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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秦书-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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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周立功问,我怎么啦?
  引娃说,排戏关键是要让演员入戏,要入戏就要有入戏的气氛,你跟我是演对手戏的,你都没有入戏我咋能入戏?
  周立功佩服引娃的眼睛。刚才彩排时他确实没有充分入戏。不是他不能入,而是他不那么做。他是导演兼演员,他在自己表演的同时还得监督别人表演,如果完全沉入角色那就是忘了自己的职责。不过他这种半醒半醉的状态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他是老演员了,这戏的台词他也熟,原以为能蒙过去,不想还是让引娃给识破了。引娃说得对,演戏是互相影响的,你入戏了才能给对方创造出氛围来,把对方带入戏中去。
  引娃说,现在咱们到外边来了,这里的背景是对的,也没有人干扰,你要放开演,你入戏了我保证就入戏。
  周立功怎么觉得现在好像引娃是导演,他反而成了演员。不过演员就演员吧,谁当导演无所谓,只要能把戏练好就行。他对引娃说,放心,我这次一定演好。
  周立功开始酝酿情绪。这是演员入戏的必要条件。酝酿情绪就是把自己想象成戏里的人物,体验那个人物在规定情境下的内心活动。好演员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从自我到角色的转换,为塑造人物提供巨大的情感能量,这种境界的极致就是失神忘我,完全进入戏剧的虚幻世界中出不来。周立功虽然不是专业演员,但他有表演的天赋,这大概是受了周克文的遗传吧。
  周立功现在已经不是周立功了,他是那个苦命的黄大傻,他深爱表妹莲姑,可姑父魏福生却一定要拆散他们,把他从魏家赶了出来。他忘不了莲姑,就在附近的张家为人看牛,可他姑父怕他再找自己的女儿,就叫张家辞了他。他没办法,准备去城里当学徒。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他舍不下莲姑,他宁愿当叫花子,也不愿意离开莲姑。后来仙姑庙的王道人可怜他,让他帮庙里做些杂事,准许他在庙前的戏台下面安身。碰上他讨不到饭的时候,王道人会给他一些残羹剩饭。就这样他在仙姑岭附近待了一年多,为的是能看见他心爱的莲姑。其实他是看不到的,因为他姑父严禁他接近莲姑。有一次他冒险来到魏家门口,被姑父发现了,挨了一顿痛打不说,姑父还通知民团,要把他这个流浪汉赶到外地去。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冒险了,只能每天晚上爬上荒凉的仙姑岭,在那里遥望莲姑窗口的灯光,直到被抬枪射中,抬到了魏家客厅。
  周立功觉得自己哀怨悲愤的情感已经发酵到爆炸的程度,黄大傻的台词脱口而出:
  一个没有爹娘、没有兄弟、没有亲戚朋友的孩子,白天里还不怎样,到了晚上独自一个人睡在庙前的戏台底下,真是凄凉得可怕呀!烧起火来,只照着自己一个人的影子;唱歌,哭,只听得自己一个人的声音。我才晓得世界上顶可怕的不是豺狼虎豹,也不是鬼,而是寂寞啊!
  我寂寞得没有法子。到了太阳落山,鸟儿都回到窠里去了的时候,就独自一个人挨到这后山上,望这个屋子里的灯光,尤其是莲姑娘窗上的灯光。看见了她窗上的灯光,就好像我还是五六年前在爹妈身边做幸福的孩子,每天到这边山上喊莲妹出来一同玩儿的时候一样。尤其是下细雨的晚上,那窗子上的灯光打远处望起来是那样朦朦胧胧的,就像秋天里我捉了许多萤火虫,莲妹把它们装在蛋壳里。我一面呆看,一面痴想,身上给雨点打得透湿也不觉得,直等灯光熄了,莲妹睡了,我才回到戏台底下。
  一年多的风霜饥饿,身体早已不成了。这几天又得上了一点儿寒热,所以有两个晚上没有看这边窗上的灯光了。我怕到我爹妈膝下去的时候不远了,又听说莲姑娘就是这几天要出嫁,所以我今晚又走到这边山上来,想再望望我两晚没有望见的,或许以后永远望不见的灯光,不想刚到山上便绊着药绳,挨了这一枪。我只望那一枪把我打死了倒好,免得再受苦了,没想到还能活着见莲姑娘一面,我挨这一枪也值了,死也死得过了。莲姑啊!
  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周立功泪流满面,浑身像打摆子一样颤抖不已,似乎力气已经用尽,随时可能倒下。
  大哥!引娃一声应答,莲妹就在这里。她扑到了周立功怀里,紧紧抱住周立功,把自己的双唇送到了他的嘴边。周立功像溺水的人逮住输气管一样急促地吸住引娃的双唇,两个颤抖的身躯缓缓地倒在了苜蓿地上……
  周立功完全忘记自己是谁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糊里糊涂的,他的衣服掉了,引娃的衣服也掉了。
  就在这两个年轻的躯体热烈地交缠在一起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黑影忽然从一边的麦田里蹿出来,捡起他们的衣服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高喊:快来看啊,兄妹两个日屄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他们惊呆了,他们瞬间从剧情中回到现实。引娃想,不对啊,我的计划里没有这么一招嘛。
  引娃的计划是在今天晚上引诱周立功,让他把生米做成熟饭,这样她就把周立功拴住了,他是喜欢她也罢,爱她也罢,反正他都跑不了。最好是怀上娃娃,这样周立功就不得不带她私奔了。她无所谓,反正已经当过寡妇了,不在乎名声,可周立功丢不起人,他是知书达理的,走州过县的,他得顾面子。他私下搞女人,而且这女人还是他堂妹,村里人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他只能一走了之。她知道这么做有点儿缺德,是给周立功下套,可不下套她就有可能逮不住周立功,她太爱他了,不想失去他。这点周立功应该理解,也应该可以谅解。再说了,她料定周立功不会长久在家乡待下去,将来一定会离开周家寨的。像他这样有学问的人咋能甘心一辈子窝在土坑里?别看他现在兴致勃勃地搞啥乡村改造,乡村是那么好改的?人老几辈子都过顺了,你改了人家还不习惯呢!总有他干不动干烦了的时候,到那时候他只能拍尻子走人。既然都是离开周家寨,那么周立功是自己走还是因她而走,结果是一样的,这不能说是她害得他在家乡待不住吧?再说了,他走了也不是白走啊,从村里带走一个大姑娘,他不亏吧?
  这些道理引娃都是想好了的,包括今天晚上的引诱步骤她都是精心设计好了的。可她根本就没有设计捉奸啊,咋会有人忽然从中间横插一杠子,在紧要关头搅了引娃的好事?
  这人是单眼。单眼是给自己报仇呢。自从媳妇被周立功说跑了以后,他就对周立功恨得咬牙切齿,立志要报复。他曾经想猫在黑暗中砸周立功一砖头,让那狗日的头破血流在炕上躺一年半载的。他把这想法给他爹说了,他爹骂他是猪头狗脑袋,说你也不想想,别人都知道咱家最怨恨周立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瓜子都知道是咱干的,人家明德堂有钱有势,收拾咱还不容易?你得用巧劲儿,咱不用暗地里弄,要弄就明着弄,寻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让他当众出丑,他就是再歪也只能打了牙往肚里咽。单眼说,那咱到哪里去寻借口啊?大头说,周立功这么张狂,在村里磕磕碰碰的,总会惹下麻达的,你把眼睛睁大盯着。后来要演戏,单眼也混在里边,他是夜校的学员嘛。在排戏过程中他发现引娃跟周立功有猫腻,她总是黏在他身边,看周立功的眼神都不对,就觉得这事有些怪,于是告诉了他爹。其实引娃黏周立功大伙都是看见了的,不过别人不把这事往歪处想,认为那不过是妹妹给哥哥发嗲而已。可单眼父子不同,他们是盼望那两个人出丑的,自然把这事当作了出丑的苗头。大头一听眼睛发亮,跟儿子说,俗话说得好啊,学堂戏坊骚情的地方,果然是这样,母狗都奓尾巴了公狗还有不上的?单眼说,他们可是兄妹啊,能弄这事儿吗?大头说,引娃是单荒了的小寡妇,她渴着呢!我也不能肯定他们一定会出事,可要是出了事那就是大丑事,保证叫周立功身败名裂!你要想报仇你就得下苦功,牢牢把他们盯住了。单眼记着他爹的话,从那以后每次排戏他后脑勺都长着眼睛,仔细观察着那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就连他们晚上回家,他都要悄悄跟到家门口。今天晚上排练结束后,他听见了引娃要求加戏的话,因此出了祠堂门就没有走远,猫在一个玉米秆摞子后面窥视着祠堂。后来这两个人出来了,他也远远地跟到了寨外,在苜蓿地旁边的麦田里藏了起来,麦子半人高,正好可以掩护他。当这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时,他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周立功,你也有今天!他从麦田里一跃而出,捡起他们的衣服狂奔而去。
  单眼边跑边喊,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特别响亮,把很多人从睡梦里吵了起来。单眼飞快地穿越街道,跑到了周拴成家门口,把两件衣服团在一起,里面裹上一块半截砖头,从院墙上扔了进去。单眼的做法很聪明,他不去捉奸,荒郊野外的,人家两个他一个,那不是找打吗?他只要抢了他们的衣服,把全村人喊起来,叫大家看到他们赤身裸体的,他们还有啥话说?为了保证这把火一定烧起来,这两个人的衣服必须交到周拴成手上,谁都知道周拴成跟他哥哥不和,跟他这个洋学生侄子更是别扭。
  可惜单眼沉不住气,太着急了些,没等到这两个人入港就跳了出来,仅仅只抢了两件外衣。
  赤裸相对的周立功和引娃傻了眼。周立功一直迷迷瞪瞪的,他们是怎么抱在一起的?他的衣服是怎么脱掉的?他好像被人施了魔法,都不太清楚。刚才的惊吓让他清醒了,看着光着上身的引娃,他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怎么可能干这种荒唐事呢?
  跑吧,二哥,引娃说,咱们跑吧。引娃虽然也惊讶,但她不慌张,设计好的事情被人打搅了,这让她懊恼,不过她觉得这未必不是好事。虽然她原先的打算并不想立即让村里人知道他们的私情,只由她私下里勒逼周立功,可现在既然捂不住了,那索性就由它张扬吧,这会逼得周立功不得不立即离开周家寨,带着她私奔。
  周立功慌里慌张地说,好,我们走。引娃一听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他不但说走,而且还说我们,可见他已经把她看成一家子了!不过引娃的高兴没有持续多久,周立功忽然停止脚步了。他想,我为什么要跑?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呀,我这一跑反倒说不清了,让别人在背后诬蔑我。
  周立功不走了。引娃很失望,但她不敢过分撺掇,怕周立功识破了她的用心。她说,不走也行,这事我担着!


第二十四节
  周家寨人捉住这一对偷情人时他俩狼狈不堪。周立功全身光溜溜的,只穿了一条短裤,引娃虽然穿着裤子,可上身半裸着,胸前裹着周立功的裤子。村民们欢腾雀跃,这比看戏热闹多了,还排啥戏嘛!
  周克文气疯了。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儿子会做下这么丧德的事,可眼前的情景叫他不得不信。他吆喝道,拉回去,绑到祠堂去!祠堂是处理宗族大事的地方,这事闹大了。
  这当然是大事了。兄妹偷情,这不光有违礼教,更乖悖人伦,周家寨亘古未有!周克文知道这事没法蒙过去,他不能包庇儿子,否则以后咋在周家寨立身?咋有脸在人面前说话?
  单眼和他爹一马当先,扭着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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