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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次绝非寻常的临阵调动,敌对双方的众多普通士兵乃至于绝大多数军官都感到莫名其妙。而那些知晓内幕的极少数人士也自然不会向他们透露,就在两军之间的某处空地上,已经搭建好一座装饰华丽的巨大帐篷。不久之后,敌我双方的最高指挥官就将在那里举行和谈。
一方面是出于安全目的的考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并未得到国内当局的首肯批准,中俄双方对这次即将到来的和谈都采取了谨慎小心的保密态度。除了严锁消息之外,还不约而同地对营区的防御工事进行了重新调整和部署,只是这些新建工事的防御更多地朝向了身后的友军而非敌人。
5月3日上午辰初一刻。
离约定的会谈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瓦莲莉娅却没来由感到几分焦躁。这并不正常,更绝不会是个好现象,但此刻也只能把它归咎于为过分紧张的缘故了。她失神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站起身来,开始在侍女的帮助下穿戴衣甲。
从严格意义上讲,这套在浪漫之国意大利定制的轻质板甲与其说是护身防具,倒不如干脆把它看成一件精致华美工艺饰品。作为全套铠甲主体的半身胸甲由数张厚度不足两毫米的熟铁甲片构成,外面则镀有一层薄如蝉翼的软青铜,在晨光下熠出淡淡的青色水光。将这些甲片固定和缀接起来的,是两条精钢为芯外包金膜的蔷薇花枝,而在那胸口正中位置闪耀着黄金光彩的枝条交汇处,正正地镶嵌着一枚鸽蛋大小的水滴形红宝石,殷红透亮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
顺着金蔷薇花枝优美的曲线再往上行,两叶宽大的鞘形护肩覆在少女洁白有若羊脂的香肩上,裸露出脖颈到锁骨的一抹玉色。此时,瓦莲莉娅已经穿好包括束腰甲、裙甲、护肘、护腿和护胫在内的全套铠甲,她朝向着桌案上一面镂刻有精美兽纹图样的银镜,双手捧起金线描边翠锦织面的碧玉宝冠慢慢往头上戴去。随她纤纤手指拂过,一抹乌木般黑亮的长发泼洒直下,如缎的光泽几能鉴出人影,再配上一对仿佛晨星的珍珠耳坠,端的是有一笑倾国之异采。
从后面款款走上前来的侍女为瓦莲莉娅披上淡玉绿色的织金披风,再细心地检查好盔甲每一处相接的环扣与绦带。最后,她拿起一柄镶金嵌玉外形华美的短剑,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女公爵的腰带左侧。这柄短剑连柄长两尺,宽及三指宛若玄冰的剑身乃是以上等大马士革钢精心打造,锋口上细密的水纹既似繁星点点又如雪花纷扬,内家一望便知是件不可多得的名器。纯银的剑柄上铸有一位俯首默默祈祷的天使,两支羽翼在护手的位置舒展开柔和的圣洁光芒。剑柄末端镶有一颗碧绿的宝石,与蛟皮剑鞘上的点点晶莹交相辉映。
瓦莲莉娅满意地在银镜前转了转身,出自威尼斯名家丁托列托的手笔既有着提香式的华美绚丽,也不失米开朗基罗雕塑优雅流畅的线条,艳丽而不失高贵,如同神话中北欧女武神穿戴的星尘战甲一般。当然,得益于米兰首席盔甲工匠巧夺天工的传奇技艺,整套铠甲不仅打造极为合身,行动间似也不受多少影响;在贴身内里还细心地衬上一层细亚麻垫物,从而使得穿戴起来更加舒适。
“公……公爵小姐——”就在瓦莲莉娅整装完毕正要走出帐篷之际,一直默不作声的侍女突然怯生生地唤道。话音未落,她脸颊上已是涨得通红,低垂的脑袋几乎贴到胸前,一双小手局促地扭在一起,好半天才鼓起勇气继续说:“小……小姐,您说那些中国人是真的要和我们讲和吗?”
瓦莲莉娅的步伐一下子凝住了,她略微偏过头,先是顿了片刻才柔声说道:“别担心,这一切迟早总是要做个了结的。”
“可是……”侍女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听士兵们议论说中国军队都是些比鞑靼人还要野蛮凶悍的食人恶魔,但凡被他们攻占的市镇,所有城堡和教堂都被烧毁,广场上到处是被杀害的平民。即使侥有幸存者也被作为奴隶贩卖到异教徒的国度。公爵小姐,我真的很害怕……”
瓦莲莉娅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斯摩棱斯克战役之后,俄罗斯朝野对帝国的妖魔化倾向愈发严重。这一方面归于无知民众对外族入侵的畏惧心理,另一方面官方有意识的丑化宣传也起了莫大的作用。特别是军队里一些高官为了洗脱丧师败绩引发的责难,对敌人的实力极尽夸大渲染之能,几乎将帝国军描绘为投掷毒火驱役鬼怪的恶魔军团一般。
呈往莫斯科的报告当中,狼狈逃出敌占区的地方官员们纷纷向沙皇哭诉中国军队在占领区残暴的屠杀和劫掠。仅基辅就有超过三十座市镇被夷为平地,从教堂里的金银器皿到粮仓中的粮食种籽,任何有价值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田野乡间,到处横布着一具具满是刀伤剑痕的尸体,被随处游荡的野兽啮咬得残缺不全。帝国军和波兰仆从部队在俄罗斯旷原上纵马恣行的短短两月当中,罹难于纷乱战火的平民数量据说已超过了二十万之多。
“公爵小姐,人们都说您是俄罗斯的救星,您一定会带领我们战胜那些魔鬼,把他们全都逐出这块上帝赐予我们的土地对吗?”侍女伸出双手轻轻挽住瓦莲莉娅的手臂,哀求一般轻声问道。“您是为俄罗斯开疆拓土的大英雄,神话故事中那些女武神一般的人物,一定没有什么能够难倒您的!”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瓦莲莉娅怅然回身,碧绿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落寞的灰色。“波利娅,你真的认为我是民族的英雄吗?”
“那是当然!”波利娅微微仰起头,眼里闪耀着崇拜的光彩,“您在战场上的功勋就像‘顿斯科伊’德米特里&;#8226;伊万诺维奇一样了不起,您一定会以俄罗斯帝国伟大缔造者的身份留名史册!”
“是吗?帝国的伟大缔造者?”瓦莲莉娅长长的睫毛低垂了下去,“你不会明白的,波利娅。为了男人们争战天下的野心,我已经违背本心做了太多的事情。就让过去的永远过去吧,现在的我所守护和为之战斗的,只是俄罗斯人民的和平与安宁,而决不会是上位者的王座和私利。”话毕,年轻的女公爵丢下惊愕的波利娅,迈着英武的步伐向帐外走去。
辰初三刻,秘密谈判地点。
叶尔马克猛地一甩手中的缰绳,座下雄骏高大的黑色战马一声长嘶,煞住脚步直立起来,两只前蹄不偏不倚落在了地面一道白色的石灰线前。在他身后,足足一千名哥萨克骑兵也纷纷勒马止步,数千只马蹄的践踏一时在覆有浅浅草皮的平地上扬起大团蒙蒙尘雾。
这位哥萨克队长今天可以说是把自己全副武装一直到了牙齿:头上是一顶带护颊和面具的拜占庭式尖顶熟铁盔,贴身穿件水牛皮甲背心,外面再套一件精钢锁子甲,前胸后背等要害位置还有衬有加强钢片。他左边腰间挂着哥萨克马刀,右边则插了一柄战斧,背上还带了把强化重弓,就连靴子中也一边插了把匕首。原本就身材魁梧异于常人的他,现在便如同一具活动的战斗堡垒,满有信心和勇气去面对任何敌人。当然,以齐默菲叶维奇队长那不输于棕熊的体格再加上这堆厚重的装备,恐怕也只有他那匹天赋异禀的神驹能够负担了。
待得全军定下脚步,叶尔马克转头朝向身旁沉默无语的梅尔库罗娃公爵,抬手向着前方指了指——五百步外的平地中央竖立着一座巨大的白色帐篷,帆布上涂有拌着银粉的精制清漆,上面用各色丝绸和织锦装饰起来。帐篷外围是一圈围成矩形的木栅栏,两座拦有据马的辕门分别朝向中俄两军的阵线。
“公爵小姐,按照我们此前与中国人商定的协议,距离帐篷大约两千七百尺也就是这条白线圈之外,双方可以各保留一千名士兵担任戒备工作。能够通过白线进入会谈区域的,除了谈判名录上的高级官员之外,最多只允许有五十名士兵。除此之外,方圆一俄里半之内都不能部署任何军事力量。”叶尔马克停顿了一会儿,又有些为难地补充道:“当然,小姐,我明白这对我们很不公平。中国军队的单兵作战能力比我们强出很多,而且一俄里半的距离也是在他们的重炮射程以内。如果——”
“我想这一点你无需担心。”瓦莲莉娅只是淡淡地回答。“帝国军要的并不是我的性命,更没有必要用这样一种手段来赢取一场本已胜券在握的战争。”
叶尔马克默默地点了下头,“我想他们也已经来了,小姐。”
绘有白虎纹章的军旗在远方地平线上猎猎舞动,帝国近卫骠骑第一师的千名精骑已经陈开紧密的攻击队形。全装惯束的突击骑兵们按辔徐行,憧憧黑影恍若一座移动的钢铁城池。间或有星星寒光一闪而过,那是明光铠在旭日照映下挥发出的咄咄杀气。
“停止前进!”易飞威风十足地一挥手臂,帝国铁骑顿时如一人一骑般齐齐止住脚步,如钢雕铁铸般纹丝不动再无半点声息,分毫不差地停在了石灰白线之后。荒原的疾风在低声呼啸着,号叫声中带着一阵愈发急促的马蹄声。未几,一名红袍军官从后面纵马来到将军身边,压低声音附耳说道:“大人,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易飞面无表情地微一颔首,“神机重炮定标多少步?”
“一千两百。”
“这样不行!至少要达到一千五百步!”
“可现在这已经差不多是神机炮的最大射程了,大人。”那军官解释道,“至于虎蹲和神威将军这些近程杀伤型火炮,就算把它们部署在这里射程都是远远不够的!”
“一千两百……不能把它们再靠前一点吗?这样的话也许可以直接把炮火倾泻到对面俄国人的阵地上呢。”
红袍军官吃了一惊,忙不堪摆手说道:“将军,这可千万不行啊!大本营对此可是下了严令,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一兵一卒违约过线,要抢先对俄国人发动攻击更是绝对不允许的!这是飒玥郡主亲口颁下的钧旨,任谁违犯了都没有任何情面可讲啊!”
“知道,知道!”易飞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啰嗦。“我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难道还真的嫌这颗脑袋在脖子待得太久了?神机炮的事就不用管它了,先立刻让雷火弩作好战斗准备!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些罗斯人都是不讲信誉出尔反尔的夷狄蛮类,任何时候都不能对他们报以信任!”
“遵命!”传令官立刻从腰间抽出一面绣有交叉长箭图案的黑色令旗,转身向着后方的军阵来回舞动三次。“雷火弩,最大射程——准备!”
在近卫骑兵军阵的后列,十六架雷火弩一字排开,微微昂起的弩首如作势待击的眼镜蛇一般虚指前方。这种由舰载型改装的重型弩车是帝国陆军现役威力最大射程最远的床子弩炮,翼展三米的弓臂由多层冷锻钢片叠制而成,细钢索与亚麻纤维混编的弓弦粗如儿臂,拉至满弦之后能轻易将重达二十公斤的特制巨矢射至六百步开外。
用不着更多的吩咐,身着轻质皮甲的操弩手们早已从巨弩床座下拉出四条粗大的铁链,以经过火焰烤制的尖头硬木椎牢牢钉住地面。随着两名校标士用力转动一个黄铜绞盘,弩床内开始响起金属制件细碎的轻响,数十个大大小小结构复杂的杠杆与齿轮相互传动着,将数百斤重的巨弩头部慢慢托起仰指穹空。
纯银的指针在黑漆底刻度盘上缓缓游走着,一组组细密精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