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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阎乐成假意叹息道,婴齐君,虽然他鞭笞你,是他不对,不过你也不要怠工才是啊。
婴齐侧身望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正要回答。这时只听得远处有人喊道,守丞大人到,请诸君拜迎。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几个赤衣小吏走在前面,后面数十个吏卒簇拥着一位身穿黑色公服,头戴二梁冠的人朝这边走来。那人面如美玉,神采奕奕,正是丁外人。
阎乐成前几天刚在太守府见过他,赶忙上去拜倒。不知守丞君驾到,死罪死罪。
丁外人看了他一眼,笑道,罢了。据说洪崖亭有鬼魂作祟,是以今天召府君特意派我来此地监临,你们可发掘出了什么没有?
阎乐成赔笑道,回守丞君,都是些下贱的死刑徒,我们正想将它们和毒药、桃枝等一起煮,让这些下贱的鬼魂不能作祟呢。
丁外人哦了一声,没有停下步子,继续走到坑边,见婴齐手里捧着一块
黑沉沉的砖,心里一动,道,将那空心砖递给我。他心中有些紧张,泛起一阵莫名的惶惑。
一个士卒马上跳下去,从婴齐手里拿过那块砖,抹去上面的泥土,捧到丁外人面前。
丁外人看到砖上面的字,心中又悲又惧,是了,这就是我姊姊的遗骨。当初她在这遥远的边僻小县,被粗暴地砍下了脑袋。那时我只能躲在长安盖主的华丽帷幄中暗泣。姊姊当时该是何等的无助,而死后犹且如此遭人凌辱。她之所以愤恨不释,魂魄萦绕在我的梦中,也是情有可原的了。他定一定神,回头呵斥道,阎君,刚才你说什么?要将这刑徒尸骨合着毒药、桃枝一起煮?
阎乐成赔笑道,臣的意思是,这样的话,死鬼刑徒就不会为祟了。这都是《日书》上记载的方法啊。
丁外人冷冷地道,这样做似乎不好吧。他心里陡然怒火熊熊,这该死的阎乐成,难道你想将我姊姊的尸骨这样糟蹋,阿翁我要扒了你的皮。但是他又不能立即明目张胆地发作,一则别人都不知道卫缀就是丁丽戎,他自己也不能承认这个尸骨就是自己的姊姊;二则汉法至重,他不能没有理由或者律令作为根据就切责阎乐成,那样反而会让自己被动。他只能用语气来暗示自己的不满。
阎乐成见丁外人脸上阴晴不定,有些心慌,又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意图,只好讷讷地说,不这样的话,只怕鬼魂不能消除,如果这事传出去,豫章郡将会贻笑天下,那对府君和守丞大人的威望也恐怕有损啊。
丁外人顿时额上冒汗,他绞尽脑汁,实在找不出理由反驳,思忖着要不要通过发怒来慑服眼前这个老竖子,但发怒的效果如何,又实在无法预料。况且这像一个堂堂的太守丞所为吗?他正是进退两难,突然从坑里传来一个声音,守丞君,臣认为啬夫君的意见不妥。
丁外人顿时喜出望外,这位先生是谁,有什么意见快快讲来。来人,还不将这位先生拉上。
阎乐成傻了眼,他不知道这个堂堂的太守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两眼呆呆地看着两个士卒跳下坑,客气地将婴齐扶上来。
婴齐对着丁外人跪下,道,臣乃阎啬夫治下的一个无爵士伍,名叫婴齐。虽然身份微贱,然《诗经》有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臣因此敢献一得之愚。
丁外人心下大悦,他虽然出身贫苦,却并不是酒囊饭袋。在鄂邑盖公主的府邸,床笫之暇,也颇曾阅读经史。更不用说盖主也多次告诫他,如果他真想封侯的话,就不能目不识丁,一定要满腹诗书,才当得起列侯的爵位,要不然将来朝会宴饮,交往酬酢,定会受到公卿士大夫们的嘲笑。现在他在一个郊外乡亭突然见到这个微贱的士伍吐辞清雅,引经据典,自然大为惊喜。于是他微微颔首,示意婴齐继续讲下去。
婴齐道,经传上常称君子收葬无主的枯骨,后来上天多报以德泽。今天我等即使不能效法古之君子,却也不应当发掘暴露亡人尸骨。刑徒固然有罪,但一死就已经伏辜,尸骨不当重被羞辱。当年伍子胥掘墓鞭平王之尸,诸侯们都认为做得太过,将来会遭报应,而伍子胥最后果然被吴王诛死。景皇帝之时,广川惠王刘越杀死自己的妃妾,并将尸体和桃灰、毒药放在锅里煮,事后有人告发,天子切齿,以为这非人所为,下诏切责,刘越因此服毒自杀。当今圣天子在上,常令各县道官吏收捡无主枯骨,妥善安葬。而我们现在只是据传言说此处有鬼魂作祟,确切情况还未查清,就贸然荼毒亡魂,臣以为太不合适。
丁外人喜道,婴先生所言甚是。即便有鬼魂作祟,也是我们没有收葬的过错,怎么能对尸骨再加荼毒呢。他侧身对阎乐成道,阎君,赶快去购买一百具棺木,将这些尸骨好好安葬。如果县少内用度不足,我可以私人出钱办理此事。他顿了一顿,继续道,若无天乎,我也不过花了点棺木钱,值不了什么;倘若天上果然有神灵,那么我将来一定会受到厚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具体操办就交给婴先生负责。对了,我有个疑问,婴先生谈吐不凡,看起来也是出身世家,怎么如今仅是个无爵的士伍?
阎乐成听丁外人大包大揽,心中勃然大怒,但慑于丁外人的官威,又怎敢反驳?只能唯唯连声。他五脏间燃烧着熊熊烈火,恨恨地想,这个守丞真是吃错药了,脑袋发昏,竟会被婴齐这竖子几句话就说动了。这竖子也着实奇怪,突然装起了好人,当初监斩这些刑徒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侃侃谈仁,真是奸诈已极。
丁外人见阎乐成不吭声,怒道,我问你,婴先生怎么才是无爵的士伍,你好好回答我就是,哑巴了不成?
阎乐成正在胡思乱想,陡然被他一声断喝,身子抖了一下,赶忙伏地道,婴君的叔叔婴庆忌最近有罪自杀,家产没入县官。他本人因为是罪人家属,受到牵连,被夺爵为士伍。
丁外人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不过我大汉不在乎这些,就算是罪犯本
人,也常常蒙恩诏赦免,起家拜为二千石的比比皆是,更何况是罪犯家属。我一回去就建议召府君辟除婴先生为百石卒史,当今圣天子在上,如此人才,岂可久居于草莽之间?
这,恐怕不妥罢。阎乐成虽然害怕,还是壮着胆子辩驳道,他现在家产远不足四万,怎么能当官吏呢。
丁外人不屑地说,这点小事,何足挂齿。我愿意赠送婴先生十金,这下总够了罢。
阎乐成两眼翻白,差点吐出血来。他哪里知道他刚才的举动让丁外人愤恨已极。丁外人来豫章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姊姊的尸骨迁葬事宜,倘若阎乐成果然将他姊姊的尸骨投入锅中,那他心头的恐怖梦魇恐怕永远不会消逝,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阎乐成现在能做的就是屁滚尿流地去求见召广国,希望召广国能为他作主。可惜这个召广国早已不是几十天前的召广国了,那时他还为买不起家乡的几十顷地而发愁,现在就算有几百顷要他收购,他也不用皱一皱眉头。贪污这件事真的有瘾,如果说前二十年当中召广国还一直算个奉公守法的廉吏,那么他长兄恰到好处的那番羞辱,让他一下子利令智昏,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轻易地就落入了阎乐成的彀中。这就像少女的所谓贞洁,有了第一次,就不再有心理负担。当丁外人将鄂县的租税账簿放到他面前,说要划给他一千户的租税当成犒劳时,他浑身瘫软了。没有人能经得起这个诱惑,何况这个诱惑后面还有赤裸裸的权力。他可以不答应贿赂,但是他得有信心能告倒鄂邑盖公主。很显然,他没有这个信心,因为不久前他自己身上已经染上了污迹。案件一穷治,他和阎乐成之间的肮脏交易也会被揭露出来,这又何苦呢。所以,他现在殚精竭虑的反而是,怎么尽快除掉阎乐成这个可能会坏事的老竖子。
丁守丞是鄂邑盖主的人,连长安公卿都要巴结他,我们怎么惹得起。召广国听了阎乐成的诉说,诚恳地说。他黑胖的脸上满是推心置腹的神态,好像真的在和阎乐成共渡难关。这也的确不容易,拿了人家的钱,就得时时装孙子,表现出一定的和蔼。召广国因此有时感到很别扭,一个已经当到了太守的人,怎么习惯在官职远远低于自己的人面前永远保持好脾气呢?
阎乐成持续的一脸苦瓜相,显得非常想不通。我看这丁外人八成有什么企图罢?要不怎么举止这么奇怪。一个八百石的守丞,会去关心一个刑徒的墓地,而且如此大张旗鼓,这难道不令人生疑吗?他还说要提拔婴齐那个竖子,
这样的话,我什么时候才能报得了这个仇哇?阎乐成涨红了脸道。
召广国将手臂搭在窗棂上,现在是艳阳天,窗外的玉兰花斜伸进来,就在他手边绽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可是他毕竟理由充分啊。元朔元年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那时今上诏书敦促天下郡县,要求郡守选举人才不要拘泥财产,很多官吏因为奉行诏书不谨被免
第四章越王勾践剑
婴齐竟然得到太守丞的赏识,被重新辟除为百石卒史,对王廖来说,无疑是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他满面春风地跑进内室告诉妹妹,妸君自然也是喜出望外。那我现在可以嫁给他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快乐地说,虽然他仍不过是个百石的小吏,但总有希望能升上去,我想,我们江陵王氏是不会丢面子的。
王廖哭笑不得,对这个妹妹他真是毫无办法。你怎么成天就想着嫁人?
他说,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子,也不嫌害羞。上次宴会过后,我就一直在为你脸红呢。
妸君跳起来,张臂抱住她哥哥,吊在哥哥的脖子上,撒娇道,阿兄,你怎么这样说我。她摇头晃脑起来,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可是经书上说的,既然圣人都首肯,我便是想嫁人,又有什么不对了?
王廖看着妹妹娇俏可爱的样子,也不由得心里慨叹,这个小女孩的确是越来越漂亮了。她比自己小十多岁,以前在江陵乡里的时候,就经常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撒娇。这次他派人把她接到豫章,没想到已经出落得如此婀娜多姿。他的脖子被妸君的头发拂得痒痒的,就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笑道,下来下来,这么大了,也没个规矩。怎么不引“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呢?尽挑对自己有利的说。
妸君吐了一下舌头,眼睛里像汪了一泓清水,眉目间都是笑意,你是在说我吗,妹妹撒娇,吊着哥哥的脖子,权也。再说了,这都是你们做官吏的最擅长的,你们断狱时引用律令不也是常常挑对自己有利的说吗。我都是跟你们学的。
王廖假装正经地说,哼,就会狡辩。好吧,我大汉以律令治天下,你就引一条律令,为自己的急切想嫁人做依据罢。行的话,我就派人去暗示婴齐那竖子;不行的话,你的事我就不管了。你总不能自己跑去拍人家的门毛遂自荐。
妸君道,哥哥说话算话啊,让我想想。她的手松开王廖,搬过一个几案,坐下来,两肘撑在几案上,两个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好一会儿,她将手从腮上放下,笑道,有了。她身体坐直,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孝惠皇帝五年诏书上说:“制诏御史: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我今年都十六岁了,再不嫁人,阿兄你就得为我交五倍的算赋了,那可是太得不偿失了呀。
王廖正捧着漆耳杯喝水,听到这里,一口水从嘴里喷出来,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