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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等到主上行冠礼以后,我就不会再替他拟批答,一切政务交由他自己去办了。”
大家一想,再等一年是没有关系的,只不过临时他又要玩什么花样,就没人知道了。
有人向秦王政秘密启奏,他只笑了笑说:
“吕相国能者多劳,就让他多辛苦点,不要去烦他!”
秦王政这种莫测高深的态度,有人认为他懦弱,有人判断他是属于〃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君王类型。但他自己知道,他是在忍,尤其是桃源庄这样一个找得到慰藉的地方,目前再大的烦恼和痛苦,他都能忍受得了。
于是,只要他感到心中烦躁,忍无可忍的时候,他就往公孙玉处跑,只要听到她柔和而清脆的声音,他的一切烦恼都丢开了;只要看到她欲语还笑的娇靥,他就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好,除此以外的事物,只不过是一些杂音和干扰,不值得去在意,只要不在意,还有什么要忍不忍的!
可是他不知道,他利用别人的家当作阻止烦恼的城堡,利用别人的妻子来做慰藉的工具,虽然也没做什么逾矩的事,别人是否能忍受得了呢?
时间久了,成蟜也发现他的异状,尤其是夏太后去世,成蟜在自居的宫中待不住,下朝后又常找不到他,为了好奇,他跟踪过他几次,发现到这个秘密。但他从未问过秦王政,也没去过桃源庄里面,王兄有个什么情妇类的女人养在那里,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觉得这样太危险。他常会在秦王政走后,带着四个力士护卫在上林中等候,看到秦王政安全回来,进入上林回宫,他再打发走四个力士。他对他们所下的禁令是:
“全力保护主上的安全,但不要让主上知道你们在跟随护驾,违者死!”
3
那天,时值岁尾,前几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整个大地万物全是一片白皑皑的。上林直道两旁的参天古木,枝桠全压满了雪,沉重地下垂,就像站立在路旁的白发白须、弯腰驼背的老人。上林直道一直有专人整理,雪刚停,就已将雪铲推到路两边去了。
久雪放晴,正中稍偏西的太阳,在万里无云的高空气照,天空是带着金色的蓝,地面白得发光,空气中弥漫着雪后特有的清新。
秦王政刚从桃源庄回来,心情特别的好。他穿着一套貂皮短猎装,外面却套着破旧的夹衣裤,他需要保暖,却又不能让公孙玉看出他的底细。头上的小獭皮也弄得脏兮兮的,猛看上去好像是狗皮做的。
她还真被瞒过去了,整整瞒瞒了近两年!他不能不佩服自己装假得到家。
他告诉她过年要照顾老爹,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她。其实是过年前后,他要祭天拜地、祀祖、大臣朝贺、春宴群臣等等,不过了正月,他真的抽不出身来。
他喜欢看到她眼中那股依恋和失望的神情。
临行前,她又塞了一点金子在他口袋里,还取出一件新裁制的羊羔皮袍,她说:
“将你这套又旧又脏的衣服脱掉,现在就穿上去!”
他怕露出里面的貂皮猎装,只得装着舍不得穿的样子,用脸偎着柔软的袍毛说:
“等回去弄干净身子以后再穿,我从来没穿过这样暖的袍子。”
的确,这件皮袍给他的温暖,是他从来未享受过的。
“还是试试的好,我没给量身做的,回去又没有人给你修改。〃她坚持要他试穿。
他却笑着将皮袍塞在猎物袋里,上马急驰而去。
“过年后我再来看你!〃他回过头来喊。
现在他让马在直道上走步而行,马蹄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跪的踢踏声,他心中那股温馨犹存。虽然要过年后才能再见到她,但等得越久,希望不是越浓么?
忽然〃嗖〃的一声,一支强弩箭由他耳边穿过,接着是嗖!嗖!嗖!
他拔出猎刀舞动,挥下几支箭去,两腿一夹,白马长嘶一声,放开四蹄向前飞奔。他冷静下判断,弩箭是从前后两面射来,白马在直道上奔驰,目标太明显,他应该转到道边树林中去。正当他刚起此念,只见白马长嘶人立,原来道中间拉有一条绊马索,宝马性灵,紧急刹住,不再往前冲。但在白马人立的顷刻间,又是几支弩箭,分别射进马腹和马颈,有一支箭正穿透马颈的大动脉,马惨叫一声,斜倒下去,鲜血泉水般涌了出来,还冒着热气,好在他跳得快,才未被压在马身下;但右脚已扭了筋,行动大为不便。马则是悲鸣几声,用哀伤的眼神瞪着他,激烈的抽搐几下就断了气。
他跛瘸的躲进一处雪堆后面,只见左右各有三个身上反穿皮衣,手执利剑的蒙面人,包抄搜索过来,原来他们就躲在路的雪堆后面,皮毛向外,与雪地一点都分辨不出来。
秦王政心中暗暗叫苦,但想起老人的话——君王即使是死,也要死得像个君主。他执着猎刀站立,凝神气息以待,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
“他在那边!〃左边有一个蒙面人说:“我们上!”
“看他那么沉着的样子,好像是有埋伏,他出门不会不带护卫!〃另一个蒙面人说。
“我早四周侦察过,没看到什么人。〃右面一个蒙面人接话。
两组人已合围,缩小了包围圈,彼此间说话都已听得见。
“上,不管那么多,上!〃右边另一个看上去像是指挥者的蒙面人大叫。
两面六个人快奔冲了过来,手上利剑在阳光下发出慑人的光亮。
正在此时,背后树林中冲出五骑快马,也是一色白色劲装,手执骑兵专用的短戟,全都以白绢蒙着脸。这些人马分从前批蒙面人的背后发动攻击,来回几个冲杀,六个蒙面人全部倒卧在血泊中。
这些蒙面骑者在杀完人后,就像来时一样神出鬼没,其中一个留下乘马,跳上另一个人马上,顷刻间又消失在树林中。
秦王政很想知道这些袭击他的人是谁,他没有去牵马,反而是用猎刀挑开一个个蒙面人面纱察看,前五个,他一个都不认识,他摇摇头,苦笑着想:
“当然都是些不认识的,他们不会傻得找熟人来行刺君王!但他们为了什么要杀我?”
4
“是你!〃他挑开第六个蒙面人的面纱,发现到他身上有几处创伤,竟然还活着,而且是他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嬴得,是你!”
“嬴政,不要多话,补我一刀!〃他说话吃力,眼睛里却充满了怒火。〃嬴得,你为什么想杀我?”
“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而且平日我对你不错。〃嬴政口口声声称〃我〃而不称〃寡人,表示眼前他是以同等地位在和嬴得说话。
“我承认你对我很好,但你可知道,你对我的赏赐越多,我内心的屈辱越重?”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男人靠妻子去巴结君主,他内心会有什么感受!〃嬴得喘着气说,他肺部中戟,血沫由嘴角渗了出来。
“很多人想都想不到。〃嬴政讽刺地笑着说。
“那不是我!〃嬴得咬牙切齿,两眼冒火:“只有你的……”
“我的什么?〃秦王政好奇的问。
“我不像你这样阴险恶毒,我不说。〃嬴得摇摇头。
“说!我的什么?〃嬴政顽强的脾气又发了:“嬴得,你应该知道,行刺主上,乃是灭三族之罪,不是你可以一死了之的!”
嬴得先是脸上露出些微惶恐,但紧接着他闭上眼睛,一副坦然无惧的样子:
“事情已经做了,我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为什么?嬴得,为什么你要这样愚蠢?真的,我和玉姊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们只是像姊弟一样!”
“我相信我的妻子,相信你们没做下什么苟且之事,但你们之间决不只是姊弟之情!”
“你怎么知道?〃嬴政对他的话感到莫大兴趣,能知道公孙玉内心对他的感觉,他总是有兴趣的。
“一个爱自己妻子的丈夫,总是最能明白妻子心意的人,由她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出来她在想些什么。你们之间不但逾越了姊弟之情,而且连我和她之间的夫妻之情都超过了。”
“你由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只要你隔几天没去,她就会变得失魂落魄似的,好几次我还听到她在梦中喊你的名字,当然我知道那个假名字就是你!”
“这从何说起?〃嬴政半无奈半欣慰地说。
“假若你用君王的权势和荣华威逼她、引诱她做下些什么,我不会这样恨你!”
“为什么?”
“羡慕富贵是一般女人的天性,但她不是,你在她面前装得如此穷困,她依然将心完全放在你身上,这比和你做下苟且之事,更教我觉得屈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唉!〃嬴政长长地叹了口气:“想不到我认为这样纯洁的事,还是会伤害到别人!”
“纯不纯洁,要别人来做评论。〃嬴得说话已显得断断续续,显然是活不久了。
“不谈这些了,〃嬴政俯下身体就听到他肺部的嘶嘶声:告诉我,临死前你还有什么交代?”
“交代?你……不灭……我……的三族?”
“怎么会?看在玉姊的面上也不会!〃嬴政有点愧疚地说。
“我……不……会……感激……你的!〃一听他提到他妻子,他脸上又显出愤恨。
“我们是弟兄,都是秦孝公的子孙,只是我的运气好一点。〃嬴政愧疚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地走吧。”
“你不是,我……恨……〃底下的〃你〃字还未说完,嬴得头一偏,随即断了气,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
“我不是?我不是什么?我不是秦孝公的子孙?〃嬴政笑笑又摇摇头。看着周围几具尸首,皱了皱眉,自言自语地说:还是让咸阳城尉来处理吧!”
他带着那块沾了血的蒙面布骑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5
嬴得的事处理得非常顺利。咸阳城尉的判决为他上林遇盗被杀,而另外找不出身份的蒙面人尸体,则当作盗匪处理掉了。这些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许他们全是嬴得找来的游侠少年,也许是他们的亲人不敢出面相认,因为按照秦律连坐法,窝藏盗匪或知情不报,与盗匪同罪。
秦王政下诏厚葬嬴得,除按因公殉职宽加抚恤外,并追赠郎中令,但嬴得年少无子,这项追赠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好处。另外,秦王更恩赐不少财物,以褒奖嬴得注意王宫内外安全的功劳。
秦王政对嬴得的死,一则以喜,一则多少有点愧疚。喜的是今后他看玉岂不再有阻碍;愧疚的是,为了一己的自私,却让她这样年轻就守寡。
想到守寡,他心里猛然一惊,才想公孙玉如此年轻,又无子女,恐怕短期内嫁人是免不了的,以后再想见她,可能性更小了。为了他想见她,已经丧失了六条人命,不能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了。
他一再的考虑,终于作了决定——
将她纳入后宫,或是帮她择配,以荫顾遗孀的名义,将她嫁到他随时都可见到的地方,嫁给不像嬴得这样顽强愚蠢的人。
在忙完过年前后的政务和私务后,有一天他召见公孙玉。
召见的地点选在内宫便殿,在她行完朝见礼后,还特准她上殿赐座对话。
当他见到她上殿坐下来以后,首次抬头看清他时,眼中所流露的惊诧神情,他不禁暗笑,其中更夹杂着不少得意。
“公孙玉,〃他语气严肃地问:“你见了寡人,为什么露出惊诧的表情?”
“臣岂不敢说。〃公孙玉低着头回答。
“但说无妨。”
“大王看来很面熟,很像臣妾的一位故人。〃她脸仍低着。
“哦,天下人相像的很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