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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铤看起来并不满意,“阿力山达运河是帝国的重点工程,我们是有优先权的。”
龙兴汉笑着拍拍他的上臂,“别固执了,提督。要真把那些罗刹人弄到阿力山达来,只怕不出三月便要热死、渴死大半。这样吧,我会向首相大人禀报你的难处,给阿力山达郡提督府批张特许状。在修造运河期间,提督府可以自主从努比亚奴隶商人那里购买所需的劳动力,一应支出计入运河工程款内,如何?”
刘铤叹了口气,“嗨,也只能这样了。尼罗河上游的奴隶市场很多,在阿斯旺花十几两银子就能买个健壮的黑奴,算下来也不过是募工花费的十分之一。”
“不过我要提醒你,提督。”龙兴汉突然话锋一转,严肃地板起脸低声说道:“用‘适当’的方法处理蛮族战俘是一回事,以官府名义同奴隶贩子公开交易可就是完全另一回事了。虽说是为了运河工程的需要,可我还是建议你保持低调。很多西洋殖民地都面临劳动力短缺的难题,然而从没有谁拿到过大规模购买奴隶的许可。毕竟,这种野蛮行径不符合我们帝国德被天下的道统。”
“我明白……将军。”刘铤道:“首相大人在阿力山达郡停留的时间实在太短,很多政务来不及一一禀报,还要有劳您代我们多言几句。”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刘铤忙不堪点点头,“阿力山达郡提督府成立不过短短五年时间,辖区内有六百万人口,其中的汉人却不足一万,大多是商人和想捞轻松钱的冒险家。兵源匮乏是提督府面临的一大难题,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可靠的兵源。本地居民不信任我们,正如我们也无法信任他们一样。作为权宜之计,提督府征召了一万两千努比亚人。然而他们训练不足士气低落,更缺乏火器和精良装备,如果只是维持治安追捕逃犯倒还凑合。要是叙利亚的马穆鲁克骑兵向阿力山达郡发起进攻,我怀疑这支所谓的‘军队’能否坚持到第二场战斗。将军,我们迫切需要帝国正规军的保护。十万大军即将班师回朝,而阿力山达郡只要哪怕一卫国防军也好。”
“这不可能。”龙兴汉当即一口回绝。“远征大军已经过于疲惫,士兵们都急切盼望能够尽早返回家乡。”他见刘铤闻言叹口气露出失望的神情,便又笑了笑,继续说道:“你现在最需要关注的,就是运河工程的进度。明白吗,提督?一旦阿力山达运河建成,便是沟通东西两洋的通途,军事、政治、经济意义都非同小可。到那时候,别说区区几千卫所兵了,就在这运河边上就地起座要塞都不是问题。”
“即使没有这条运河,埃及也是泰西最重要的粮食产地。”刘铤不满地抗议道:“俄罗斯战争期间,我们向前线输送了超过一百五十万石谷物和五百船其他物资。除此之外,阿力山达郡港口输出的大麦和小麦还供应着雅典、休达和塞浦路斯的帝国军队。”
“而雅典、休达和塞浦路斯的帝国军队保卫着阿力山达郡。”龙兴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拿起随从递来的水壶狠狠灌了一大口。他转身挥一挥手,一辆埃及式马车便在卫兵的簇拥下碌碌驶了过来。“该死,这个鬼地方简直跟火炉没什么两样。提督,如果你没有别的东西需要报告,那么这次视察就到此为止了。我会把工程进度连同你的要求一起向首相大人禀报。”将军又仰头猛灌了一通略带苦味的凉水,叹口气补充道:“如果大人允许的话,就从先休达调一卫兵马吧。”
刘铤顿时喜出望外,“那可得多谢将军您了。”
第十四章第八节 终结与轮回
如果航行没有目的地。那么任何风向都不称心如意。
——塞涅卡
“大人远征泰西大胜而归,卑职在此给您道贺了。”静泊江心的雕栏画舫上,南直隶总督王石坤引着作陪的南京官员们,一同朝着坐在首席的帝国首相举起青花瓷盏。酒香醇馨,弦音清雅,加上秦淮河两岸远飘十里的秋桂芬芳,令人恍有远离尘嚣置身仙境之感。
“征夷护国是我等军人分内之事,何足挂齿。”萧弈天笑着举杯作答,仰脖一口饮尽杯中的江南黄酒。“王大人,当年你我一同会猎孝陵东郊,可还记得啊?”
王石坤爽朗地大笑起来,朝着身边的同僚得意地一摆手。“卑职如何敢忘,大人五年前的飒爽英姿今犹历历在目。时值奸佞当权小人篡朝,祸生萧墙而外虏窥国。幸得天佑皇明,有大人您护国勤王匡正祛乱,还天下一个朗朗太平。”
“哈,我说王大人。”萧弈天开玩笑道:“五年前好一条粗豪汉子,现在也文绉绉说起官话来了,啊?早知道这样,我非得把你一直牢牢拴在带兵的第一线不可,哈哈。”
“石坤蒙大人赏识。委以封疆重任,一刻也不敢懈怠误事。大人要卑职总督南直隶军政,石坤便卸甲从文勤勉为官;大人若还让卑职领兵打仗,”王石坤放下酒盏用力拍拍胸膛,“石坤仍是条刚勇好汉,绝不辜负大人分毫!”
“好,这才是我大明百官之楷模!”萧弈天高举起刚被侍女斟满的酒杯,“王大人就任总督的五年来,南直隶行省上缴的税收翻了整整一番。来!为我们的善战猛将、治国能臣干上一杯!”
“首相大人过奖了。”王石坤满心欢喜,止不住笑地谦让道:“我们在南直隶取得的小小成就,离不开朝廷的鼎力支持,以及——”他指了指长桌对面的瓦尔基里雅商业协会代表林海天,“本地商人的配合。”
林海天站起身,朝萧弈天恭敬地一躬腰,“首相大人,在下——”
他的话被一阵喧闹打断了,在座的官员、士绅以及首相本人都扭头朝着竹帘外的江面上望去。不远处,另一艘方头沙船试图越过警戒线向画舫靠近,却立刻被提督府下属的水师哨船拦了下来。
“怎么回事?”萧弈天微微蹙起眉头,他注意到沙船甲板上站了不少人,他们大多身穿蓝色宽袖长衣,看上去不同于寻常渔夫船工,倒更像是家境盈实的生意人。
“不过是一伙刁民,大人。”王石坤尴尬地回答,“大多是败了生意的落魄商人,隔三岔五就聚在衙门外吵嚷。平时只要不寻衅闹事,官府对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今天……”
“我还以为,”萧弈天有些讶然地瞥了他一眼,“南直隶的形势本该一片兴旺繁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大人,作买卖总有盈亏不测,这并不奇怪。”林海天连忙开口打起圆场。“自新政以来,南直隶境内的织机、瓷窑数目都比旧时大有增加,不仅上缴的赋税翻了一倍,百姓也都能安居乐业。从南京到各府各县,流民乞丐几近绝迹,这都是朝廷和总督府励精图治的功劳。”
“是、是。”王石坤一面颔首称是,一面附和道:“其实这些人大多是盐商私贩,不错,他们曾经赚过大钱,但靠的都是夹卖私盐之类的非法勾当。自万历十五年开始,我们对两淮盐政进行改革,取消了灶户和盐引制度,把淮盐专卖权按每年三百万银元承包给瓦尔基里雅商业协会。这样一来,淮盐官价比万历十四年降了四成,上缴的税金却增加了一半。朝廷和百姓都获益匪浅,私商们从中渔利的空间却大大缩水了。”
“原来是这样。”首相沉思片刻。接着点一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可我觉得,与民争利,无论如何也未必一定是件好事啊。”
“与民争利?”王石坤不明所以地愣住了,疑惑地朝林海天一指。“他们不就是民吗?”
“当……当然。”林海天有些尴尬地抢先说道:“首相大人,实际上瓦尔基里雅商业协会除了食盐专卖之外,还经营着丝绸、瓷器、茶叶、航运等众多业务。在过去的数年中,商业协会上缴的赋税几乎占到南直隶与浙赣闽粤四大行省商业税总数的一半。对于南中国的繁荣和稳定,我们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从万历十三年到现在,我们先后面临流民、内战和连年灾荒的威胁,要不是商业协会整个南方早乱了。”
“这我非常清楚。”萧弈天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我还同样清楚,商业协会与帝国军方有着相当可观的业务往来。”
“您说的是。”林海天坦然承认道:“从辽东到南洋,商业协会把千百万石后勤物资运往战争前线,又将价值连城的战利品带回大城市的拍卖场,收取的每笔费用都只相当于市价的一半。光是这样我们就为帝国节省下数百万的军费,更不用说直接的捐助和筹资。大人,难道就算这样你还觉得把生意交给……他们,”他指了指那艘被哨船截住的沙船,“那些贪婪自私的寄生虫,不管赚了多少银子,也只顾把自己喂得脑满肠肥,对国家大事毫不关心一毛不拔。难道你觉得交给他们真会更好吗?”
首相沉默了片刻,然后缓慢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坦白地说,商业协会在人力和财力上都向朝廷提供了巨大的支持,这对我们所取得的每一次胜利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你们的忠诚会得到嘉奖,至于别的……还是让时间来证明吧。”
“是啊,是啊,”王石坤忙不堪举起酒杯,一面打了手势让不知所措的乐工们重新弹奏起来。“还是把这些说不清的事放一边去吧。殿下。诸位同僚,让我们再次举杯——为了帝国的胜利与荣耀!”
首相终于舒开了笑脸,带头举高手中的青花瓷酒杯。“为了帝国的胜利与荣耀!”
1589年11月6日,北京。
辰时未到,京城的各营卫戍军早已聚集在永定门外,他们身穿朱纱金线的仪仗绢甲,手中或执斧钺金瓜或执旌旗锦幡,沿着御道列队肃立。不仅是这数千卫戍军士,自内阁六学士以下的大小在京官员也各具朝服迎候路旁。太常寺的乐官已经准备好鼓号礼炮,又有神乐观道童数百名持拂尘清扫道路遍洒净水花瓣。待到巳时初刻,自南面有一骑绝驰而来,那人尚在百步之外,喊声已经远传至跟前。“飞马急报!凯旋大军已到城外五里!”
“传令,做好迎接准备。”吴若秋就像一直等着这句话似的,一下子来足了精神,手举着号旗对礼部官员连连下令。“派人再探。大军至两里外,放礼炮七响并五色大花炮十二枚,奏《眷皇明曲》;望人马来时,各炮齐放,奏《武成之曲》。”
礼官们快步向各处走去,兵部侍郎于庆丰来到吴若秋身边。“吴侍郎,礼学并不是我熟悉的领域,然而……《武成之曲》?作为凯乐这似乎有些逾制吧。”
“逾制?别逗了。我的于大人。”礼部侍郎朝神乐观提点打了几个手势,后者立刻指挥提着花瓣篮的道童们沿路两旁一字排开。“倘若换一个人,不合礼数的没有十处也有八处。可对那位大人来说,既无旧例可循,也就无谓什么逾制了。”
“报!大军将至城外二里!”
“好了,玩笑下次再开吧。”吴若秋拍拍手,提高声音喊道:“鸣炮!奏乐!”
鼓号之声赫赫大起。在礼炮低沉的轰鸣声中,内府御造的花炮接连升空,璀璨夺目的五彩烟火把深秋碧空映得分外绚丽。待一曲《眷皇明》奏罢,南边的大道尽头隐约现出招展旌旗,不一时四列铁骑并驱而至。吴若秋张目眺去。但见为首一人皂甲骊马,缓缰行于银浮屠顶三檐黑罗伞盖之下,正是帝国首相、忠武王萧弈天。在他的右边,飒玥郡主李华梅身披猩猩红织锦斗篷,骑一匹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