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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王放在眼里,假如朕不再对他们严格管束,诸王岂不是可以照样凌辱你们?”
此言一出,以房玄龄为首的大臣们顿时满脸惊惶、汗流浃背,纷纷跪地谢罪。只有魏徵直挺挺地站着,不以为然地说:“臣以为,如今的文武百官,绝对没有人轻视魏王。从礼制上来讲,皇帝的臣属与儿子地位相等;按《春秋》记载,周王派出的朝廷使节,其地位甚至在诸侯之上。因此,凡三品以上者皆为朝廷公卿,就连陛下也应该对他们尊重礼敬。如果是乱世之时纪纲大坏,那当然什么话也不用说了,可如今圣明在位,魏王就断无凌辱群臣之理。隋文帝放纵诸子,让他们为非作歹,最后自取灭亡,这种榜样岂能效法?”
魏徵的反驳义正词严、有理有节,李世民无言以对,只好勉强挂出一副笑容,说:“理到之语,不得不服。朕以私爱忘公义,向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徵言,方知理屈。”(《资治通鉴》卷一九四)
可是,李世民的这种妥协终究只是表面上的。在心里,他实际上一直没有放弃废立之意,所以仍旧处处维护李泰。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正月,礼部尚书王珪奏称:“三品以上官员,路遇亲王车乘都要下车叩见,这不合礼制。”
李世民一听就火了:“你们一个个自以为尊贵,都瞧不起我的儿子们,是不是?”
魏徵马上又站出来说:“诸王位在三公以下,如今,朝廷的九卿、八座(左右仆射和六部尚书)皆为三品官员,遇到亲王却要下车行礼,这确实不合礼制。”
这次李世民不再让步了,他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何得轻之!”(《资治通鉴》卷一九五)
这话说得已经很露骨了。满朝文武都很清楚,天子所谓的“诸王”,其实就是指魏王。
在此,天子的废立之心已经表露无遗。
大家听了都不吭声,只有魏徵坚决不认同皇帝的说法:“自从周朝以来,皇位都是父子相继,从来没有兄弟的份,为的是根除庶子的夺嫡之心,杜绝祸乱的根源,这是人君最应该警惕的事情。”
李世民知道,储君废立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稍有不慎就会动摇国本。如果真要废黜承乾、改立李泰,必将在朝臣中遇到绝大的阻力,反对者断非魏徵一人。更何况,在目前太子尚无大过的情况下,言及废立为时尚早。思虑及此,李世民只好再次让步,批准了王珪的奏议。
尽管李世民在事关魏王的问题上一再对朝臣们作出让步,可他对魏王的宠爱依然是有增无减。
由于李泰身形肥胖,行动不利索,李世民就格外开恩,特许他入宫朝谒时可以乘坐小轿。这样的宠遇在满朝文武和所有的皇子中都是绝无仅有的。
李泰是一个聪明人,他当然不会辜负父皇李世民对他的信任和宠爱。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李泰听从司马苏勖的建议,认为“自古名王多引宾客,以著述为美”(《旧唐书·濮王泰传》),因而“大开馆舍,广延时俊,人物辐凑,门庭如市”(《资治通鉴》卷一九六),开始大张旗鼓地编纂《括地志》。
《括地志》是一部大型的地理学著作,正文550卷,序略5卷,全面记述了贞观时期的疆域区划和州县建置,博采经传地志,旁求故志旧闻,详载各政区建置沿革及山川、物产、古迹、风俗、人物、掌故等,在当时无疑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和政治意义。
此书历三年而成,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正月,魏王李泰毕恭毕敬地将此书上呈天子。李世民龙颜大悦,命人将书收藏于宫中的秘阁,对李泰和参与修撰的人大加赏赐。
自从李泰开始编纂《括地志》以来,李世民给魏王府的钱物赏赐就逐年逐月地增加,其数量远远超过了太子李承乾,到贞观十六年初,赏赐达到了高峰;《括地志》完成后不久,李世民又命李泰入居武德殿,以便于“参奉往来”。
对于这些做法,禇遂良和魏徵等人深感不安,遂上疏直谏。禇遂良针对皇帝给魏王的赏赐过厚谏言:“有国家,必有嫡庶。然庶子虽爱,不得超越;嫡子正体,特须尊崇……臣职在谏诤,无容静默。伏见储君料物,翻少魏王,朝野见闻,不以为是。”
魏徵则针对魏王入居武德殿一事谏言:“此殿在内,处所宽闲,参奉往来,极为便近。但魏王既是爱子,陛下常欲其安全,每事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今移此殿,便在东宫之西,海陵(李元吉)昔居,时人以为不可。”(《旧唐书·濮王泰传》)
面对他们的直言切谏和强烈反对,李世民在赏赐上才不得不有所节制,并收回了让李泰入居武德殿的成命。
尽管禇遂良和魏徵等人一直在竭力遏制魏王的夺嫡势头,可毕竟有皇帝在背后替他撑腰,所以魏王李泰在李唐朝廷的人气指数还是不断攀升,许多朝臣和权贵自然也是纷纷向他靠拢。
太宗李世民曾先后派遣黄门侍郎韦挺、工部尚书杜楚客(杜如晦的弟弟)等人出任魏王府的总管大臣。而这两个人也就顺其自然地成为魏王李泰的利益代言人,他们十分卖力地替李泰穿针引线,大量结交朝廷官员。杜楚客甚至不惜以重金贿赂当朝权贵,极力称赞魏王贤明,说只有他才是最有资格的皇位继承人。权贵们为了寻找日后的政治靠山,当然也乐意把他们的筹码押在获胜几率更高的魏王身上,其中就有柴绍之子、驸马都尉柴令武和房玄龄之子房遗爱等人。
短短几年间,李泰就在帝国的政治高层中建立了一个以他为核心的魏王党,其政治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两个字——夺嫡。
面对大唐帝国的储君之位,魏王李泰及其同党蠢蠢欲动,大有志在必得之势。
一股夺嫡潜流已经在大唐帝国的政坛上剧烈奔涌。
李泰坚信:李承乾这个没用的瘸子迟早有一天会从储君的位子上滚蛋,只有他这个文武双全、众望所归的魏王才是入主东宫的不二人选!
【李承乾把自己玩死了】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李泰暗中交结朋党的行径很快引起了李世民的警觉和反感。
在这件事情上,李泰显然操之过急了。无论哪朝哪代,一个藩王如果对储君之位表现出太过露骨的欲望,而且为了实现夺嫡野心,又在朝中拉帮结派,大肆树立朋党,那就肯定会触犯皇帝的大忌!
尽管李世民一直对魏王李泰钟爱有加,也不是没有让他取代太子李承乾的想法,可在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情况下,李泰就表现得如此锋芒毕露和迫不及待,终究还是让李世民感到了深深的不快——你李泰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再者,自从李世民透露出废立之意后,以魏徵、禇遂良为首的朝廷重臣就极力反对,这也给李世民造成了非常大的政治压力。所以,大约从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下半年起,李世民的态度就发生了重大转变,逐渐打消了废立之心。
这一年八月,李世民在一次朝会上问群臣说:“当今国家何事最急?”禇遂良马上答道:“今四方无虞,惟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最急。”(《资治通鉴》卷一九六)
所谓“宜有定分”,实际上就是劝告天子彻底打消废长立幼的想法,从而杜绝魏王的夺嫡之心。李世民深以为然,随后便任命魏徵为太子太师,让他一心一意辅佐太子。
众所周知,魏徵是贞观群臣中最以忠直著称的人,同时更是嫡长制最坚定的拥护者,把他派去给太子当首席教师,一方面固然是希望把李承乾打造成合格的储君,另一方面,也是试图以此“绝天下之疑”。
换言之,就是让魏王李泰死了当太子的这条心!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后来魏王党人有意在京城散布不利于太子的政治流言时,李世民才会坚决地站出来辟谣,在朝会上向满朝文武重申嫡长继承制的原则。
尽管太子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让李世民很不满意,可他依然没有放弃李承乾。
如果太子能够痛改前非,李世民还是希望把他扶上帝位。
然而,李承乾终究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就在李世民刚刚回心转意、放弃废立之念时,东宫就爆出了一桩令人不齿的丑闻。
事情源于一个叫称心的乐童。
称心这个名字是李承乾起的。顾名思义,就是这个乐童让太子感到非常“称心如意”。史书称,这个小男孩“年十余岁,美姿容,善歌舞”(《旧唐书·恒山王承乾传》),所以深得李承乾宠爱。
宠爱到什么程度呢?
宠爱到“与同卧起”(《资治通鉴》卷一九六)的程度,也就是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做爱做的事。
在中国历史上,演绎这一幕断背山情节的绝非李承乾一人。远有卫灵公与弥子瑕的“分桃”典故、魏安釐王与龙阳君的“龙阳之好”;近有汉哀帝与董贤的“断袖”之风、陈文帝与韩子高的“男后奇谈”……历朝历代,有这种同性恋倾向和恋童癖行为的帝王将相可谓不胜枚举。
但是,别人有十个称心可能都没问题,而李承乾只要拥有一个称心就足以把他害死。因为眼下他的屁股正坐在一个火山口上,底下的夺嫡潜流正暗潮汹涌,随时可能喷发。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李承乾的这些龌龊勾当又怎么可能不被对手刻意曝光呢?
很快就有人把事情捅到了皇帝那里,李世民勃然大怒,当即把称心逮捕诛杀,并且把李承乾骂得狗血喷头,恨不得马上就把他废了。
在人的一生中,最难对付的敌人往往并非来自于外,而是来自于内——来自人性深处种种难以克制的欲望。一个人如果不能首先战胜内心之敌,他就不可能变得强大,更别指望战胜对手。在你死我亡的政治斗争中,你身上每多出一种欲望,都有可能会向对手暴露出一个致命的弱点,而对方就有可能抓住你的破绽,一举将你置于死地!
很可惜,大唐储君李承乾似乎不懂得这个道理。在魏王李泰处心积虑要整垮他的危急关头,他居然不懂得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甚至处处向对手暴露自己的死穴,这种储君不被废掉简直没有天理。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称心之死依旧没有引起李承乾应有的反思和警觉。他不但没有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反而在宫中为称心建起一座灵堂、供起一尊塑像,朝夕焚香祭奠,终日泪水涟涟。此外,他又把称心的尸体埋葬在东宫的后花园里,暗中追赠官爵,竖立墓碑。
对于太子的所作所为,李世民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这一点李承乾当然比谁都清楚。可他并不是想方设法挽回局面,而是连续几个月赌气不进宫朝见,甚至“命户奴数十百人专习伎乐,学胡人椎髻,翦彩为舞衣,寻橦跳剑,昼夜不绝”,因而“鼓角之声,日闻于外”。(《旧唐书·恒山王承乾传》)
这就叫破罐子破摔。
这就叫铁定了心,一条道走到黑!
李承乾认定称心事件是李泰告的密,对李泰痛恨到了极点,于是暗中组织了一个一百多人的刺杀团,头目有左卫副率封师进、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三人,李承乾命令他们——随时找机会干掉李泰!
此刻的李承乾当然不会知道,这伙刺客最终不但没有干掉李泰,其中一个反而出卖了他。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暮春,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终于走到你死我活的边缘,大唐王朝的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