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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齐不知道妸君为什么给他写这些,她昨日在弹琴中所唱的歌中,好像展示了她的悔恨,原来到底是自己猜错了。他气咻咻地将信摔在地上,忽又想,自己既然早已接受了这事实,而且即将有公侯的娇女相伴,又何必生气,于是忍不住捡起来。帛书的背面几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上面写的是:
出郡境,勿经白沙亭。前日阎乐成来,与外人密语,其中颇言及君名,又屡屡云白沙亭外树林,疑有奸,然卒莫能定。行他驿道可也,千万珍重。切切!
他一看之下,心中大惊。妸君虽对我始乱终弃,却关怀不减,就为了这个,我又何必对她怨恨。只是那该死的阎乐成,还敢再算计我。是了,他知道在豫章境内杀我,会累及召广国,一旦御史寺的文书下传郡府,要求穷治,那都脱不了干系。只好出境了再来对付。但是他为什么会跟丁外人商量呢?难道丁外人也想要我死?在他面前,我已经是这样一个失败的人了,他为什么还要对付我?婴齐这样想着,一怒之下,拔剑斫地。不过眼前却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避开他们,他日寻得机会再来报复。
他当即下令,沿着南郡驰道走。御者为难道,如果走南郡官道,起码要多走三天,御史寺文书催促紧迫,婴君又何故改道?
婴齐不悦道,听我的命令,休得啰嗦。
御者此前几乎未曾见婴齐发过脾气,现在瞧他脸色这么难看,也不敢多嘴。当下转过马头,沿着南郡驰道驶去。
这样走了二三日,前面遥遥可望见一片绵延的山口。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两旁的树林和草地都镀上了一层金光。马车正是微微上坡的样子,等御者的视角刚看到地平线,就发现迎面有五骑马,缓缓迎了上来。他们背上都背着一个包裹,衣服也穿得非常整齐,看上去颇为精干。
是豫章郡的婴齐君吗?其中一个人止住了马,在马上躬身施礼。
御者看他面相和善,举止恭敬有礼,早就回答了一声,正是,婴君现正在
车中,诸位可是婴君的故人?
那个人和周围几个骑者相望了一下,笑道,正是故人,特意远道相迎。说着反手一抓,从背后包裹中抽出一柄环首长刀,寒光闪闪。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反手,转眼之间,这五个人每人手中都捏着一柄长刀。中间那人微微示意了一下,最左边的一个汉子催动坐骑,扬起刀就向马车冲来。
御者脸色大变,一时间呆了。眨眼之间,那汉子奔到眼前,长刀一闪,御者人头已经飞了出去,热热的血溅了马一身。两匹马似乎也察觉到没有人驾驶,嘶鸣了一声,发蹄狂奔。
婴齐听得御者惨呼,知道不妙。车厢继而剧烈颠簸,他赶忙坐到御者的位置,勒住缰绳。马车慢慢停止,他回首一望,那五骑已经追上。
婴齐脑中再不思虑,拔剑一剑斩去,将马车车辕斩断,飞身一跳,上了一匹马。吩咐戴牛道,保护扶疏。说着,他两腿一夹,马呼啸奔出。他当年在京兆任职,新丰县有专门的马官,他经常在休沐日去和北军骑士学习骑射,对于骑术和射术,比一般内郡的人可精通得多了。
他的马和刚才杀人的汉子所骑的马像风一样相擦掠过。婴齐圈马回头,只见刚才那人软软地从马上栽了下来,在地上凄厉地嚎叫两声就死去了。他的一条臂膀连带半边胸脯都已被卸下,血淋淋地掉在几百步远,也就是刚刚两马相交的地方。原来刚才婴齐一剑斩去,那人举刀来格,他的刀哪里挡得住勾践剑的锋利,婴齐只觉得如切瓜一般,一劈到底,接着一阵血雾随风飘散,罩住了他的脸。
另外四人见状,大为惊恐,齐声低吼了起来。婴齐抬袖擦了擦脸上的血,大声道,我乃长安御史寺辟除的官吏,正要上京赴职。诸位敢截杀汉朝官吏,不怕灭族吗?
那四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我只管收钱,替人办事,管你什么汉朝官吏不汉朝官吏。今天这事办不成,我们兄弟几个以后就接不到活了,只有张口接西北风吃。
婴齐道,也罢,敢问是谁让诸位来刺杀我,也好让我死个瞑目。
那人道,你身为小吏,岂能不懂点我们的规矩。盗亦有道,我虽然干这个行当,却也不是毫无准则的人。
婴齐仰天长笑,喝道,也好,要取婴齐的人头,诸位就请上来罢。
那领头的汉子望着婴齐手上的剑,道,其实我们也无意取婴君的人头,婴君如果肯用剑在自己脸上划几道伤痕,我们几个也就自行告退。
他身旁的一个汉子急了,阿兄,这竖子杀了我们的老五,岂能饶他性命!
领头的汉子一抬手,冷然道,那是以后的事。这次是人家雇我们办事,自然一定要首先达到雇主要求,难道让同侪笑我们不懂规矩吗?他眼中充满愤怒,当然,下次再见到这竖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婴齐怒极,仰天长笑,道,阎乐成这老竖子好不阴险,竟然使出了这样的坏心。
原来律令规定,如果官吏被人割毁面容,只能终身禁锢,不能做官。这就像以前凡是处以黥刑或者刖刑的人,只能输送在“隐官”当刑徒一样。因为一个伤残者,是不合适让别人见到的,否则势必吓到别人。好在文皇帝时,逐渐废除了刖足黥面等肉刑,输送“隐官”的罪犯就少得多了,官府再也不用有专门的地方来安置这些受了肉刑的囚犯。平民毁容犹且不让出来见人,毁容者想当官,那更是痴心妄想了。
那领头的汉子咦了一声,显得很惊讶,道,你知道阎——别啰嗦了,决定了没有?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让我们帮忙?
婴齐冷笑,举剑道,大汉的官吏岂能受贼人挟制,放马过来罢。
领头的汉子对身侧的汉子点头示意,你上。他说。
那汉子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望了望不远处地下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些迟疑,但对老大的话又显然不敢违抗,只好虚张声势,大喝了一声,那就让阿翁我亲自动手了。说着,左手揽辔,右手扬刀,纵马向婴齐冲来。
婴齐待他将到,勒马斜斜地窜出数步,身子一矮,伏在马背上,躲过他的刀刃横劈,反手一剑,正划在那汉子的腰间。那汉子本来身披皮甲,围在腰间的背腹甲还颇为厚实,不过没有挡住勾践剑的锋刃,当即皮甲绽开,连带脊椎也被剑锋划断,他的上半个身子失去了支撑,僵直地向前扑在马背上,在蹄声中犹能清楚听到他脊椎骨骼折断的咔嚓声,继而肠子和内脏沿着马奔跑的轨迹,一路洒了过去,与此相伴的还有他那一路挥洒过去的哀嚎,听得人毛骨悚然。
他剩下的三个同伙脸色大变,拨转马头,往后方疯狂驰逐。婴齐松了一口气,不敢也无意追赶,对方毕竟还是三个彪形大汉,而刚才自己只是侥幸靠着宝剑的威力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这时暗叹,若不是带上此剑,恐怕刚才真的我命休矣了。他现在相信不是妸君欺骗了他,而是妸君自己也被丁外人一伙骗了。他圈马回头,向自己的车驰去。只见戴牛已经握着一张弩弓,大踏步地跑来,大声道,主君,有贼人吗?啊,跑哪去了,你脸上好多血。
婴齐道,是阎乐成那老竖子派来刺杀我的。唉,真是阴魂不散,我几次三番险些被他害死。说着跳下马,一屁股坐在地下断成两截的车辕上。
董扶疏忙上去,蹲在他面前,帮他细细擦脸上的血迹,一边擦,一边道,主君,听说你当年为了争你心爱的那个她,杀了阎乐成的独生儿子,所以阎乐成死活要找你报仇,是吗?
婴齐有点不好意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是一场意外。其实他是自杀的,我只是射穿了他的发髻,使得他头发散乱。他一气之下就自刎了。
董扶疏道,射穿发髻就自杀,他的火气这么大?
婴齐摇摇头道,你在谷中长大,自然不知道。我们汉人最讲究尊严,被人剪掉头发或者发髻散乱都是奇耻大辱。所以戴牛当时被输入郡司空狱做刑徒时,也是被髡短了头发。阎乐成当时官为豫章县西乡啬夫,他儿子一向也被人尊敬,那次在众人广座之中被我射乱发髻,自己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那的确是我的错,我不想否认。虽然我并不想那样做,生命真是太脆弱了,刹那间便将永埋幽冥,过那杳杳长暮的日子。
是啊,董扶疏也叹道,现在我才知道当时待在谷中的好。她显得有些出神,低声道,主君,如果有朝一日我死了,你能不能回到龙泉谷,把我葬到言跳潭边,也就是你当年日日舞剑的地方。那样我会很欢喜,比现在还欢喜。
婴齐见她脸色绯红,眉目优美,望着自己呆呆出神,心底不由得浮起一阵波澜。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扶疏,别这么悲观—不说这些了。现在很惨,车辕被我斩断,这车没法用了,我们怎么出发?
戴牛插嘴道,也好办,我们有两匹驾车的马,我和扶疏骑一匹,你一人骑一匹,也可以走。
董扶疏回过神来,急道,戴牛你看看你自己,有多么胖,就算一个人骑一匹马,马也被你压死了。
戴牛笑道,我有那么胖吗。好罢,那你和主君一块骑一匹,这下总满意了罢。
董扶疏脸色又红了,我没这么说……
好了,婴齐打断道,不要吵。你们一人骑一匹,我暂且步行。到了前面的亭部,看看能不能买到一辆轺车。我们省点吃喝的费用也足够了。
戴牛道,那怎么行,当然是主君你骑马,我步行。
婴齐张嘴正要说话,突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是不是他们又回来了,别说话。
两人见他神情严肃,赶忙闭了嘴,倾耳细听,感觉不远处的前方隐隐传来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而且立刻就要到眼前。婴齐站起身,回首一瞥,大叫不好,只听得弓弦铮铮作响,几枝羽箭疾飞而至,婴齐还不及扑倒,腿上已经中了一箭。董扶疏也立刻发出一声哀鸣,往后栽倒,她脖子上中了一箭,箭羽犹自在她嘴唇上方不停地颤动。只有戴牛侧身躲过,他赶忙纵身跳进了车厢,随即几枝羽箭也射入了车厢,车厢里发出几声惨呼,想是戴牛也已中箭。
婴齐忍住疼痛,定睛一看,三匹马绕着他不停地飞奔,正是刚才逃走的三个刺客。他们见婴齐已经没有反抗能力,慢慢圈马停住,他们的刀现在挂于腰间,每人手中挽着一张弓,搭箭持满,瞄准婴齐等三人。领头的那个汉子道,用你刚才那剑在自己脸上划几道,再扔过来,我们照样遵守诺言,免你一死。否则我们也不讲什么道义了。
婴齐心里好生悔恨,刚才自己太粗心大意了,自己为吏多年,应该想到,待在和贼盗交手的原地方不动而没有任何外援是危险的。
婴齐转眼,望着董扶疏躺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心里一阵巨大的刺痛。她死了,都因为我无可救药的愚蠢。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我本不该带她出谷,本来她自己会生活得很快乐。他简直不敢回溯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想起了她刚才对他说的话,如果她死了,希望他能再回龙泉谷,将她葬到言跳潭边,那里宁静,没有旁人打扰,甚至千百年来,也只有她一个人躺在那里,她可以日日注目他天天舞剑的地方。可这个愿望刚刚才说完,她果真就遭了厄运。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真能一语成谶?他泪如泉涌,简直想嚎哭一场心里才会痛快。
那三人见他满脸是泪,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冷笑道,没想到这竖子现在软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