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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周郭氏也免了。引娃果然灵验,暖了一年怀周郭氏就怀孕了,而且生下的还是长牛牛的。从此以后引娃几乎被周拴成夫妇忘记了,他们眼里只有宝贝儿子,这个女儿只能算是一个长工。要是长工倒也罢了,长工是请来干活的,不是挨打受骂的,他有人身自由,主家太苛刻了他就拍尻子走人,凭力气吃饭的人,为啥要受窝囊气!引娃不同,她除了当苦力还要当出气筒,这家人谁气不顺都在她身上撒,周拴成挨了老婆骂了就骂引娃,周郭氏挨了男人揍了就揍引娃,就连弟弟拉稀了着凉了惊夜了噎奶了都是引娃的错,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引娃没地方躲,没人诉说,只能死扛着。
引娃也是命硬,尽管饱受折磨,却顽强地长大了,而且长得结结实实,正所谓粗粮淡饭好活人。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那个宝贝弟弟,一生下来就是蔫的,后来一直就泡在药罐里,啥好吃的给他吃了都是瞎吃,连一泡好粪都不出来。没人管束引娃,倒也让她自在,养成了一副率性而为的脾气,周家寨很多人说她没家教,周克文干脆叫她野女子。
引娃十岁那年出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尽管引娃嫁得早了点儿,不过距天癸初通也快了,勉强说得过去。说不过去的是引娃出嫁时她丈夫还没有出生呢,还在他爸腿肚子上转筋呢,要靠引娃把他引出来。周家寨没有这么嫁女的,大家惊讶得目瞪口呆。
可周拴成不惊讶,不就是当童养媳吗,区别只在于是现付还是预支,有啥大惊小怪的?
引娃的夫家是北山畔康家堡的,那个村有一对夫妇结婚十年还没有生育,急得寝食难安,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引娃的事,觉得事情还有转机。那时候引娃的事已经传扬开了,传扬中又添盐加醋,变得更加神奇了,说这女娃是送子娘娘的童女,只要她进家门,这家人保准添丁加口,而且一定是小子!这对夫妻喜不自禁,决定去求女娃的养父,把这个引子转让给他们。他们觉得这事可以办成,因为引子的作用是引出自己的骨血,一旦这个目的达到了,引子也就成多余的了,既然是多余的,何不拿出来换些好处?
北山畔的男人找到周拴成,说了自己的意思,周拴成眼睛一瞪说,你这是要我卖女儿啊!她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咋能舍得!紧接着他诉说了女儿从小到大他怎么给她吃好的穿好的,怎么捧到手里怕摔了噙在嘴里怕化了。北山畔的男人撇了撇嘴,他已经打听过了,知道周拴成是如何薄待女儿的。他说,价钱咱们好商量。周拴成很生气,他说,你这是啥话嘛,我们是在卖牲口吗?这不是钱的事,是名誉的事!北山畔的男人不甘心,问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吗?周拴成义正词严地说,卖儿卖女是不仁不义的事,我周拴成就是当叫花子也不干这种事!
北山畔的男人绝望了,他心灰意冷地走出门,爬上驴背正准备离开,不料周拴成叫住了他,说我看你也够可怜的,人也实诚,要不这样吧,咱们结个亲家吧。
北山畔的男人大喜过望,连声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周拴成说,你娶媳妇我嫁女,这虽说是两全其美的事,可你儿子毕竟还没有生出来,我这么做是委屈我女儿啊。北山畔的男人赶紧说,我不会亏待亲家,也不会亏待儿媳妇的。
事情走到这一步,北山畔的男人算是领教了亲家翁的精明:明明是没有用的引子了,他偏说舍不得;明明是虐待女儿,他偏说是他为女儿上天摘星星下海剪龙须,这都是为了抬高身价;明明是卖女儿,却偏偏说是嫁闺女,把卖儿卖女的骂名撇得一干二净,嫁闺女要彩礼是天经地义的事,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明明知道把女儿嫁给还没出世的丈夫有风险,却把这个愧疚转嫁到别人身上,无非是要给对方施加压力,加倍讨取补偿。面对这样善于算计的人,北山畔的男人提醒自己必须处处小心。
就这样两个男人讨价还价一整天,说得口干喉咙疼,最后谈妥了这笔生意。
两个男人的生意基本上是买空卖空,依引娃的性格,她本来是可以抗议的,可她啥也没有说。引娃是这么想的,她在周家已经待够了,这里把她不当人,再待下去说不定叫人打死。万幸没有打死,自己也可能受不了去自杀,要是这样还不如换个地方去试试,运气好的话还能碰上一个好人家呢。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晦气到家了,该转运了吧。当然了,她去当引子本身有风险,有可能引出一个丈夫,也可能不会。引出来了,不管他比自己小多少,毕竟是她的男人,她这辈子就有了依靠。这是最好的。但也可能根本引不来,那她就得守一辈子活寡。守就守吧,引娃当时还小,不知道这其中的难处,觉得自己可以忍受,就权当给别人当一辈子不出阁的闺女。
引娃不反对周拴成把她卖了,多少还有一些报恩的想法。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但无论从哪里来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她的亲生父母不要她了。当时女娃轻贱,生下不愿养的基本都是弄死了事,不是塞进尿盆淹死就是扔到荒郊野外喂狗,她能逃得活命全赖周拴成夫妻的收养。尽管后来他们待她不好,但她可以体谅,毕竟她不是他们的亲骨肉嘛。他们把她卖了,就算把她卖给一个不存在的男人,她也没有怨言,权当是对他们抱养之恩的补偿。
正因为这样,出嫁那天引娃还是哭了。周家寨的人都以为引娃不会哭,他们说这女娃要逃离阎罗殿了,该高兴才对。他们说得也大抵不错,引娃确实盼着嫁出去,而且把这种高兴流露在脸上,这与一般待嫁的女子不同。别的女子即使再怎么期待嫁人,也不会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相反,越是临嫁越是要表现出不舍父母的凄楚。一直心情不错的引娃以为自己不会哭,可是在跨上驴背的一瞬间,她回头望了一眼养父母,竟然看见他们的眼睛里也噙着泪。那个八岁的弟弟忽然跑了过来,他个头刚刚够得上驴背,把自己的棉坎肩脱了,往引娃的尻子下面塞,说姐你把这个垫上,北山路远啊。周郭氏说,宝娃你赶紧穿上,别着凉,叫你爹拿褥子去。周拴成立即回去,出来时拿了一个塌塌枕头,给引娃垫好,拍了一把驴尻蛋子说,委屈我娃了,甭怨爹,爹也是为了过光景啊!
驴一起步引娃就哭了。跟周家寨所有出嫁的女儿一样,她哭得很伤心,不过别人哭出寨子就不哭了,她们知道那是一道程序,过了就行了。可引娃哭了一路。她伤心的事情太多了,周家寨哪个女娃有她命苦!
十年前毛驴驮走了引娃,十年后毛驴又把她驮了回来。不同的是驮走她的是毛驴它妈,驮回她的是毛驴女儿。引娃去了北山畔不但引出了小丈夫,还引出了一头小母驴。这一双喜事同时发生在引娃出嫁的第三年,可把北山畔那家人高兴疯了,觉得他们的钱花得值当。那家人跟周拴成不同,他们没有因为儿子的出生就忘了引娃,相反,还对引娃很不错。他们要靠引娃照看他儿子呢,让十三岁的媳妇伺候襁褓中的小丈夫,他们既省心也放心。引娃也觉得自己真是时来运转了,把这家人当成救命恩人,把怀里的婴儿当作终身依靠,精心呵护,真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噙在嘴里怕化了。
就在引娃沉浸在做贤妻良母的美梦中时,老天爷给了她一个耳光子,五岁的小丈夫出天花,死在了她的怀抱里。北山畔的这家人悲痛欲绝,引娃更是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哭自己绝了后,一个哭自己守了寡。不过绝后的这家人想了想觉得自己还可以不绝后,引娃不是很灵验吗,只要她在,就会再引出一个儿子来,这个儿子还可以娶引娃当媳妇嘛。引娃也接受了这个主意,谁叫她这样命薄呢?
可是事不过三,已经灵验了两次的引娃这次失灵了。三年过去了,北山畔的女人肚子仍然塌瘪瘪的,北山畔的男人把责任归结到他老婆身上,认为人老珠黄的老女人是肥尽水干的盐碱地,难得长出庄稼了。这时身边的引娃二十出头,正是花开的盛季,不用简直是浪费。于是这男人跟老婆商量,要纳引娃做小,说为留后也顾不得别人说闲话了。没想到那老女人竟然同意了,还跑来把引娃叫妹妹,劝她尽快圆房。
引娃臊得面目涨红,公公娶儿媳妇是天底下最见不得人的丑事了,这家人咋就这么不要脸呢!她当天晚上就骑毛驴偷着跑了。
她能跑到哪里去呢?只能跑回周家寨。周拴成收留了她,好歹他是她爹,再说了引娃已经是大人了,没有缠过脚,壮壮实实一个好劳力,干活不输男子汉,这比雇一个长工划算多了。
可笑的是北山畔男人还跑到周家寨要人,说儿媳妇回娘家也不能没有期限嘛,引娃左一个扒灰右一个骚包,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临走他要牵走毛驴,周拴成没说啥,引娃却硬拽住缰绳不放,说这毛驴是我引出来的,凭啥给你,我怕你把毛驴拉回去圆了房!
北山畔男人落荒而逃。
第十四节
大年初一清早周立功还在做梦,听见他爹在院子里吆喝:都起来了,初一起得早,全年都吃饱,初一不下炕,全年吃麸糠!昨晚守岁差不多到天亮才睡,周立功这阵子还迷糊得很。周梁氏进来了,她系着围裙,显然是从灶房里来的,怀里抱着一堆衣服。她拍拍还在赖床的儿子说,赶紧穿,还是热乎的。周立功明白这是咋回事了,他立即爬起来三两下就把衣服穿上了,果然热乎乎的。看着儿子舒坦的样子周梁氏满脸笑容,小时候冬天儿子最怕起床了,从热乎乎的火炕上爬起来钻进冰凉的衣服里,他总是冻得龇牙咧嘴。为了儿子少受罪,她常常把他的棉衣拿到灶房里,借做饭的灶火给他烤热。自从儿子上学离家周梁氏就再也没有机会给他烤衣服了,每年冬天她都惦记着儿子起床,经常坐在灶火前怅然若失。
周立功眼睛湿润了,看着两鬓斑白的母亲,他弯腰深深鞠了一个躬,说孩儿给母亲拜年了!周梁氏觉得怪怪的,给老人拜年是要磕头的,哪有弯弯腰凑合的?不过虽然觉得别扭,她也没有质问,心想这大概是啥新礼节,老二是见过大世面的,他这么拜肯定有他的道理。她只是说,我娃不敢乱了次序,你爹是一家之主,要先拜你爹!
周立功走出房间,嚯,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他爹正在院子里扫雪。老汉头上戴的斗笠落了厚厚一层雪,像顶了一座汉白玉宝塔。他过去换他爹,他爹说你干不惯这活,还是我来,你去收拾明德堂吧。
周立功走进明德堂,他妈已经把先人供桌上的凉饭换成热饭了,他帮着把八仙桌和太师椅摆放好,这是为拜年做准备。先人三十晚上已经拜过了,今天是拜长辈。先是在家里拜自己的长辈,然后族里的小辈还要挨家挨户去拜同族的长辈。无论是拜哪个长辈,长辈都是要给压岁钱的。
周克文扫完雪回来立即进屋换衣服,这老汉平时都是一身粗布衣衫,上身大襟袄,下身大裆裤,腰上缠腰带,腿上绑裹腿,头戴白布巾,脚踏黑布鞋,后领口别一根烟锅,跟一般乡下农民没啥区别,根本看不出他是前清秀才。可一到庄重场合,比如出席婚丧嫁娶,逢年过节,他都要改换行头。周克文并不认为这是耍派,而是守礼,穿啥衣服不是个人的小事,而是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