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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苏东坡盼望提军西北抗击西夏入侵之愿一览无余。
早年与弟弟苏辙的和诗中,苏东坡便曾有句:“千金买战马,百宝妆刀环。何时逐汝去,与虏试周旋。”
至于武功怎样?苏东坡在一诗的序言中曾自我介绍:“官箭十二把,吾能十一把箭耳。”――也就是说,张弓射箭,苏东坡能按部队标准,命中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不过从实际上,指挥作战这些都用不上,主帅的活路还是脑力劳动,一旦到了轮到主帅去战场拼刀子的地步,那这场战争大多也就没有什么希望了。
治军才能,古今一理:战略上重于造势布局;战术上重于出敌意外。
这些跟定州的苏帅几乎都无关,战和大事,有京师的枢密院定夺,兵力部署也轮不到定州知州,上战场苏东坡没有机会。
但部队战力决定胜负是不用疑问的,战力取决于部队素质,素质来自于训练,训练包括各个方面:士气、军心、纪律、单兵作战能力及战术动作配合,后勤保障及敌情分析,甚至作息合理、军仪肃整都能大大影响战力。
当时的定州军中,长官腐败无能,士兵饷低气绥,军械不整,衣食俱差,官兵沉溺于酗酒赌博。暂时的和平时期,大仗没有,小仗却也难断,但宋军遇敌不是溃不成军,就是逃逸无踪,有的还杀良冒功,借机抢劫财物。
这样的部队怎能上战场?苏东坡开始从基础做起:修缮营房,整饬纪律,对腐败军官予以惩处或革职,保证军需军饷,先使士兵吃好穿好,稳住军心再说。
宋史载:“定州军政坏驰,诸卫卒骄惰不教,军校蚕食其廪赐,前守不敢谁何。轼取贪污者配隶远恶,缮修营房,禁止饮博,军中衣食稍足,乃部勒战法,众皆畏伏。”
前文易懂,不做翻译了,总之,文人苏东坡做了军中主帅之后,也是一样称职的,苏东坡十月来到定州,经过月余整顿,定州部队面貌一新,酗酒赌博禁绝,训练、演习渐入正轨,军中上下尽皆畏服。
十一月,苏东坡连上两道奏章:《乞增修弓箭社条约状》、《乞修定州军营状》。可见,苏东坡不仅于文采斐然,对军旅武事也不外行,只遗憾在帅位期短,不能见诗人战场风采,若能疆场建功,肯定又是一段千古佳话。
宋史载:苏东坡惩治腐败军官之时,诸校官俱都忐忑不安,看来没有谁的屁股真干净,这时有个卒史以贪赃事密告其长官,苏东坡这时竟然采取了透明的“官官相护”政策!
苏东坡告诉那个卒史:“治理这个是我份内之事。但若听任下级兵卒群起控告上级官长,军纪岂不荡然无存?”
于是他将这告密的卒史一并惩处,将其发配回家。――不好评价苏东坡这样做的对错,总觉得这政策有点不近情理,不过这是否是实质的奖励就不好说了,反正那时绝对没有人愿意当兵。
但自此后军官们的确军心大定,可见,苏东坡执军法也如他断民案,以灵活为主,以取得实效为尺度。
但对高级将领就不是如此了,苏东坡反而刻板的毫无通融之处。
作为一方军政首长,苏东坡对自己当受之礼甚为重视。这是因为军中废礼仪已久,苏东坡决心恢复旧制,按旧典举行春季阅兵。
苏东坡身着元帅常服,所部将校副官戎装重甲依次晋见,军中有个老军头王光祖,乃一骄悍老将,在此统兵多年,现在这样做戏般被检阅,觉得是件羞耻的事,便装病不出。
苏东坡这次毫不客气,一面下令老将必须参加,一面召来书吏,起草本章,看样要即刻上奏朝廷,老将也怕文人硬帅,立即病体康复参加了春阅。
整顿大见成效,宋军军纪肃然,军貌一新,军营整洁,军威初显!一些老将含着热泪赞叹:“吾等好久没见过部队如此正规化了!”
考察将领之际,苏东坡却不忘留意人才:据《梁溪漫志》记载,当时有个武将晋见苏东坡,其长相极其粗狂丑陋,上交自己的报告后便躬身退出,苏东坡翻看该将领的述职报告,大为惊叹,连声称奇,便考较自己的军中参谋李端叔,让他指出文中奇句何在?
李端叔细看,回禀:“‘独开一府,收徐、庾于幕中;并用五材,走孙、吴于堂下。’此佳句也!”
苏东坡捻须点头:“你说的不错,换了别人还真不容易看出来啊。”
李端叔提醒:“不过,看这人的长相,不一定是出自他本人的手笔。”
苏东坡告诉自己的参谋:“即使如此,那又怎么了?有这双慧眼就是难得!”
马上令人将这丑将请回帅府,与之相谈甚欢,致使一府皆惊。
可以肯定,如果不出意外,这位丑哥必将得到重用,可是,世事偏偏与预料作对:苏东坡自己已经身处危崖,哪还来得及重用提拔别人?
对这点,苏东坡是有思想准备的,甚至打心里没有认为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不做官吗?只要朝廷的贬谪令没到定州,那工作还得照干,意见还得照提,在其位谋其政么!
正月,苏东坡依旧上表没有了太皇太后的朝廷,要求开官仓赈贫民,并且出谷平抑定州米价,奏章为《乞减价崇常平米赈济状》。
就连参谋李端叔(幕僚)都觉察到了京师政治形势的不对劲,提醒苏东坡注意,苏东坡满不在乎:“咱们相识不易,正期望与君游戏于文字翰墨,以寓其乐!”
当真正的贬谪令到了定州,亲朋好友惊惧非常,一起去安慰苏东坡,也有人劝说苏东坡从此需要出言谨慎了,理应从此儆戒,哪能一再吃亏不接受教训?苏东坡反而笑了:“难道是被赐自尽吗?何至如此呀?”
随即说道:“我素喜《松醪赋》,去点根蜡烛来,我全文背书写一遍,若是错漏一字,我必伤命于此行;否则此行无恙。”
众人谁敢打这个不吉的赌注?一旦偏旁笔画错上哪怕一点,或偶有差讹疏漏,岂不大大丧气?
苏东坡不管这些,径直铺纸舒笔,三百六十四字一气呵成,住笔收神,“终篇竟无秋毫脱谬!”,众皆惊惧稍安无语。――此事记载于宋人笔记《爱日斋丛钞》。
由此可以看出,这时的苏东坡已是超然物外,对仕途跌宕甚至个人荣辱并不大在意,天大的事情临头,一样心平气和!
残春刚过,怎么就突遭贬谪呢?这就是苏东坡早就看到的事情:汴京朝堂,风云突变,十八岁的小皇帝乍获自由,已经决心玩出个大大的名堂!
政治腐败一般都先源于生活腐败,小皇帝首先关注的是龙体玉露洒向何方,先遍览宫中春色吧!
八十八、少年天子得意时
身登九五的哲宗皇帝终于亲政了,所谓“亲政”没有什么值得兴奋的,皇帝开始时还最讨厌政务,皇帝兴奋的是终于获得了自由。
这些年皇帝在太皇太后的管教下,最厌恶的就是听“侍读”们讲课,尤其那老学究程颐,成天告诫:为君者万莫迷恋女色,那是些刮骨钢刀,蚀肠毒药,自古红颜祸国,圣主千万远离此物。
像世界上所有的孩子一样,越是大人告诉是禁区的地方,孩子们越感兴趣,早熟的皇帝反而迷上了这类危险尤物,按皇家成例,皇帝身边时常要有二十个豆荚年华的少女伺候,未成年时的皇帝研究这些业务就十分便利了。
十四岁刚过时,朝中那些古板的士大夫们就开始不断给太皇大后及幼主上表进谏,劝幼主不应当沉溺于女色,应当研求治国之道,这使得那时的小皇帝对元佑这些儒臣们早存厌恨。
现在一切都解放了,皇帝再不愿意让几个老头子在耳边唠叨了,着意挑选了几个忠心为主子着想的人来到帝国中枢,这几个人就是元佑年间一直被迫害压制的新政党人。
于是,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开始了,新朝新气象,朝堂自然也要尽换新人,其实所换上来的也不是什么“新人”,而是九年前的旧人,但实行的是新政,这些人里面就包括苏东坡的旧时好友章惇。
章惇官拜相位,举朝立即换上了“自己人”,聪明的宰相成功的使皇帝相信了:所有元佑诸臣都是皇帝的敌人,他们都犯有破坏先王新政的大罪!
太皇太后临崩前所担心的谣言被堂皇奏上朝堂:这些所谓元佑君子们曾帮助太皇太后密谋夺取皇位,但是,谣言的出处据说是曾经的宰相蔡确,而蔡确现在已经死了,这就成了一个死无对证的迷案,这正是章惇所需要的效果。
旁证口供取得不难,对宫廷近侍、旧时官吏采用刑逼就是了,三木之下,求何不得?
再说了,这种事,本来要的就是过程,不是什么结果,能让小皇帝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是大获成功!预防起见,也不能饶了这些或许会耍阴谋的元佑党人吧?
在满足小皇帝的性需求方面,章惇做得得心应手,以至后来有人弹劾他:“以娼优女色败君德,以奇技淫巧荡君心。”
小皇帝生活得到照顾,政治上自然也要照顾体贴圣意的宰相了,章惇在皇帝的眼中成了能臣、忠臣、不可缺少的重臣!章惇逐渐达到所奏必允的地步了。
皇帝在新政忠臣的建议下也要狠心改革了,父皇神宗的新政要重新恢复,至于神宗在位时的不成功?那当然是由于太皇太后摄政期间的老臣作梗,破坏他父皇之德政!还不该被清算?
所以,不光是苏东坡,所有反对新政的大臣都挂上了破坏先皇德政的罪名而遭贬谪,就连死人也逃不过谴责,司马光和吕公著就是被从九泉之下拉出来批斗的典型。
这两位当年的宰相,躺在坟墓之中,还是两度遭受降级,并被剥夺所有爵位。章惇甚至还正式提请皇帝下诏掘开司马光之墓,鞭答尸体,以为不忠君者诫!
不过,皇帝对司马光生前一直印象不错,到底也没有狠心颁下鞭尸诏书。章惇收拾死人没成功,但是对活人就不用顾忌什么了,司马光家的财产被没收,子孙的俸禄官衔一概取消,司马光的荣耀牌坊被拆除,碑文予与磨平。
甚至还差点造下了一个千秋大孽:曾有官员奏请朝廷把司马光的历史巨著《资治通鉴》于以毁灭,幸而有人反对,神宗曾经为《资治通鉴》写序。这才使小皇帝没敢继续“破四旧”,这部宋前的正史才得保全。
罢黜、监禁、贬谪的圣旨频频颁下,与苏东坡遭贬的同时,三十多个元佑期间的大臣受了降官或贬谪。章惇因为皇太后摄政期间曾身遭监禁,现在报仇的机会终于到来,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章惇岂肯善罢?
至于已经闻名天下的苏门四学士,当然也免不了被贬谪的宿命,章惇甚至发明了一个绝招:利用调动折腾你!被流放出去的人的官位可以逐渐贬低,跟着的自然是随意调动,中国大的很,你们就被差官押解着东西南北的辛苦旅游吧。
非常时期,可以设置非常机构。朝廷设立“专案组”专门负责贬官事宜。这是种类似于后世“文革小组”的东西,权力与之相仿佛,狠心好像还不如后来者,不过效率要远远超过:元佑大臣无一得以幸免,先后惩处了元佑官吏八百三十人,最后还立碑纪念,命名为《元佑党人碑》。后来蔡京登徽宗相位后正式定名为《元佑党籍碑》,再后来干脆称呼为《元佑奸党碑》或《元佑奸臣碑》。
对苏东坡兄弟的处置,尽显了章惇的苛酷无情,苏辙再次被贬谪雷州时,他竟密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