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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对婴齐道,你关进监狱十多天,扶疏别提多着急了,天天跪在阿翁跟前,求他救你。
婴齐心里感动,望着扶疏,见她一脸通红,掩饰不住一股羞涩之态。霎时间他简直想立即告诉她,他感激她的深情,并希望立刻纳她为妾。然而突然又想起自己已经免为庶人了,虽然做官与否,自己很不在意。但自己既然入赘桑家,有一个官职,还能有一丝自信。如果只是个庶人,那就不折不扣的和一般贫苦人家的赘婿没有什么区别,还能有什么资格照顾扶疏呢?自己都成了一个完全寄人篱下的人啊。不知道下次要征发七科谪去征发匈奴时,自己会不会第一批当作填沟壑的赘婿被征发。想到这里,立刻有点心灰意冷,原来当个普通百姓,想以耕织为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戴牛也趋近来,主君,我听说你被奸人陷害,进了若卢诏狱,心中也十分忧急。现在看见主君毛发无损地回来,总算放心了。
婴齐注意到戴牛腰间垂下来一条黄色绶带,笑道,多谢戴君挂念。好久不见,你也升迁了。都当上二百石的官了,离上次升迁不过半年时间啊,到底
有什么尤异的成绩呢?
戴牛脸上洋溢起一阵喜色,他自豪地说,这是上个月迁除的。前个月的己巳这天,我捕斩了几个反贼,县廷将我的功绩上报,于是我就按照“以捕格群盗尤异”的科品被除为霸陵县尉了。
婴齐看着戴牛,发现他的变化愈加大了。往日在谷中的傻傻模样已经毫无踪影,完全像一个从小籀读律令的汉家小吏模样。他心里一动,拍拍他的肩膀道,阿牛,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戴牛看着婴齐的神色,有些不解。婴齐将他拉到庭院一角,轻声道,阿牛,你也该娶个妻子罢。
戴牛神色不自在地说,功业未成,娶什么妻子。再说哪个豪门大族会把女儿嫁给我。
婴齐笑道,岂其娶妻,必齐之姜?我有一个提议,扶疏德貌双全,你和扶疏自小相伴,应当很有感情,何不就娶了扶疏?
这怎么行?戴牛脱口而出。
婴齐狐疑地说,怎么不行。他有点诧异,想起在谷中的时候,戴牛对扶疏颇有慕恋之心,只是扶疏看他不上。现在他出息了,不再是往日那个呆头呆脑的模样,扶疏可能会回心转意。没想到他倒改了主意。
戴牛嗫嚅地说,这个……总之有点不妥。
婴齐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是嫌她哑了。
这个……倒不是……况且她一向喜欢主君你,主君不是不知道罢。戴牛道。
这个也未必罢。何况我现在有了妻子啊,怎么能娶她。
你可以娶她为妾。
绝对不行,那太委屈她了。
有什么委屈的,她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族的女儿。戴牛道。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妥,赶忙加上一句,以主君这样的身份,娶她为妾,比嫁给一般人为嫡妻还要高贵得多呢。
婴齐脸色煞白,两眼发直,呆在那里,嘴里喃喃道,我——我现在身为庶人,有什么高贵。这时桑绯拉着扶疏过来了,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说些什么,还不赶快去见阿翁。阿翁正等着你去回话呢。
婴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失魂落魄地跟在桑绯身后。他们走到堂上,桑弘羊危坐在那里,正和桑迁在说着什么。婴齐紧走几步上去伏地稽首,拜见
阿翁,愿阿翁千秋无恙。
桑弘羊叹了一口气,你出来我就放心了。要不然绯儿非把我缠死不可。今天我们举酒庆贺一下,同时好好分析一下这件事的始末。来人,去吩咐厨室,准备酒菜,我们去露台上燕饮。
一个家吏诺诺连声,下堂准备去了。桑弘羊道,其实阿齐能这么快出来,我也没有料到。难道有人暗中帮助我们不成。
桑迁道,难道不是阿翁指使人上奏的文书起了作用,皇帝才下诏赦免阿齐的?
桑弘羊道,我想没这么简单。我顶多能让狱吏们护着阿齐,不让他受苦。至于脱罪,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霍光一直总揽朝政,他要真和阿齐作对,那些奏书他完全可以压下不上奏,皇帝也无从知道。
不管那么多了,能平安出来就是万幸。桑绯插嘴道。
唉,桑弘羊叹息了一声,你哪知道为政的险恶,不缕析清楚这些枝节,今后也不知道朝中谁是敌,谁是友,那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走路,随时都可能绊倒。阿齐,你自己分析一下,对这件事怎么看?
婴齐道,阿翁,回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皇帝怎么突然会下诏书赦免我?起初我想是阿翁上奏皇帝请求辩冤,可随即一想不大可能,毕竟我是阿翁的女婿,按照律令,阿翁需要避嫌,不可能亲自上书为我辩冤,顶多是指使亲信官吏上奏,但这样效果就很可疑。很明显,我是否有罪,得全看霍将军,如果他定要处置我,就算判我腰斩,也不是不可能的。
桑迁打断他道,霍光敢这样做,未免太小瞧阿翁了。
婴齐一想,坏了,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岳父肯定会不高兴。虽然事实的确是如此,以霍光的处世风格和果敢性格,真要杀自己,岳父根本没办法相救。但面对岳父说话毕竟应该委婉些,给岳父一个面子才是。于是解释道,阿兄说的是,我的意思是,霍光如果不考虑后果,一意莽撞胡来,那是很可能会判我腰斩的。可是霍光当然也不是这么没心计的人,依他一向的性格来看,他也会考虑得罪阿翁的后果。只是有一点我仍是想不通,他不应该让我一点苦头不吃就赦免我啊。
那是皇帝感念阿翁五十多年来的忠诚有功,不是霍光的好意。桑迁道。
婴齐心里暗暗摇头,自己这个妻兄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迂腐得紧。皇帝真要杀大臣,哪管你五十年的忠诚,前丞相公孙贺,也是从小就侍候先帝,该杀还不是也杀了。不过这时他也不想跟妻兄争辩,只能默然不言。
不要再说了。桑弘羊不悦地打断桑迁。他望着婴齐,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婴齐道,也许事情很简单,诏书免我为庶人,也可以算是一项严厉的惩罚罢。
桑弘羊若有所思,这个惩罚未免——当然这倒也无所谓,汉家官吏多有屡败屡起者,只要这条命还在,就不能算输。现在我们去露台上燕饮为乐,不管怎样,这次也算是逃过一场劫难了。
一行人步入后庭,沿着露台的曲尺形楼梯上行。婴齐隐隐感到岳父刚才的话含有的悲壮意味,是啊,在朝廷上做官,经常要拿着身家性命去参与博弈。只要这条命在,总有翻身的日子。但是,由岳父嘴里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怎么感觉到有一丝不祥呢。
晚上,桑绯帮助婴齐在灯烛下盥洗,她看到婴齐背上的青紫伤痕,心疼得掉下泪来,柔声道,阿翁已经吩咐狱吏不许对你有所伤害,怎么还有伤痕?
哦,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狱吏对我的确很好,没有一点为难。婴齐宽慰妻子道。他不想说出阎乐成的事,觉得这件事有点复杂,如果桑绯去告诉岳父,反而又添麻烦。岳父虽然贵为御史大夫,但近来麻烦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顺。他实在不愿意让自己的私人恩怨又去分散岳父的精力。
桑绯道,你自己也太不小心了,我和你儿子可担心死你了。
婴齐反臂一把抱住妻子,笑道,儿子还在肚里,就会担心父亲么,你可真会危言耸听。
才不是呢,儿子的心是和母亲一体的。桑绯道。
婴齐摸着桑绯鼓起的肚皮道,还有多久能生下来,我真想早日看到。往后我没有公事,每天灌园治产之余,也可以陪你带儿子了。
桑绯道,只怕阿翁不会容许你安于现状。
婴齐心里暗叹了一声,自己的经历真是莫名其妙,当初稀里糊涂就入赘到桑家,现在又稀里糊涂免为庶人。妻子说得对,岳父当初就觉得自己明于吏事,才将自己招赘的。如果自己的志向仅仅是灌园治产,岂非让他老人家失望。他心里想着,思绪又飘到了另外一件事上,道,绯儿,你觉得让扶疏嫁给戴牛怎么样?
桑绯愣了一下,噗哧笑了,怎么,你真舍得将她嫁出去?
不嫁也不行啊,扶疏都二十好几了,不能一直耽误了她的韶华。
那为什么你选中了戴牛呢?
我有几层考虑。首先,戴牛当年就一直暗暗喜欢扶疏,只是以前扶疏对他似乎无意。第二,戴牛现在越发能干了,他有能力让扶疏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第三,大概戴牛不会嫌弃扶疏的喑哑,能够娶她为嫡妻罢。
桑绯道,你说的大概不会嫌弃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戴牛可能还是嫌弃扶疏了。
婴齐想起日间和戴牛谈起此事的反应,有点踌躇,但是想到自己的确没法老这样耽误扶疏了。自己废为庶人,哪有能力总是保护她。庶人本来已寄人篱下,怎么还奢望娶妾。况且娶妾这想法自己本来早就放弃了的。他望了一眼妻子,强作笑容道,绯儿,我记得你曾多次劝我纳扶疏为妾,难道你真的一点不嫉妒么?
桑绯迟疑了一下,嗫嚅道,也许,也许还是会嫉妒的罢,不过我从小保傅就教导我,不妒是妇人最重要的美德之一…
婴齐忍俊不禁,你这是掩耳盗铃呢。怎么可能不妒,作为你的丈夫,我还不了解你吗?其实你多次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你的这种矛盾心情。好了,我觉得还是将扶疏嫁给戴牛比较好。要不就这么定下来罢,如果你觉得可以,我们可以择个吉日把这事办了。
桑绯将脑袋掩在婴齐的怀里,我都听我夫君的,我累了,咱们睡罢。她柔声道,双手环住婴齐的身躯……
婴齐抱紧了她,吹灭了枝形的油灯。
第十章戴牛结婚
扶疏踉踉跄跄地从房里跑出来,庭院里玉兰花开得正艳,硕大的花瓣在夜色中也掩饰不住它的洁白,头顶上一轮残月淡淡地挂在空中,漫不经心地照临着这个世界。庭除下也可见茂密的绿草,平时扶疏根本不敢下脚,怕有
蛇从中出没。今天她却毫不在意,跑过草地,来到了后院的池边。环绕着清池的土坡上种着几株桑树,她抱住一棵桑树,忍不住发出啜泣。她回想起了刚才婴齐和桑绯找她谈话的场景,心里一阵阵揪心的疼痛。她的肩头耸动,哭泣声伴随着一连串喑哑的悲声。不,姐姐,不,阿齐,不,我为什么要嫁给戴牛?不,我不要嫁给他,阿齐,婴齐君,你太绝情了罢。你难道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心吗?不……
风吹动了墙上的斑驳树影,微弱的月光轻轻笼在了她带泪的面颊上,使得她的脸庞也愈加皎洁。她仿佛已经回到了龙泉洞,仿佛自己正坐在言跳潭边。她想起当日,每当夜色降临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言跳潭边的。那个她所爱的人婴齐就在潭的另一侧舞剑,伴着他的呵斥声和剑舞动时的风声,潭水摇曳起舞,发出咝咝的声响。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她多么希望她当时能劝住他,没有出来,没有来到这个广阔而凛冽的人间,这个存在着如此严格的贵贱尊卑和尔虞我诈的人间。她的思绪在一点点侵入龙泉洞的世界,然而又很快惊醒了。她知道她不在那里,而是远在数千里外的长安。这一点尤其使她感到心痛。为什么男人都不喜欢平静安稳的生活,而对这个貌似美丽广阔的人间喜爱有加。她从来就不喜欢的戴牛是这样,她所深爱的婴齐君也是这样。自从戴牛在三辅当小吏,偶尔来桑家看望婴齐的时候,她每次都发现他好像变了,一次比一次变得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