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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诚像炮仗一样爆了起来,他说:“朱秃子让我认清形势,我看倒是他要认清形势,老子家财万贯,士兵的武器如果用黄金来造,都能武装几万人。他朱秃子的财富就如他当初四处化缘时的头发一样少,怎么就敢说要我认清形势!”
有知识分子借势起哄说:“咱们揍他一顿,让他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张士诚不是那种靠血性生存的人,所以当他发了一通火后,马上就冷静下来,扣住了朱元璋派来送信的使者,不给朱元璋回半个字。朱元璋望眼欲穿,发现给张士诚的这封信和使者一起都如同进了坟墓,怒火中烧起来。但他也和张士诚一样不是靠冲动生存的人,所以很快也冷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西边的天完帝国。
人不是机器,不可能永远按照既定程序动下去,我们的情感总会有波动,所以,人会有反常的时候。几天后,一场绵绵细雨降临隆平。雨后的下午,张士诚走在隆平城狭窄潮湿的小巷里,朱元璋的那封信就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扑面打来。他突然就来了股情绪,对身边的人咒骂道:“这巷子太他妈的窄了,喘不过气来,真他妈窝囊。”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回到宫中,召开军事会议。他说:“我要给朱元璋这秃子一点颜色看看。拿他的镇江!”
镇江被朱元璋拿到手才三个月,还没来得及捂热乎。张士诚为什么要打朱元璋的镇江而不是别的城市,可能有如下原因:他的很多知识分子说,镇江那地方早在秦始皇时就传说有天子气,是龙兴之地。这流言搞得秦始皇很不痛快,于是驱赶三千囚徒到镇江,凿断了京岘山山岭,想割断龙脉。但龙脉这玩意和神龙一样,不可能被肉眼看见,如果谁都能看得见,那就不是龙脉了。所以南北朝时,镇江接二连三地出皇帝,有南朝宋的开国皇帝刘裕、南朝齐的开国皇帝萧道成、南朝梁的开国皇帝萧衍。张士诚曾通过各种渠道得来朱元璋的档案,发现这个秃子虽然生在濠州,可祖籍却是镇江。
这是其一。其二,在朱元璋控制的城市中,镇江离张士诚虽然不是最近的,但通往镇江的路却很好走。因为水路就可直达。那段时间,张士诚庞大的水师刚刚建立,这次出战可以算是练兵,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让张士诚懊丧的是,他的水师还未摸到镇江城的影儿,就在龙潭被朱元璋的大将徐达击溃。据逃回来的水师将领说,没有经过训练的海军是不能出门打架的,如果非要出门,结果只有一个:被暴揍。
当张士诚在气急败坏地制定下一步作战计划时,朱元璋在应天城的宫殿里来回踱步,龙潭捷报早已传来,他也反常地跳起来,捶着书案说:“我要让张九四知道什么叫攻城!”
1356年阴历九月,朱元璋的将军徐达执行朱元璋的命令,对张士诚的常州发动进攻。张士诚想不到朱元璋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扔了作战计划书,派兵去援救。结果,徐达围常州是假,打援兵是真。张士诚的援兵在徐达谈笑间灰飞烟灭。
从龙潭和常州这两次交锋来看,张士诚兵团显然不是朱元璋兵团的对手。张士诚连败两局,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急忙向朱元璋请和。张士诚的请和是极不情愿的,还有点取笑朱元璋的意思。他写信给朱元璋说:“我知道你穷,所以我愿意每年给你粟二十万石、黄金五百两、白金三百斤。”
朱元璋看到如此丰厚的条件,两眼放光。他以为张士诚是个毫不吝啬的土老帽。在给张士诚的回信中,他说:“你赶紧放了我那位使者,看来你是真有钱!那么每年向我进贡五十万石军粮,我们再谈如何?”
张士诚得到朱元璋的回信后,惊声尖叫。他说:“这朱穷鬼也是见过世面的,居然狮子大开口,看来,用钱砸死他这招并不好用。我需要好好斟酌一下。”
和张士诚相熟的人都知道,他斟酌不出什么好计策来。张士诚的军事智慧少得可怜,他在高邮创造的传奇终其一生,也不过只那一次。所以,当他反复思考如何反击朱元璋时,朱元璋已开始对他采取了重大的军事行动。
1357年阴历二月,朱元璋兵团奇袭张士诚的长兴,一战而下。张士诚派兵反攻,失败。阴历三月,朱元璋兵团再临常州城下,瞬间攻陷。张士诚派兵反攻,又失败。阴历六月,朱元璋兵团又攻陷张士诚的江阴。张士诚没有反攻的兴趣了,江阴一失,张士诚的海军就不敢逆江而上,他几乎出不了隆平城。现在张士诚开始在隆平城里神情沮丧,长吁短叹。
最重的打击还在后面,朱元璋兵团攻陷江阴后,挟胜利的余威猛攻常熟。常熟守将是张士诚的兄弟张士德,此人骁勇善战,又谋略横溢,张士诚在江东的地盘都是他打下来的。他在大周帝国内部是精神支柱,这根精神支柱在常熟战役中倒塌——被徐达生擒。
张士诚几乎要被一系列噩耗击倒,幸好他的丞相吕珍在这寒霜季节送来一颗炭火:吕珍在太湖中活捉了朱元璋的一名海军大将廖永安。朱元璋提出以俘获的张士诚的三千兵将换廖永安一个人。张士诚以为自己得到了上帝赏赐的珍贵礼物,告诉朱元璋,廖永安=三千俘虏+张士德。
朱元璋说:“你这不是做生意的态度。”张士德却对朱元璋说:“我可以劝我兄弟归降你。”朱元璋欣喜若狂,要他写信给张士诚。张士德就以别人看不明白的书写方式给张士诚写了封信。信的内容表面看是要他投降朱元璋,其实字里行间的隐形内容才是他真想说的。张士德说:“朱元璋这人表面上礼贤下士,其实内心根本没有良知,是个毒如蛇蝎的人物。只不过现在还未彻底得势,所以装得像个人一样,他如果真有做皇帝的一天,必然是跟随他的人血流成河之日。你现在如陷入枯井,辗转不得,为今之计,只有一条光明大道,那就是投元,他们必然会对你笑脸相迎!”
张士诚是个不受传统道德观念约束的人,看了张士德的信,又审查了自己的现状,再展望未来,他发现,张士德说得很对!
和元政府的接洽很快就光明正大地展开了,与他谈判的是当时元政府江浙行省的右宰相达识帖睦迩。达识帖睦迩的宰相帽子已是千疮百孔,江浙两地,他的命令所及之处屈指可数。一听说张士诚来降,他高兴得跳了起来。有人劝他说,张士诚这人不可信。达识帖睦迩说了句极为凄凉的话:“现在这个时候,谁投降咱们,咱们就必须要认为谁可信。”
张士诚的归降条件很高,他要一顶王爷的帽子。达识帖睦迩婉言劝说:“王爷这顶帽子真不好戴,咱们国家有种族歧视啊。”
张士诚又降低条件,他要位列三公之位。达识帖睦迩又柔声细语地说:“这三公之位都是虚的,你要这玩意做什么。你如果非要,那我可以给你申请,申请的权利我是有的。”接着他话锋一转说,“我有个特别好的位置给你,太尉,掌管天下军队,自然就能掌握你现在的军队。而且,你的人马原封不动,你的兄弟和战友都可以高官厚禄。”
张士诚这次同意了。
张士诚投降元政府,并没有向元政府要一分钱,也未要一兵一卒。其实他只是个元政府的名誉太尉。以物质的角度来看,他还是从前的张士诚。但他为什么要改邪归正,就是因为朱元璋在他西面把他逼得喘不过气来,他投了元,北面当时还是元的势力范围,如此一来,他即使不借助元军的实力,后退也可以从容了。
而元政府毫不犹豫地接纳他,当时的形势固然是一方面,正如达识帖睦迩所说,只要有人投,我们就收,还有一方面是元政府最欣喜的,那就是,张士诚很有钱。
杭州困
一百多年前,有个叫马克思的德国人坐在清风徐来的书桌前,这样写道:“资产阶级在革命的态度上极为犹豫,也就是说,他们具有软弱性。软弱的性格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形成的。资产阶级具备软弱性,是因为他们有财产,他们比无产阶级富有,不愁吃穿,所以没有革命的动力,更没有革命的理由。”
几年后,张士诚被朱元璋击溃,事后诸葛式的人物总结张士诚失败的原因时说,张士诚沉醉在富贵乡中不思进取,一个不思进取的人必然会被历史淘汰。这种对别人的价值判断实在不厚道,甚至有点强奸他人意志的意思。
张士诚拥有南中国最富裕的地方,又因为治理有方,所以家财万贯。人生不过是个过程,张士诚享受的就是人生必不可少的物质财富,而且他的确感觉到了物质财富所带来的幸福,这就算是正确的人生态度。用马克思的观点来说,张士诚是资产阶级,有软弱性。但你无论如何都找不出张士诚为什么非要有强硬性,为什么非要像朱元璋和陈友谅那样,把千万人置于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才叫强硬,才叫顺应历史潮流。
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一点相当使人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大一统。乱世中,谁手下有一支像样的军队,传统知识分子就把大一统的观念寄托在谁身上,他如果止步不前,或是后来搞砸了,大家就鸣鼓而破口大骂。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客观地说,张士诚并非是能在沧海横流中显露英雄本色的人。这缘于他的性格,他是个在平静中偶尔会寻求一下刺激的人,他不会全身心地投入到征战杀伐中去。他当初带着十七个好兄弟造反,不过也是希望过平静的日子,最终他得偿所愿,对他而言,这已足够。
他从来不知道强硬是什么,一直以来,他认为强硬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直到朱元璋的领土和他接壤,他才明白,在这个乱乱的单行道上,你不犯别人,别人也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犯你。
当他被朱元璋逼得走投无路,投靠元政府后,这种印象更为深刻,所以他决定用他的强硬来反击。
1358年春天,张士诚向常州发动总攻。这是自他和朱元璋开战以来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不过,我们前面说过,他的兵团根本就不是朱元璋兵团的对手,所以这次颇具规模的进攻很快就成为泡影。常州城外血流漂杵,张士诚在隆平城里心情很不好。
第二年的春天,朱元璋对张士诚控制的浙东地区发动总攻,朱元璋兵团势不可当,张士诚节节败退,连丢数座城池,他在隆平城内坐立不安,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实际上在1359年,不仅是朱元璋让他的心灵备受煎熬,还有一个人,也让他担惊受怕。这个人就是方国珍。
两人虽然都为元政府服务,可两人都知道这是虚的,实的是,两人仍然是我行我素。方国珍也具有软弱性,和张士诚不同的是,方国珍的软弱性来自于实力,他最早在南中国起兵,可由于他本人的智慧和意志力,他的地盘始终没有增加。对于方国珍,张士诚有着清晰的认识,这个人首鼠两端,只要能活下去,不择手段,不惧骂名,这是他对人生的态度。
1359年阴历九月,元政府终于第一次向张士诚要军粮。张士诚极不乐意地凑出了十万石军粮,可当他听说元政府命令方国珍运送这些军粮时,他马上反悔了,因为他担心方国珍把军粮据为己有。方国珍也不乐意,因为他担心自己运送军粮时,张士诚会偷袭他的老巢。结果这件事不了了之,我们从此可以看出,张士诚虽然投靠了元政府,只是在北线暂时安稳了,其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