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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总羊数的一半。你说说看,甲乙两人各有几只羊?
景帝的话音一落,他就不假思索地答道,回陛下,甲有九只羊,乙有十一只。
景帝脸上神色都僵住了,不禁抚膝赞叹道,好快捷的心算。等你长大了,或许真能成为我汉家的大司农呢。
景帝的这些话言犹在耳,时间已经倏忽过去了六十二个春秋,当年踌躇满志的少年如今已经头发花白,年龄比他大两岁的武帝也魂归天壤,他的官职也如愿从大司农升到了御史大夫。可是他并不满足,如果现在在朝的丞相是萧何,大司马是曹参,他的心里不会有什么不平,可是就凭田千秋和霍光两个,呸,他们的位置怎么能高踞自己之上,他们怎么配?女婿说得对,他是个骄傲的人,他有一种无可药救的智力崇拜症,对比自己高明的人心服口服,而对愚蠢的人有一种无法妥协的蔑视。他这时心里已经下了决心,就算是最后妥协了,自己盐铁榷沽的政策被霍光给废除了,但至少在廷议上,他要给这些卑琐的儒生一点好看。更何况霍光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他要让御史寺的掾吏详详细细地记载下这场廷议,就算现在他失败了,后人会从青简中发现他的博学和伟大。他不再抱期望自己能有什么世俗的声名了,他在宇宙间的声名将远比他的躯体不朽。
田千秋沙哑地咳嗽了一声,缓缓道,读诏书!
一个御史站了起来,展开一卷竹简,大声道:制诏丞相御史:乃者朕令有司举三辅贤良、郡国文学卓异者,咸聚长安,舒六艺之风,祛贪鄙之化。贤良文学时有上书,申申言盐、铁、酒榷、均输之事,以为不便于民。朕惟先帝讨伐凶逆,膺惩不廷,故委二三大夫议定盐、铁、酒榷、均输之法,颇见实用。即一朝蠲除,恐亦未为得也。《诗》不云乎:“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其使丞相、御史率两府之士与贤良、文学廷议,庶得便利。
诏书读完,田千秋咳嗽了一声,道,皇帝陛下过听,委任老臣主持这次廷议,老臣倍感荣幸。现在老臣宣布廷议开始,贤良文学诸君,你们可以各抒己见了。
廷中一片默然,似乎大家还很拘谨,没有人领头。桑弘羊哼了一声,道,诸君不是一向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的吗,现在皇帝陛下特意征召诸君,可以说说你们所知道的民间疾苦了。
一个儒生果然站起身来,大声道,既然丞相和大夫君传达诏书,让臣等极言肆论,臣也就昧死陈言,不敢退避了。
桑弘羊望着这人,他看上去有三十几岁年纪,一张黄黑而尖削的脸庞,颌下稀稀疏疏有几缕焦枯的胡须,两片薄薄的嘴唇显出不健康的紫色,吻部向前突出着,显得非常勇猛精进。身体则罩在一件皱巴巴的袍子里,由于身体瘦弱单薄,袍子晃晃荡荡,显得空落落的,像挂在衣架上。桑弘羊心里油然萌出不屑,冷漠地问道,这位先生,请报上产地姓名。
这儒生不亢不卑地说,大夫君,臣乃九江郡橐皋县人,姓祝名由。
哦,原来是祝生。请问先生有何高见?桑弘羊的声音仍是那么阴冷。
祝生扯着嗓子道,臣以为治国之道,在于禁绝奢侈,崇尚节俭,必须以农耕为本,遏制工商末业。这样我大汉才能教化兴盛,风俗淳朴。现在天下郡国都实行盐铁、酒榷、均输,强制收购百姓所生产的作物,价格极低,有时和强抢无异。而县官将所收的百姓货物,运送到他郡以高价出售,这如同和百姓争利。百姓慑于权势,有苦难言,因此无心向农,天下衰敝。所以如果想让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就必须立刻废除盐铁、均输等一系列不便于民的法令。
桑弘羊早想到他会说这套,冷笑道,匈奴背叛,不臣服我大汉,这些先生都应该知道罢?如果废除盐铁榷沽,国家将无钱以佐军费,将怎么对付匈奴呢?
祝生额头上青筋暴露,扯着嗓子激动地说,古代的时候,贵道德而贱刀兵。孔子说,远人如果不来臣服,则我们要修自己的道德,直到他们追慕我们的德义,自动来臣服我们。现在匈奴背叛不臣,是因为我们的道德修炼还远远不足。岂不知仁者无敌于天下,那时还要什么军费呢。
桑弘羊气得差点吐血,这算什么辩论。这就好像说,当你碰到了一个强盗,你被他抢掠了活该。因为那是你道德不够。如果你道德修养足够高,那么强盗非但不会抢掠你,而且还会跟着你一起修炼道德。这是什么屁话?这些儒生难道都是吃屎长大的,阿齐还说他们有道理。他仰头长叹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知道,如果自己有权力,一定会下令将这儒生立刻拖下去处死,他要亲眼看见这个人愚昧的头颅和他腐败的身子分离,才会觉得有一丝快意。但是他不能。
旁边的御史寺掾吏见自己的长官不说话,知道是自己上场的时候了。一个掾吏道,这位祝先生,难道不知匈奴乃是虎狼之族,他们每年在秋天草长马肥的时候南下越过长城,抢掠我大汉边民,杀死我边郡都尉官吏百姓,这是一种天生的贪婪和凶残,和这样的人你能谈什么仁义吗?这就好比和一头凶残的野兽去谈仁义,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祝生道,既然他们是虎狼野兽,先帝为何又多次采取和亲政策?我想先帝不会暗昧到把高贵的宗室女子许配给一头野兽罢。
另外一个小吏大声呵斥道,大胆,竟敢攻击先帝。他面向桑弘羊道,下吏请劾奏这个狂生大不敬之罪。
桑弘羊刚要答话,田千秋赶忙道,诏书上要诸生不避忌讳,肆言极论,如果刚开始就因为言辞将诸生下狱,恐怕天下将钳口不言。况且鄙儒不知朝堂礼仪,我煌煌大汉朝廷,何必跟他们计较。他又呵斥祝生道,还不赶快伏罪。
祝生伏地道,臣不知忌讳,罪该万死。不过臣刚才所说的道理没有错,臣就是身伏斧质,也绝不屈服。
桑弘羊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冷笑道,儒生都是这样鸭子死了嘴还硬的吗?明明自己理屈词穷,却偏假装要在气势上争上风,摆出一副介然直而不桡的样子。须知骨气代替不了道理,治国不是说两句大话就可以的,强词夺理更没什么意义,只增其丑耳。如果在座的都是这样,我看今天的廷辩也不必进行下去了。
儒生中立刻又站起一人,道,大夫君刚才说征伐匈奴需要军费,但是经过前此几十年的经营,匈奴已经远遁北漠,国家当是改变政策之时。先帝当年下轮台自悔之诏,已经否决了大夫君屯戍轮台的奏议,希望和天下百姓更始。可惜天不假年,先帝遽尔崩殂,捐弃天下百姓。大夫君既为先帝顾命之臣,当深知先帝心意,改弦易辙,完成先帝心愿,为何反而一意坚持错误的主张呢?
桑弘羊望过去,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儒生,头发却已见花白,身材短小,面颊上鼓鼓的两团肉,像只养尊处优的鼹鼠。他的肚子也是圆滚滚的,往前鼓凸着,显得颇为嚣张,似乎怀胎数月。儒生自负能安于贫贱,竟也有长得这么胖的。桑弘羊心里简直有点忍俊不禁,但脸还是板着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旁边一个随侍的小吏道,回大夫君,这位先生是茂陵的唐王孙,太常举荐的贤良,一向深受三辅士大夫们推崇的。
桑弘羊点了点头,唐王孙这个人他倒也早有耳闻,没想到长得这么一幅模样。不过他虽然貌不惊人,这番质问倒是叫人不好反驳。他盯着唐王孙的眼睛,徐徐地说,匈奴虽然远遁漠北,但游骑时常劫掠河西四郡,骚扰我属国乌孙。况且虽然先帝不赞同屯田,却也从未说过要废除盐铁、酒榷和均输。这是两件不同的事。况且即便不谈军费,从百姓生活本身、富足本身来讲,平准和均输也不可罢除。因为这几项政策都是抑制富商大贾盘剥百姓牟利的。
唐王孙道,大夫君的意图可能是好的,但是一执行就未免走样。朝廷设置均输官,收拢一切天下财物,百姓也饱受其害,不仅仅是富商大贾而已。而官吏勾结商贩,以贱价收购,以高价售出,这样导致无权无势的忠厚商人破产了,奸商和官吏却愈来愈富,这又算什么均输平准呢?
这些话就像是婴齐当初劝谏他时所说的。桑弘羊仍是反驳不得,只能怒道,这世上没有一项政策是完美无瑕的。就当前来说,盐铁榷沽虽不是最好的政策,却是最不坏的政策。我身为总管天下财物的长吏,只能是先徇国家之急,百姓即便受点委屈,那也是无可奈何。况且百姓们食大汉土地之毛,为什么不想着为君父分忧,而斤斤计较于自己的一些蝇头小利受到侵害呢?
唐王孙道,天生烝民而立之君。君上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保护普通百姓之利益的,如果百姓无利益,又要立什么君上?桑大夫身居广厦,穿锦衣,食粱肉,哪里会想到百姓居漏屋,穿粗褐,食糟糠的苦楚。
桑弘羊冷笑道,我为官几十年,都是凭借我的才能,一点一滴致富的。我家中奴仆无不耕作织布,积累纤微,才能居广厦,穿锦衣,食粱肉。我本人自从十三岁进宫侍候皇帝,就日夜思念国家之用,寝而忘寐,饥而忘食。算筹不离于座前,天下万事都在心中检查百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像你们这些儒生,只知道摇唇鼓舌,昧于实事。况且你说百姓食糟糠狗彘之食,你自己却肥头大耳,为什么不先揽镜自照羞愧一下呢?
唐王孙满面通红,张口结舌道,桑大夫,你身、身为御史寺首脑,名列、列三公,威名传遍天下,没想到说话却如此、如此刻薄,难道、难道不觉得大有失自己的身份,亏缺朝廷体面吗?
桑弘羊眼睛也不望他,淡淡地说,说实话,我平生最看不起你们这些轻薄儒生,今天算是客气的了。
两边的儒生们面面相觑,他们大概没想到桑弘羊会是这样的一种姿态,竟然当场就给他们脸色看,这些天下郡国举荐而来的人才,在他们的家乡,虽然没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官吏对他们至少在表面上是彬彬有礼的,毕竟朝廷屡次下诏,有尊崇儒术的意思。这次诏书征召他们进京,沿途官员也都客气有加,可是在承明殿上,他们的脸面丢尽了。
但桑弘羊的气焰并没有压制他们的意志,反而激起了他们每个人的愤怒。他们对此也无所畏惧,因为在领他们进未央宫之前,已经有人告诉他们,除了明目张胆地攻击先帝之外,他们心中所有的想法都可以而且应该无所顾虑地全盘托出,无须担心言辞的尖刻。他们再迂腐也当然知道这些告诫的意图,所以桑弘羊这句话一落,他们的言辞终于也渐渐尖刻了起来。他们要进行攻击了。
真正好的东西不需要装饰,所以金玉不需要雕琢,西施不需要描画。如果是粪土之墙,怎么涂饰都没有用;如果是嫫母无盐,怎么描画也是白费功夫。你们这些儒生同样是表面上华饰,其实肚子里全是糟糠。平常在家里,恐怕是连一群鸡都管不好罢,更何况是治民。
儒生们听了桑弘羊这番毫不掩饰的轻慢话,再也不客气了。一个中山国来的儒生刘子雍大声道,再好的金玉也需要雕琢,和氏璧如果不雕琢就不会晶莹剔透;周公这样的大圣人,也求贤若渴,需要贤人来教导他。不像某些朝廷官吏,不喜欢读书,愚蠢而好自用,卑贱而好自专,这就像船没有了楫桨,一定会漂没于百仞之渊的。
这场辩论从早食开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