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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材的后生们要远离乡里,乡亲们虽有些不舍,却很希望他们早日建功立业,续写黄家冲的乡土传奇。
夕阳下了,一层层云彩被映得通红,仿佛染色的新鲜棉絮,低低地掩在山峦之颠。山谷里浸满了霞光的温暖与和融,黄家冲雾气蒸腾,炊烟弥漫,村口两边的山坡上人声鼎沸,星星点点的烟袋锅子忽明忽暗,如萤火虫一般星星点点。老人的咳嗽声,娃子的哭喊声【wWw。WRsHu。cOm】,女人哄孩子的安慰声,男人们肆无忌惮的放屁声,以及被人群惊得回不了窝的鸟雀鸣声,在山谷中交织成一片莫名的回响。老屌突地想起了板子村土地庙里拜神的情景和此时有些神似,一种神圣感油然而生。这客居多年的异乡,竟也让自己如此留恋了。黄家冲,此去何时归来?
老屌的七人和十四个年轻后生都骑上了精挑细选的骡马,鼓鼓囊囊的行囊是女人们精心周到的心血安排。黄瑞刚和二伢子俨然像老兵了,骑在马上仍然腰杆挺直。其他的年轻人不时瞅瞅二人,也煞有介事挺胸凹肚地学着模样。老屌一行七人戎装在身,钢枪斜挎,磨得发毛褪色的武装带一扎,俱都让村民们眼前一亮,朱铜头的衣服被小甄妹子连夜改了尺寸,又宽又大,居然像半个将军。梁文强悄悄告诉老屌,昨个后半夜铜头和小甄一炮干到天亮,他们家的牲口饿得嗷嗷直叫……
马队排成两列,老屌打头,缓缓地走到村口。两边的乡亲们都默默地站了起来。黄老倌子带着二十多个他以前的老兵列在村口,老兵们全副武装各执火把,列在两旁纹丝不动。黄老倌子居然破天荒地穿上了雪藏多年的团长中校军服,那衣服笔挺地贴在身上,显然也是经过村里裁缝的妙手。他崭新的军帽像是刚刚从部队领出来一样泛着绿光,一双犀利的虎目在闪闪发光,面庞上带着不怒自威的神情。他身后一个长长的条案上美酒横陈,大瓷海碗里满满的酒几乎要溢出来,旁边还放着一大盆辣椒,黄橙橙的用猪油炸过。
老屌等人下马站到黄老倌子面前。老爷子神情恭肃,却不说话,接过黄贵一碗一碗递过来的酒,端到每人的面前,看大家一个个仰头干了,老爷子又和每人都对干一碗,转眼二十碗酒下肚,大家的眉角都渍出汗来。众壮士见状心下感动,却不知说什么好。老爷子将冲里的后生们个个摸拍几把,朗声说道:“在家靠我,出门你们要靠老哥和身边的弟兄!离开这黄家冲,天大的事任你们去折腾。战场上生死有命,回得来的,回不来的,都给我和你们的爹娘有个说法。我黄家冲的男人没有孬种,只有威震八方、顶天立地的汉子!既然要走,要去打天下,就打个样子出来,不准在鬼子面前栽了威风,也不能在部队里栽了面子。喝了这酒,再吃下这盆辣椒子,记住生养你们这帮崽子的黄家冲的乡亲们!”
黄老倌子大手一挥,一个老兵端过来那一大盆辣椒。黄瑞刚眼里噙着泪花,两手各抓起一大把辣椒,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其他后生也真不含糊,一捧一捧地吃,等端到老屌七人眼前,一盆辣椒就不剩几根了。老屌拿起盆底两根辣椒,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感触良多。这些年来,他已习惯了这里的民风和习惯,一碗辣椒就可以就下半斤酒,吃饭可以没酒,却少不了辣椒,否则这饭就没法子吃。黄家冲夹沟里的辣椒细长而香辣,在方圆百里地都有名气,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能吃到了?老屌心底不禁涌上一股留恋了,忙打两个哈欠掩饰过去,看看其他人,也都眼眶通红了。
“上马!”
黄老倌子喊道。众人都被烈酒和辣椒刺激得火烧一般的难受,却都咬着牙翻身上马,吸着凉气看着山坡上的乡亲们,乡亲们开始向他们挥手告别了。
“敬礼!”
老屌在马上大吼一声,战士们在马上对着山坡敬礼,眼中泪光盈盈,策马缓缓向前走去。山坡上有人开始哭泣,人们都站起身来冲他们招手。突然,远处有人清了清干涩的嗓子,高声颂道: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土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懟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
众人抬头望去,却只看见山巅那棵半截大树下一个瘦长的身影,在夕阳下批金戴甲,犹如一员天地之间的战将,那是冲里唯一的文化人——黄老举人的嗓子。老人的声音高亢而凝重,直欲撩云而上,在他庄重地颂别中,女人们终于在远去的战士们身后哭成了一片,只没有一个人追出去的。渐渐地,哭声在骡马蹄声中远去了。战士们回望那山里的夜空,不禁豪气干云……
《无家》 第三部分
第十一章 虎贲雄师
众人抖擞精神,在湘中这深秋的夜晚策马扬鞭。老屌和黄瑞刚跑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小跑,坚硬的马蹄砸在山路的碎石上,发出哒哒的回声。年轻娃子高声地呼叫着,将小鞭子抽得带劲,那建功心切的男儿豪情化作一张张笑脸,离家的伤感已抛在后面了。有两个打马想超过老屌去,老屌心里得意,这几年他已练成了再野的坐骑也玩得转的骑术高手。他边骑边点烟,眼光瞥到几个赶来的后生,那烟还在点,两腿只一拍一夹,他的大骡子就飞一般地蹿了出去,把几个后生一下子就拉在了后面。众人大为叹服,早知道老屌是驴马行家,今日才见真功,纷纷紧抽几鞭往前赶去。
月光下,二十一骑泛着银光,马不停蹄地奔向湘北,整夜下来,竟无人觉得疲惫。透过层层暮霭,一直跑在前面的老屌在一处山顶勒住座骑,轻巧地跳下来。他拍拍口吐白沫的大骡子,心想挑你出来还是眼光不错哩。登高眺眼望去,山外的大地已经泛起了晨光,远处一座城市的灯火隐约可见。赵海涛喘着粗气,看着远处的地平线,兴奋地问老屌:“老哥?咱们到了么?”
“没哪,看地图是另外一个小县城,常德城离这里还远哩。以俺看这路还得一天才能到,县城不进去了,走山路,直奔常德。”
战士们纷纷赶了上来,一个个和胯下的牲口一样口吐白沫汗流浃背了。大伙看到老屌跟没事人似的抽烟,连口水都不急着喝,不由得心里佩服这驴连长的耐力。见老屌拿着望远镜在张望,几个年轻人一边喝水一边凑过来想看个热闹,老屌回过头来冲陈玉茗使了个眼色,陈玉茗会意,正了正帽檐,发出一声低吼:“集合!立正!”
黄瑞刚和二伢子听到命令立刻就站成了一排,其他年轻人慌里慌张的不成章法。朱铜头在几人屁股上踢了几脚,他们方才明白过来。见队伍规规矩矩地站定了,陈玉茗上前一步,对老屌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说道:“黄家冲战斗分队集合完毕,老哥请分配任务!”
二人的这一番配合是早就商量好的。老屌考虑到这些年轻人大多没有出过远门,连最简单的训练也没有经历过,到了队伍里会不知所措,战场上的残酷和艰苦更会让他们受不了,因此想让他们在路上就历练历练。老屌摘下望远镜递给陈玉茗,慢慢说道:“黄瑞刚和二伢子俺就不说了,其他后生子们听着。离开了黄家冲,你们再也不是山里的鸡鸡娃。明天这个时候,估计咱们就到达常德城了。想做抗日的军人,就不能没点纪律,没点规矩,要不常德的队伍见了你们这些没吃过几碗干饭的货,怕是人家就不放在眼里。黄老倌子既然把你们交给俺,让你们挣个头脸回去,俺就得让你们像个样。从现在起,陈玉茗和黄瑞刚会教给你们些营盘里的分寸,你们要用心记住了,到了常德,就要做出点样子来,别让俺的老战友们说俺带了一帮稀松汉来瞎凑数。离战场越来越近了,到常德之前这段路可能也不是很安全,大家要多长几只耳朵,多睁几只眼,提足了精神,你们可听明白了?”
“明白!”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突然山那边传来一阵马达声,老屌寒毛嗖地竖了起来,这声音怕是死都忘不了。
“鬼子飞机!躲起来!”
老屌下令,大家立刻把马牵到大树下面,赶紧给骡马带上笼头。老屌和陈玉茗几人爬过山顶看去,三架鬼子飞机排成三角低低地从山腰飞过,老屌甚至看见了头戴皮帽子的鬼子驾驶员,想起了玉兰的惨死,此刻真是恨得牙根发痒。
“它们是去常德么?”
“应该不是,这是鬼子战斗机,而且数量太少,常德空防力量不弱,他们这样去占不着便宜。”
说话的是黄瑞刚,老屌赞许地点了点头说:
“让海涛去前面探路,半个时辰回来报一次,梁文强和大薛两边侦察,枪里都顶上火,以防万一……上路吧!”
众人提心吊胆地又走了一天,赵海涛终于传回了好消息,他到了常德城南门外面,看见了自己人的军队。
常德城并不像众人想象的那样气氛紧张。城外虽然坚壁清野,铁丝网和鹿蒺藜随处可见,深沟和碉堡也错落有致,但是部队却没看见多少。城里车水马龙,仍然热闹非凡。店家扯着嗓子大声叫卖,茶楼里一桌桌的牌友也兴致颇浓,老人在路边端着茶壶举着烟袋摆着龙门阵,在街两旁的墙上偶尔看见一些抗日的标语,才能够让人想起这里不过是离战场一日之地的边城。
进城的第二天,老屌就找到了王立疆。已经升为团长的王立疆正在布置东城的城防,二人见面,自然分外亲热。老屌觉得王立疆黑瘦了不少,王立疆觉得老屌白胖了许多,两人握手的时候较了下劲,仍然是半斤对八两。听说老屌还带来了一只小队伍,王立疆甚是惊喜,忙带着老屌和黄瑞刚去了31团的政治处。团政治处的几个官正在为缺衣少粮乏兵源犯愁,突然听说来了一个老牌战斗英雄,还带回来二十条汉子,不由得拍手称好。老屌当年脱离部队应受到的惩罚,此时统统都扔到爪哇国去了。长官们皱着眉头,绞着脑汁,用最快的速度为老屌等人安排编制上报,人先留下,走手续的事情慢慢来过。
老屌得知,57师现在并不满员,全师只有三个休整中的团在城里驻防,等待着新的命令。由于各团都不满员,师部命令就地征兵,而且要求限期达到编制,可休整期间部队的军饷和油水都大打折扣,常德百姓捐粮捐面伺候军队,却就是不来当兵。政治部和征兵处的人像唱大戏一样东跑西颠,四处打着白条去游说,几乎磨破嘴皮。兵员紧缺,老屌等一行21人自然成了香饽饽。王立疆和57师政治部打了招呼,政治部主任考察了老屌的资历,会同作战科迅速做出决定,任命老屌当了31团4营6连连长,军衔中尉。老屌寻思自己的军衔应该更高一点了,但是政治部主任说军衔这事得报上去再定,先挂上中尉的领章再说。
换上崭新的中尉军服,老屌还有点不太舒服,在黄家冲懒散多年,破衣烂衫随便穿,如今总觉得脖子被风纪扣勒得喘不过气来,肚子上的皮带也有些紧。熟悉的军服味道让他有些激动,不由得挺直略微佝偻的腰杆,长出一口气。再穿上这身皮,想脱可就难了。原本心中那时起时落的国恨,如今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