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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赵郎君,那些事,老卒哪里还记得?”罗弘节惊惶地看看周围,见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谁没吃过败仗呢?李将军又不是诸葛孔明,再说,就算是诸葛亮,不也有败走麦城……”
“胡说,败走麦城的那是关云长!”赵淳之笑骂道,“快说,是哪两仗?”
“记不清,记不清了,老卒今晚说的够多了,都说光了,赵郎君,再不回去,老卒要挨罚了,你可是知道李将军治军严苛……”
“罢了,罢了,可是碣岭阵与团柏馆阵?疏勒府辖内,近十年来唯此两阵负耳!”赵淳之不依不饶,“是这两阵么?”
罗弘节讶然道:“正是,郎君好生聪敏,一猜就中,尤其是碣岭阵。李将军,唉,当时还是旅帅,奉命率百骑由侧后突袭车薄、咽面之两姓突厥人。不料贼早有所备,设伏围之。那时候哇,弟兄们哭爹叫娘,四散逃命,连老撅头我也认为此次在劫难逃。突听李将军大喝:如今之势,要想活命,唯攻山死战!遂率众攀山击贼,弟兄们死伤狼藉,为求活命,决死强攻。李将军亲自掌旗开道,弟兄们无不舍命跟随,俄而将军中三矢,仆地而倒,幸得马大元等人冒锋镝而救之,李将军挥刀断三矢羽,与诸人搀扶再攻,终杀得一条血路……”
“行者何人?”罗弘节的讲述突然被坐喝者的呼声打断。
“虞侯总管玛纳朵失!”
“作甚?”坐喝者继续按部就班应答。罗弘节抱头掩面,道声“得罪”,一哈腰借着兵幕的掩护逃了开去,这个时候被虞侯抓住可不是那么好玩的,难怪罗弘节有如耗子见猫。
“定铺!”虞侯领了十二甲士,出现在兵幕后面,号头洪亮的声音愈发逼近。
“是不是?”坐喝者的声音因虞侯走近也愈发精神,再怎么渴睡也要在此时显得精神抖擞。
玛纳朵失看见赵淳之,施了个礼,扬声说:“赵郎君应知营规,快歇息去吧。”赵淳之毕竟不是军中之人,玛纳朵失自然也不能以军规处之。
“是!”
“是不是?”
“是!”
号头和坐喝者还在三问三答。
赵淳之拱拱手,回身邀了自己家奴,也往自己的帐篷去。
雅罗珊也有败绩啊,父亲曾说过,没有经历过败仗的将领不仅不存在,也不可能成为名将。因为不经历失败就不会知道胜利的真谛,大唐诸如李靖、苏定方、薛仁贵等等哪个没有损兵折将的大败?甚至被贼俘者也大有人在,胜败乃兵家常事,比起那些名将,李天郎的败仗几乎不值一提,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三十二战三十胜的?又怎么能绝处逢生的?仅仅两次小败就锤炼出雅罗珊?真是不可思议!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李天郎的大帐前停下,叱骂声中,火把亮了起来。
赵淳之惊诧地停住脚步,往那边望去,几十把火炬将李天郎的大帐前照得雪亮。浑身披挂的赵陵正将几枚首级抛落在地下,十几个浑身箭伤的突骑施人惊魂未定地在唐军士卒的喝骂声中跪倒在地。其中一个矮小的身影赵淳之看得清楚,是那个叫跌思太的小可汗。猜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肯定是这伙突骑施人想趁夜带小可汗逃走,被赵陵他们逮个正着。
不一会儿,李天郎走出帐来,后面居然跟着那个叫杨进诺的逃兵。赵淳之见李天郎厉声对突骑施人说着什么,那些突骑施人连连叩首,但周围的唐军却收起了刀剑,看来这帮人又可以活命了。都说李天郎是菩萨心肠,越是对人严厉越显仁慈,看来所言非虚。所谓“仁者无敌”,难道就是这样的?赵淳之心中突然一动,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既非正式点征之人,自然可以不听将令,嘿嘿。一阵冷风吹来,让衣衫单薄的赵淳之打个寒噤,但茅塞顿开的他却兴奋起来,倦意全无。对,既然如此……
赵淳之眼望着帐前人等一一散去,李天郎回首看见了他,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进帐歇息。赵淳之搂搂衣襟,又在夜风中打个冷颤,回头入帐,躺进被窝里却再也睡不着。不行,不能就这么回去!
第六章 唐军活捉突骑施首领
突骑施人起内讧
天刚蒙蒙亮,仆固萨尔的飞鹘团便急急列队准备开拔了。前来巡视的李天郎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精神依旧矫健抖擞。仆固萨尔他们不知道,昨晚李天郎几乎是彻夜未眠,他从杨进诺那里仔细了解白草滩的地势,并和突骑施老者的言辞对照,基本上摸清那一带的地形特点。他甚至预测了突骑施人各部可能的扎营地点,计算他们聚集所需的时间,以及西边的突骑施大军可能回援的方式和路线。在精心衡量敌我双方的力量后,一套完整的作战计谋在他脑子里逐渐成形。
“且绕真珠河右岸潜行,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李天郎再三嘱咐仆固萨尔,“发现牙帐,一定先行隐藏,待大队近前,一举拔之!否则功败垂成事小,全军陷入险境事大!”
仆固萨尔诺诺听命,由此进发,就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飞鹘团本就一人两马,加上缴获突骑施人的战马,少说也是一人三马、四马。两百余里的路程,换乘续力,最多一天半即可到达。仆固萨尔喜滋滋地想,到时候打贼子一个出其不意,肯定又是斩获颇丰,那时候赵陵他们可就眼馋喽!
李天郎目送飞鹘团急驰而去,区区五百人便车辚辚,马萧萧,阔气得可以,这也是李天郎以前不可想象的。那时在西凉团,除去驮马,能一人一马就不错,有时候还舍不得骑,宁肯步行,哪像现在,动辄数千战马一齐上阵。
朝霞在山岗上抹出一线红,赤黄的土地因清晨未干的露水而显得难得的湿润。没有飞扬的尘土,没有灼人的热浪,只有缕缕青草,从印满蹄印的地上探出头来,贪婪地摄取各色粪便带来的养分,还有那短暂的清凉空气。
沙枣、胡杨和白梭梭非常茂密,地面的骆驼刺下,飞窜过草原野鼠和野兔,偶尔还有几只惊鸟呼啦啦飞过。番兵营大队缓缓穿过灌木林,踏入了那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近一人高的草丛随风摇曳,仿佛万顷波涛。战马们显然非常高兴在这样的地方行军,匆匆赶路的同时,还可以啃上两口鲜美的嫩草。因此它们个个摇头摆尾,昂首阔步,舒畅的响鼻声从队伍头一直响到队尾。军士们的心情也骤然豁朗,虽然大家都不太说话,但神情都十分轻松愉悦。“好啦,别光顾看风景啦,各队加快行军速度,五十里换一次马!”赵陵大声下达行军命令,“必须在太阳升起之前行出八十里!”草原上无遮无拦,要保存体力只有抓紧凉快的时辰加倍赶路。
“赵校尉,李将军不会因我责罚你吧?”赵淳之是在大队穿过灌木林时追上来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带着随从在后面紧紧追赶。
赵陵回头望望队伍中间的几辆轻便马车,嘿嘿笑了两声,“某家只要装作不知道便是,待将军醒来,你已随我等走出八十里,他要赶你回去也晚了。再说,”赵陵冲赵淳之挤挤眼睛,“你不是早想好了应对之策么,又不是点征人,你不过是自行随军而已!呵呵!为保万一,不如这样,你随斥候前出查探吧,这样即使李将军醒来,一时半会也碰不上你,你看如何!”
“妙计!妙计!甚好,我这就去做斥候!”见赵陵暗里支持,赵淳之心中大石头落了地,他兴奋地“哟喝”一声,往马臀猛抽一鞭,冲出队伍,撒着欢儿尽情飞奔,还一时兴起在马上竖了个筋斗,引来周围士卒一阵喝彩声。喜不自胜的赵淳之向马车处望望,喃喃地说道:“但愿李将军再多睡会儿!”
李天郎将行军之责交给了赵陵,他自己躺进一辆装运箭矢的马车上睡着了,忙碌了一晚上,他实在太累了。沉睡的李天郎蜷曲在箭束的凹窝里,随着马车的摇晃很松散地晃来晃去,显然睡得很死。忠心耿耿的阿史摩乌古斯骑马伴在马车一侧,后面则是默默跟随的五十长骑,即使是普通的行军,他们也排得整整齐齐,步调惊人的一致。未披马铠的铁鹞子竭力想比过他们,但野利飞獠不管怎么调弄也难以让队伍排得如长骑们一样整齐,大骂之余,只得以“不就人少好摆弄么”聊以自慰。
只有在西域这块地方,你才会真切地感觉到天地之大,温柔起伏的草原将葱绿一直铺到天地交接的地方。漫漫长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不管你朝哪个方向行走,哪怕是纵马狂奔,看上去顷刻即到的蓝天白云却总也无法抵达……
美丽的真珠河在白草滩弯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仿佛彩虹映落在茫茫草原上。洁白的羊群中间,散落着杂色的牛马,渴了半天的牲畜们闹哄哄地拥挤到河边饮水。
“哞哞哞……”“呼呼呼……”
有热气喷到脸上,一双在草丛中紧闭的眼睛睁开了,迷乱的瞳孔里填满了一头健牛咀嚼的大嘴。“噢!”昏迷的多弥那逻可汗本能地惊叫起来,他用尽力气刨开牛嘴,大喊道,“来人,快来人,救救我!”受惊的健牛蹦跳着跑开,冲乱了平静的畜生群,吼叫的牧人骑马往这里飞奔而来……
两个时辰后,费尽唇舌才解释清楚自己身份的多弥那逻可汗被牧人们抬到了突骑施黄姓部落的牙帐。得知有众上万的拔泥塞干部转眼间便飞灰湮灭,以染息干可汗为首的黄姓可汗们无不响震失色,一时难以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看着狼狈归来的多弥那逻可汗,众人又不能不相信其言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尊贵的腾格里啊,这是真的么?”
可汗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也许凶悍的唐人大军很快就会吞没整个草原!听说山地之王高仙芝已经开始从柘折城挥师东返,而东边北庭王正见唐人都护的大军也包围了碎叶城,如果这个时候那支剿灭拔泥塞干部的唐军再予以夹击,那后果……
染息干可汗低头看着埋头猛吃食物的多弥那逻可汗,破烂的衣衫,仓皇的面容,失去神光的眼眸。啊,没有了象征高贵的狼纛,没有了拥戴的部众,甚至没有了家人,昔日雄心勃勃的多弥那逻可汗仿佛是一坨泡稀的马粪。
“得赶紧禀报大汗,让他拿个万全之策,”染息干可汗止住了大小可汗的窃窃议论,“至少叫他召回各部勇士,以备近前的唐人吧!”
“就算飞骑传诏,大军也得两天后才能折返,谁能保证唐人不会顷刻即至?”一个小可汗忧心忡忡地说道,“我部精锐,尽随大军去,留下的战士不到百人,怎么……”
“唐人难道有翅膀么?说到就会到?再说,”又有人出言反驳,“拔泥塞干部在吐尔尕特遭袭,那里离这还有百余里,唐人俘了众多牲畜部众回去请功还来不及,怎会追寻至此?就算追寻至此,我等三部尚有人马近万,还怕了唐人不成?以逸待劳,杀他个片甲不留!”
“拔泥塞干部人马还少了么!怎的也土崩瓦解?你知道唐人有多少?”可汗们七嘴八舌争议起来。
“我早就说唐人奸诈,黑姓人也未安好心,你看,这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该如何脱困才好?”
“我部弱小,可经不起那般的损失!不如暂避罢,让黑姓人自己去顶吧!”
“不可,我们可是杀白马歃血为盟的!怎可食言丧信!腾格里不会答应的!不就一战么,我们的勇士不怕!”
“说得容易,多密昆你自己去打吧,毗伽大汗不就把妹妹嫁给你了么,可你别忘了你是黄姓人的可汗!不至于因为一个女人就这样帮黑姓人说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