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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贾负责为秦王献策,举凡军国大事都会出题要他拟订对策,乃是秦王政最信任的策士。
李斯官居廷尉,总管全国司法,自从司法改制后,全国廷尉以下一直到最低层的亭尉,都形成了一个上下、左右有指挥联系关系的体系,廷尉不但掌握中央官吏的生杀大权,也是全国最高司法首长,权限比以往大得太多。
最重要的,他还掌握着对国际之间的间谍组织,对客卿还负有监视任务,凡是客卿都对他畏怕三分。
他们三人联手已将蒙武逼得心灰意冷,自动请求随王翦出征韩国,担任他的裨将。秦王政虽然有点舍不得他离开身边,但念他是将门之后,自小学习兵事,要想大成,当然要先去军中磨练和建功,也就勉为其难地准了。
目前他们排挤的对象是国尉尉缭,李斯搜集到他以前在魏国任官的优良忠心事迹,用来反证他对魏国太忠,来秦目的值得怀疑。
秦王对尉缭日益疏远,早想去掉他的国尉职位,一时还找不到人来替代,好在秦王军政大权都是一把抓,国尉只是承他的意旨办理军政方面的日常事务,尉缭暂时换不换没多大关系。
三人想了很久,姚贾最先开口说:
“这件事有关我本身,主上不问起,我没有机会辩白,希望两位助我一臂之力。”
赵高转动着眼睛,拍拍脑袋说:
“依我的看法,对付韩非还是可用对付尉缭的那一套办法。”
“你是说搜集他忠于韩国的证据,证明秦国不能用他?〃李斯有点不解地问。
“正是,主上多疑,只要提出证据让他自己去想,不要建议他该怎么做,这样反而最有效。〃最了解秦王政脾气当然莫如赵高。
“其实,〃姚贾拍拍大头说:“照你们这种反证法,主上最该相信的应当是我!”
“为什么?〃赵高、李斯同时不解地问。
“因为我不忠于魏,又见逐于赵,不只有死心塌地地对秦效忠了吗?〃姚贾转动着眼睛,摇晃着头,活像舞台上的小丑。这倒是真的!怎么天下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但他和他们是站在一条阵线上,要对付那些宗室和旧臣,他只有和他们联手,实际上内心中,他厌恶赵高的丑陋猥琐,也恐惧他的阴险毒辣。至于对姚贾,他怀疑秦王政在用人上面,头脑是否出了问题。就算他不知道姚贾的过去,看这种长相也配食邑千户,拜为上卿?
不过回头一想,他不觉哑然失笑,姚贾不是他极力推荐给秦王的吗?不是在呈报他过去资料时,有意向秦王省略这两段的吗?
李斯在烛光下的脸也显得神情不定,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自己这样做法不也是极其矛盾?虽然他李斯在秦王面前,还不至于像赵高那样像条哈巴狗,或是像姚贾那样装小丑,可是在别人的眼中他像什么呢?
称得上是自己知己的蒙武,不也是因为他和这两个人合流而疏远他,甚至为了眼不见心不烦而主动请求率兵出征?
也许,唯一能用来安慰他自己的就是那句话——大海不嫌污流,所以形成其大。人至清就没有徒众,就像水太清不会有鱼一样。
“李大人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赵高问。
“哦,我在想,姚兄的话也许有道理,〃李斯好久才回过神来说:“我们三人轮流在主上面前说韩非的好话,不断说他如何如何忠于韩国,主上是举一反三的聪明人,他会明察到韩非绝对不会忠于秦国!”
“我还知道主上是个极端果断的人,自己不能用,绝不会让别人用!〃赵高嘿嘿地笑了。
“不,也许我们不应做得太绝,将韩非撵出秦国也就够了,他到底是我的同窗。〃李斯有点犹豫。
“打蛇不死反遭咬,斩草不除根,明年春又生……〃姚贾在一旁笑嘻嘻地长吟。
3
三人有意无意地在秦王面前,轮流不断说韩非的好话,这个策略不久就见到效果。
那天,秦王政在早朝以后,召李斯到便殿谈话。两人坐下以后,秦王政开门见山地问:
“姚贾是卿推荐的,但国际间他的风岂不太好。寡人最近还听说,他任大梁门监时常收贿买放,逃到赵国为臣,最后被逐,可有此事?”
李斯一听到召见,对如何回答有关韩非的事,他早就有了腹案,秦王不问韩非,反而单刀直入地问姚贾,他有点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
秦王政的眼睛微闭时长,睁开时却大得惊人,尤其是注视人的时候,所射出的目光有如利刃,使人不寒而栗。秦王政现在就是用这种眼神在等着李斯答话。
“有人说,女无妍丑,入宫见妒;士无贤愚,谤随誉至,”李斯乘着说这句谚语时,整理好了思绪,然后从容地回答说:姚贾这两件事的传言不假,但内中细情据臣所知,都是为了看不惯魏赵政治腐败,所以器官而逃。”
“为什么卿家提供寡人他的个人资料中,未谈及此事?〃秦王政毫不放松,语起稍带严厉地问。
“臣是怕陛下看了,会认为臣对他美誉过当。〃李斯恭敬地答复。
“哦?为什么?〃秦王政不解地又问,但脸色已见缓和。
“不满时政,器官而逃,不是显得他太清高?陛下反而不敢用。”
“对啊!〃秦王政击案笑着说:“不过,姚贾在寡人面前的表现并不那样耿介。”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找到良主当然也会珍惜,就如同人君珍惜良臣一样!〃李斯顺势暗赞秦王一句。
“卿家说得不错,〃秦王政拍案哈哈大笑:“寡人险些为韩非所误!”
李斯没插话,脸上也未露出任何惊诧。
“对了,〃秦王政又问李斯说:“寡人要的韩非个资料,卿家何以尚未提出?”
“臣正在为难,韩非是臣昔日同窗,交情匪浅,若照实情说,陛下或许会认为过于吹嘘,但不照实情说,臣又良心不安。〃李斯一脸犹豫。
“当然实话实说,〃秦王政语其中带点责备:“卿家未听说过'内举不避亲,外举不拒仇'这句推荐人的古谚?”
“臣知罪了!〃李斯心中暗笑,表面却装得诚惶诚恐。
“那就说吧!〃秦王政微笑说:“好的坏的都照实说。”
“据臣所知,韩非对国至爱,对君也至忠。〃李斯说到这里停住等秦王政问话。
果然秦王政〃哦〃了一声,随即问道:
“他忠君爱国有何事实证明?”
“据臣所知,他为了劝谏韩王建立法治,逐离佞臣,曾多次尾随韩王,拉着他的袍角苦谏,有次将韩王袍角都扯裂了!还有几次跪伏哭谏,叩头至于流血!”
“啊,〃秦王赞叹的说:“寡人这里没有这种忠心苦谏的人!”
“那是大王不需要,疾风方能见劲草,〃李斯又乘机奉承一句:“国乱才会显忠臣。”
秦王政微笑不语。
“据臣派在他身边服侍的人报告,在秦的这些日子,韩非每天早晚都会焚香祷告上天,祈愿上天保佑韩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能在秦楚两大之间利用相互制衡,和平地生存下去。他也不忘为韩王祈祷,求上天让他早日觉醒,将国家治理富强,每次焚香祷告,他都是声泪俱下!”
“唉!〃秦王政长叹一口气:“韩先生真是忠臣!”
傍晚,秦王政在南书房批阅文书,赵高随侍在侧。
秦王政停笔抬头突然问赵高说:
“韩先生这个人你认为怎样?”
“大王圣明,哪有奴才插嘴的余地。〃赵高恭谨地回答。
秦王政简单转述了和李斯的谈话,然后又问:
“赵高,你看事透彻,寡人一直很欣赏,不妨就这件事说说你的看法。”
“韩先生是韩国诸公子,对韩国的确是忠爱得令人感动,真可惜他不是秦人!”
“嗯!〃秦王沉吟不语,过了很久,他忽然说:“赵高,代寡人向李斯传话,要李斯限制韩非的居处,并调查他近日在秦做过的活动。”
“陛下是要治韩非的罪?〃赵高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并且带着想求情的口吻。
“你不要多问,〃秦王政用惯常的果断口气说:“就这样转告李廷尉!”
“是,奴婢遵命!〃赵高内心欣喜若狂,表面却装出满脸惊讶。
4
李斯带着数名武装随从,由廷尉大牢典狱陪着,走在大牢的过道上,他是要去探视囚禁在特别室内的韩非。
这条过道通往地下,要经过重重铁门,才能抵达一排十数间的特别囚室。这些囚室专为犯罪——特别是谋叛罪——的亲贵大臣所设,内部设备豪华舒适,享受应有尽有。虽有犯罪嫌疑,尚无确切证据的重臣会幽禁此处,为的是让主上有考虑和搜证的余裕时间,有很多也是为了犯颜直谏,打入此地,等候主上回心转意。
秦国有很多君侯将相,就曾三进三出这处地方。对能进来却又能出去的人,这里不是耻辱,而是平生的光荣纪录。
李斯一面听着过道中迴响的脚步声,一面极力压制心头越来越沉重的愧疚。
“打蛇不死反遭咬,斩草不除根,明年春又生!〃姚贾的长吟又在他耳边响起。
“他是你的同窗,而且是你自己和恩师荀卿都欣赏的人!”有个李斯在他心里说话。
“不要忘了庞涓和孙膑的故事。〃另一个心中陌生的声音对他说。他思索这个故事的全貌,却发现听的时间过得太久,已经记不得细节。他只模糊地想起一个大致轮廓——
庞涓和孙膑都是名兵学家鬼谷子的杰出弟子,和他与韩非的情形完全一样。魏惠王爱才,要庞涓将孙膑介绍到魏国,但庞涓嫉妒他的才能,找藉口处以断起两足的刖刑和在脸上刻字的黥刑,用意是要孙膑永远不能用世。
但是齐国听到这个消息,暗中派使者将孙膑偷运到齐国,齐威王尊之为军师,最后统率齐军在马陵坡大破魏军,庞涓也死在孙膑巧妙设伏的乱箭之下。
“你应该以这个故事为鉴,同门相残就会落得这种悲惨下场!〃他心中的李斯说:“假若他们同心协力为魏……”
“你是应该以此故事为鉴,打蛇不死反遭咬!〃那个陌生的声音说。
“不错,打蛇不死反遭咬,我要避免蹈庞涓的覆辙。〃现实中的李斯咬咬嘴唇,下定决心。
5
囚室内,韩非盘膝而坐,一脸的烦躁,彷拂想定心却定不下来。
他看到李斯来如获至宝,赶快站起身来表示欢迎。
只见囚室分成两间,里间为梳洗及更衣室,外间宽敞,虽然没有窗户,却也几净壁光,纤尘不染,灯光明亮,用具齐全。最好的是除了几案上的刀笔竹绢可供书写外,书架上还堆满了竹简皮卷,数量虽然够不上充栋,但绝对可以汗牛,一辆牛车拉不完。
两人分宾主坐下后,随来的典狱暂时充当侍仆,为两人奉上茶来。典狱在大牢别处作威作福,有如凶神恶煞,又像奴隶主,可是来到特别囚室,却是毕恭毕敬,完全一副奴隶像。
因为历任典狱都知道一个故事——
在特别囚室刚建立初期,有位秦国先王的的宠臣跟他闹脾气,这位先王一气之下将这宠臣打入此地。当时的典狱不知利害,照以往的方式折磨虐待,这位宠臣说: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能翻身,不能出狱了呢?”
“到这里来的都是失宠之臣,就如火已燃尽的死灰一样,还有什么翻身不翻身的!〃典狱讥笑他说。
“你怎么知道死灰不能复燃呢?〃宠臣又警告他。
“再燃我就撒尿浇熄!〃典狱得意地哈哈大笑。
所谓最后笑的人才是真笑,这句话一点都不错,不到三天,先王派人赦罪出狱,这位宠臣却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