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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朱铜头就把一颗手榴弹扔了出去。战士们开火了,子弹在夜空中拖曳着火红闪亮的尾巴,齐刷刷地射向张牙舞爪的鬼子,赵海涛那边的小钢炮也开始火力支援。阵地上顷刻弹雨如蝗,血漫当空。顾天磊用裤带把大薛的腿扎住,把他那半条腿捡回来塞到大薛手中,吩咐通讯员把他抬走。大薛不干,一把将小兵通讯员推了个跟头,情急之下居然喊出了一句响亮的话:“我不走!”
战士们激战之时听到了大薛的话,竟一时不开火了,他们惊讶得像是见了鬼,只听说过哑巴说话铁树开花的故事,没见过喉咙被子弹打烂了还能喊口号的大兵!朱铜头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大薛!原来你装哑巴装了这么多年啊?你当年洞房的时候,我们都在你窗户下面听,那个时候都没听你哼哼过,如今断了一条腿,你又能说话了,我替你谢谢小鬼子啦!王八羔子们!看家伙!”
大薛呵呵笑着,往嘴里塞了一根烟,爬上来推开被子弹击中头部的机枪手,将轻机枪稳稳地顶在肩上,大吼一声就扫了过去。
顾天磊心急如焚,好在虎贲的炮兵已经开炮了,八门炮都在支援东门。鬼子的冲锋队伍损失不小,然而并未能遏制他们进攻的势头。阵地前面层层叠叠的日军尸体像麻袋一样摞了起来,后面的鬼子疯了一样,像跨栏杆一样跃过来。在前面弹坑的几个战士子弹像是打光了,一个想跑回来,被几个鬼子追上用刺刀钉在了地上,另一个机灵的猛地蹦出去,操起地上散落的日军步枪,照着迎面而来的鬼子就是一枪。顾天磊认得那是老屌从黄家冲带来的小兵黄克方,步枪子弹将鬼子脸上打出一个拳头大的洞,一大团东西飞了出去。可还没等黄克方开第二枪,两个斜次里冲来的鬼子借着前冲的力量,用刺刀把他刺了个透穿,黄克方疼得大叫,丢了枪用两只手去抓鬼子,可是怎么也够不着。一个鬼子拔出刺刀,再重重刺下,小兵黄克方一声不吭地倒下了。正在散兵坑射击的梁文强见状勃然大怒,操起机枪立起身来,将两个鬼子打得犹如蜂窝一般,随即号叫着端着枪冲了出去。刚跑出两步,一串流弹正打在他的胸前,崩出一片血雾。
“排长!”
3排的几个战士高喊着冲出战壕,要把他们的排长救回来,但立刻被鬼子打倒了。梁文强几个趔趄跪倒在地,用机枪支着自己的身体。他伤得很重,几乎动弹不得,只能心急如焚地望着越来越逼近的鬼子。一个鬼子过来抢走了他的机枪,和另一个鬼子扛起他就往后面跑,陈玉茗见状急了,可又不敢开枪,他着急得正要冲出去,顾天磊一把将他拽住,大声呵斥道:“阵地要紧!现在还不能冲锋!”
弟兄们急得眼泪直流。梁文强被两个鬼子牢牢地抓住挣扎不脱,他明白鬼子是要抓个活口,直后悔身上没绑个手榴弹。眼看离弟兄们越来越远了,显然是大家不敢开枪,否则早就把这两个鬼子收拾了。朱铜头也是急得四处找步枪,拿起来又不敢打。这时只听得梁文强声嘶力竭地一声大喊:“弟兄们!打死我……铜头,炸死我!”
刚才冲出去的3排的战士们被压在那一堆鬼子尸体后面。鬼子也放慢了进攻速度,开始朝这边扔手榴弹放枪,陈玉茗见梁文强被拖得越来越远,猛地冲到朱铜头面前,大声命令道:“扔手榴弹,再不扔就来不及啦!”
“不!咱们得去把他救回来!那是我兄弟啊!”朱铜头大哭着说。
“你犯什么混?想救他,根本不可能!要是鬼子知道了我们在这边只有一个连的兵力,阵地就完蛋了!你要让文强活受罪么?你要让他当叛徒么?我告诉你,他落在鬼子手里只会死得更惨!他也是俺兄弟,俺恨不得替他去死,你要当他是兄弟就成全他,服从老子的命令!”
陈玉茗的眼泪在满是血痂的脸上冲出两条泪痕,眼睛红得像野地里的饿狼,他从未如此痛苦和矛盾过!
朱铜头咧着嘴哭号着,默默地从弹箱里把最后三颗手榴弹拿出来,仰天哭道:“梁文强!别怪你兄弟啊!我的好兄弟啊……兄弟铜头帮你来了!小鬼子,我操你妈!”
朱铜头看准方向,趁着又有两颗照明弹点亮的光,做了个助跑,挨个把手榴弹扔了出去。三颗手榴弹晃晃悠悠,竟飞出几十米去,先后落在梁文强和两个鬼子左右,将他们一起炸得支离破碎了。朱铜头发出撕肝裂胆的一声大喊,跪倒在地,哭嚎着一头撞在地上。
“妈的,电话线炸断了……黄瑞梁,去团里跑一趟,要求炮兵全力支援东门,否则就顶不住了。”顾天磊见炮兵突然停歇了,急得抓耳挠腮。
这时,赵海涛的4排奉老屌之命增援了上来。4排战士们憋了好久,在那边被鬼子的炮弹折腾得要疯了,一上来就嘁里咯嚓地把阵地前面的鬼子赶了下去。鬼子那边显然也多了一支增援部队,又纠集一百多人反攻上来。两架飞机在阵地上突然扔下了几颗燃烧弹,战壕里猛地腾起两人多高的火焰,十几个伤兵哭爹喊娘,在火焰里发出几声惨叫,就没了声息。战壕里大乱,顾天磊一边拍熄身上的火苗,一边命令大家不要乱。一群鬼子趁机冲到了阵地前面,散兵坑里的十几个战士已经和他们扭成了一处。这枪是没法子放了,顾天磊和陈玉茗对望了一眼,二人在彼此的眼神里都看到了对方必死的决心,两人齐声大喊:“弟兄们杀鬼子哪!冲啊!”
“给排长报仇啊……”
几十个战士猛地跳出战壕,一边开枪一边向鬼子扑去。跑在前面的几个兵都是3排的,打头的战士拿着几颗冒烟的手榴弹冲进鬼子堆里,也不管他们扎在自己身上的刺刀,用手榴弹砸碎一个鬼子的头,随即就在轰的一声中把自己和七八个鬼子炸得血肉横飞。鬼子原以为这阵地上应该没什么抵抗能力了,一看来了这么多增援的部队,有点摸不准这边的实力,又看到这帮中国兵如此的不要命,拼杀了一阵终于退了下去。
陈玉茗和顾天磊带着战士们追了一阵就退了回来,把鬼子一路上丢下的武器都捡了回来。二人乐呵呵地跳回到战壕里,惊讶地发现朱铜头没有冲锋,缩在那里哭得像个泪人,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的战士,那战士的一只手里还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半条腿……
“大薛!”陈玉茗扔下枪支,哭喊一声扑在了地上……
《无家》 第三部分
第十二章 血祭孤城
在湿漉漉的防空壕里,老屌低头盘腿儿坐着,静静地听着顾天磊和陈玉茗向自己汇报昨晚的战斗。当陈玉茗哭着说包括梁文强、大薛等三十多个弟兄战死时,他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几颗灼热的子弹穿过了一般,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眼前浮起一排模糊的影子……他真想号啕大哭出来,以发泄这种强烈的痛苦。是自己曾一度给这些兄弟带来了安定的生活,然而也是自己又把他们拉回了生死的战场,把他们推向了死亡!他们守寡的女人将从此愁云惨淡,年幼的孩子将记不起父亲的模样……这是自己做的孽么?可是,对这场战斗而言,他们不过只是目前已经牺牲的几千虎贲兄弟的一小份子,几千壮士的牺牲得以让这座城市尚未落入日军的魔爪,让其他的弟兄们得以保全,继续战斗!
顾天磊的声音有些颤抖。老屌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靠着壕壁,很吃力的样子,两只拳头攥得发抖,眉头一颤一颤地抽搐。他的头发被燃烧弹几乎烧光,已成半秃子了,额头上被烧起了一大串燎泡,脸上放着黄褐色的光。他的左眼泡子肿得像个茶鸡蛋,完全无法睁开了,勉强睁开的右眼里也布满蜘蛛网一般的血丝。老屌料想他已经背着自己悄悄地哭了一鼻子了。在这一战中,3排和4排损失惨重,几乎已经全部牺牲。这几个月,顾天磊在他们身上费了很多心血,更和大家建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让他们从一众匪兵变成了为自己感到自豪的虎贲战士。在战斗中,他们个个勇敢无畏,义无反顾,而平时却又生龙活虎,聪明可爱。
回想起被鬼子架去的梁文强发出的悲壮而绝望的嘶喊,回想起大薛拖着一条被炸断的腿趴在机枪上怒射的样子,老屌心如刀绞。突然,他站起身来,用手慢慢地搭住了陈玉茗的肩膀,镇定地看着他,陈玉茗看到老屌眼里那期待的目光,立刻就会意了。现在是应该克制情绪的时候,眼前的敌人马上会发起新一轮的冲锋。眼泪是动摇军心的毒药,脆弱是阵地失守的命门,这个时候,不能流泪,只能流血!
“铜头没有负伤?他为啥就上去了?”老屌打破这痛苦压抑的气氛,问陈玉茗道。
“铜头是自己跑到阵地上的,他终于敢干了!竟然没有负伤,连根毛都没有伤到,梁文强就是铜头帮的忙……鬼子扔下的燃烧弹炸死了十几个负伤的弟兄,大薛把铜头按在身子下面,救了他的命,所以才被……”
“知道了,他现在在哪儿?”
“在阵地上,我让他回来,他不走。”
“让3排和4排剩下的弟兄们下来休整一天,铜头的1排和海群的2排上去,修复战壕,收集弹药,晚上再埋点地雷。玉茗……你还得在那里顶着!你把3、4排剩下的人都集中起来,休整之后编进铜头的1排里,让铜头先回来一趟,说俺找他有事。别的不说了!陈玉茗!这阵地能不能守住?”
陈玉茗啪的一个立正,把心一横,斩钉截铁地说道:“一定能!除非鬼子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困难是不小,但是战士们士气很高,只要弹药充足,我有把握守住阵地!对了老哥……炮兵,我要炮兵!”
“炮兵没有了……炮弹已经打光,师部命令炸炮,那些炮兵不愿意……炸炮的时候,他们十几个人和大炮抱在一起,全都牺牲了……”顾天磊沉痛地说。
老屌和陈玉茗都惊呆了,那些炮兵对大炮竟然如此不舍,与大炮共存亡?
老屌感觉到了陈玉茗的恐惧。两人相知多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鬼子的每一次进攻都会消耗掉一个排的兵力,也许再来一次大的冲锋,这支连队就会全搭进去。说能守住阵地只因了大家那份英勇血拼的豪壮和视死如归的决心,老屌清楚地知道整个57师伤亡的情况,也从王立疆那里知悉了援军到来的渺茫。后悔啊!离开黄家冲是冲动了,他猛地想起袁白先生摸着自己的手算命时说的话:“屌儿啊!俺老汉说了,你且认真听……汝之命线起自太阴丘,而终于金星丘侧,其间多叉,遍布平原,既短且促。汝之命相纹乱沟深,经纬叉错,掌虽大而指纤,壑虽深却苦短,五指虽齐却不能并拢,伸张又不能平直。世事无常,乾坤不测!后生哪!你原本是一生穷命,与富贵无缘,于风尘多难,高堂不能终其天年,子嗣不能脱胎换骨。天下虽大,容你之处寥寥,日月虽多,清净之音淡淡。你不惹事,事却找你,你不赴灾,灾又不断,大悲大难,祸不单行。屌儿啊!听俺老汉一句话,少生妄念,安生是福!一个地瓜一个窝,挪出去便是死地!即若有贵人相助,九死虽过得以一生,则可享一时之乐,可惜光阴不久,且乐极生悲也哉……”
少不更事的老屌听得云里雾里,对袁白先生这通高深言论甚为不解,更找不出问题来问这昔日的老秀才,但却知道这老朽说的没什么好话,于是将原本约好的两个铜板只扔了一个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