻亲自前往失火现场,当时的惨况马上就让她惊呆了。
天堂和明堂就像两支仰天而立的巨大火把,疯狂地向四周和上空喷发着炽热的火焰。就算是距离那么远,武曌依然感到手上和脸上的皮肤被炙烤得火热生疼。
这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大的一场火,而且很久以后依旧在她的记忆中灼灼燃烧。武曌记得明堂之巅的那只金凤一直在大火中苦苦挣扎,先是翅膀折断,然后身子一歪,最后就从空中一头栽下。再后来天堂和万象神宫就一前一后地轰然崩塌了……直到事情过去了好几年,女皇武曌才对她最宠信的助手上官婉儿说,那天夜里她在冲天的火光中清晰地看见了一张面目狰狞的脸。
那是薛怀义的脸。
次日凌晨武曌第二次来到火灾现场,她看见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座建筑已经不复存在,昔日的神圣和庄严已然化为一地的瓦砾和灰烬。焦黑的残垣断壁上白烟袅袅,偶尔有一两支悬空的断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武曌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猛然收紧,仿佛被某种锐器狠狠地扎了一下……
那天转身离开之时,武曌默默地对自己说:重建,我要马上重建。
上天赐予我的东西,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
听说明堂和天堂的重建工作仍旧由薛怀义负责时,很多朝臣都感到极为诧异。因为有不少迹象表明,这把火就是薛怀义放的。但是武皇却对此讳莫如深,矢口不提追查纵火犯的事。人们都觉得武皇的表现很是蹊跷,唯一的解释是——天下第一面首薛怀义很可能又要重新得势了。
薛怀义自己当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尽管刚刚得知武皇把重建的任务交给他时,薛怀义也稍微诧异了一下,但是他马上就回过神来了。
他相信,武皇心里面最重要的人还是他。他相信这把火已经烧尽了笼罩在头上的层层阴霾,同时烧出了他曾经拥有的那片朗朗乾坤。
烧对了,这把火真他妈烧对了!
薛怀义随即精神饱满地投入到了明堂和天堂的重建工作中。在尘土飞扬的施工现场,薛怀义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他知道,随着新的明堂和天堂从他的手中拔地而起,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就会恢复如初,仿佛那场可怕的大火从来不曾燃烧过一样。
或者说,那只是一场恶梦。梦醒后,天堂还是从前的天堂,万象神宫还是从前的万象神宫,薛怀义也还是从前那个威风八面的薛怀义。
然而,总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就在重建工作开始不久,薛怀义的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薛怀义苦思冥想,后来终于想起来了。新明堂动工的几天后,武皇曾亲临工地视察。那天薛怀义一直想找机会和武皇说话,可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一直到临走之前,武皇才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深长地看了薛怀义一眼,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当时薛怀义没有及时读懂那一眼的意思。
后来薛怀义终于明白了——那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杀机!
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薛怀义顿时眼前一黑,感觉都要瘫倒了。
但愿自己搞错了。
但愿那不是杀机……
可是,薛怀义没搞错。
那正是杀机。
让他负责重建工作,仅仅是武曌的缓兵之计。
她需要时间来考虑怎么处置这个为爱而狂的男人。
武曌其实并不反对男人因爱成狂,尤其是为她而狂,因为那只会让她体验另一种征服的快感。换句话说,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女人不喜欢男人为她吃醋,尤其是像武曌这种权威型人格的女人,更喜欢男人为她醋意飞扬。因为男人的醋意有时候就像一味不可或缺的调味料,会让她的私生活更加丰富多彩,妙不可言。可让武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薛怀义竟然疯狂到这种程度——一把火烧掉了天堂和万象神宫!
那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事物,那是大周王朝最重要的标志性建筑,那是女皇武曌秉承天命统御万民的神圣图腾!
可它们就这样一夜之间化成了灰烬,武曌又怎么可能原谅薛怀义?
经过短短几天的思考和犹豫,武曌终于下定决心——除掉这个疯狂的男人。
为了防止薛怀义利用出入宫禁的特权又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武曌还特地找了一百多个身体健硕的宫女,组成了一支“女子特警队”,专门保护她的安全。
证圣元年二月初四,洛阳太初宫,瑶光殿。
瑶光殿坐落在湖心的一座小岛上,四面环水,景色非常宜人。当年薛怀义初入宫时,便时常与武后在此幽会,共同度过了许多美妙而销魂的时光。
这一天清晨,天空干净湛蓝,阳光稍微有点刺眼。薛怀义策马奔驰在通往瑶光殿的长堤上。四周一片波光潋滟,柳绿花红。
时隔多年之后旧地重游,薛怀义不禁感慨万千。他相信,武皇之所以在此与他约会,显然是要旧梦重温,再续前缘了。想起自己竟然误读了武皇的眼神,薛怀义略感惭愧地笑了一下。
薛怀义很快就通过长堤,向大殿驰去。忽然,前面一棵大榕树下慢慢转出一个人来,站在那眯着眼看他。
薛怀义放慢了速度,又走近十几步,才看清那个人不就是建昌王武攸宁吗?
这小子一大早站在这干嘛?
薛怀义满腹狐疑……武皇如果要和自己幽会,怎么可能让这小子在场呢?
忽然间,薛怀义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掉转马头。
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武攸宁轻轻地挥了挥手,四周的树丛后迅速蹿出一群手持棍棒的黑衣大汉。薛怀义刚刚策马跑出几步,就被一棍打落马下,然后十几根棍棒就劈头盖脑地落了下来……
薛怀义遮挡了几下,也哀嚎了几声。可在雨点般密集的棍棒打击之下,所有的动作和声音很快就都止息了。他双目圆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