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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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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植说:“依大学士说,怎么该收手了?”

许国说:“如今张居正事也完了,该大家好好做事了,是不是?”

陈三谟说:“还有许多张居正党护的人,不曾给拉下马,我们要乘胜追击!”

许国说:“你追什么?追来追去的,只怕把明廷给追垮了,那时你噬脐莫及!”

陈三谟不语,羊可立大呼:“就是把大明朝给追垮了,我们也得追!宁要一个清明贫穷的大明朝,不要一个拆烂污兴盛的大明朝!”

许国心里生气:“你真是胡说,宁要一个清明贫穷的大明朝?清明的大明朝必不会贫穷,贫穷的大明朝就决不会清明!拆烂污的就不会兴盛,兴盛的就不会拆烂污,这点你不明白吗?一群人喝得微醺,个个兴奋,大明朝的命运就一次次给这些狂噪的吼喊淹没了,那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江东之说:“我们是拿性命来清明大明朝的,大明朝有了张居正这样的权臣,有了像潘季驯这样的狂人,才会风雨飘摇。我们要振兴大明,就得把这些贪官、烂官赶下去!让他们回家!”

许国忍住怒火,轻声质问:“要是潘季驯回家了,你去治河吗?”

江东之冷笑:“你以为只有一个潘季驯会治河吗?天下有的是人才,我们言官里就有许多人能治河。像羊可立,他就会治河,他是管理过河道的,你以为只有一个潘季驯能做事?你以为缺了一个潘季驯就会江河泛滥,洪水滔天?告诉你,大明朝缺了哪一个人都一样,它该是什么还是什么。”

有人叫喊:“请雒大人说说。”

雒遵是弹劾过潘季驯的人,他曾有一个笑话传遍天下,连孩子们的童谣都把他编进去了:雒大人精,雒大人傻,雒大人不怕洪水大;只要洪水一决口,一下沉船就堵下。沉船早早量得好,一下子下去就是仨。一声呼喊一二三,船就一起能沉下。

雒遵站起来说:“我与潘季驯有过节,我不愿再弹劾他。”

这有点扫兴,众言官不语。李植说:“雒大人不弹劾他,我来弹劾他,请许大人回吧,言官与内阁也不便交接。”

许国只能怏怏离开。

万历接到了李植的奏疏,李植说:“故辅居正,挟权阉之重柄,藐皇上于冲龄,残害忠良,荼毒海内,即斩棺断尸尚有余罪。夫潘季驯,昔为私党,深衔卵翼之恩;今藉恤旧,甘为嗻犬之吠。不曰居正之罪宜诛,而曰缺德伤体。奉差籍没诸臣少加推问,季驯又倡言惑众。至谓铜拶铁夹,断肢解体,拷毙数命,饿死十人。询之楚人,以为并无此事。季驯不惟诳皇上于前,而且欺皇上于今日矣。若不速行斥逐,恐以下讪上,以臣议君,相率成风,莫知底止。”'① 《万历邸钞》。'①

万历对张鲸说,“真是实话,潘季驯就那么直直来逼我,要我下谕旨,还是琴依下了谕旨,才使他能离开乾清宫的,不然他岂不是要在外面站上一夜来逼我?我真没看过这种人。你下谕旨,要潘季驯回话,问他,直来宫中逼问,是不是有罪?连阁臣都说了,此事是无中生有,张居正府中哪里有饿死十几个人的事儿?他是胡说。问他有罪没罪?”

面对着皇上的追问,问他是不是听信了谣言,潘季驯没法子回应。他能说真是饿死人了,他是直接从张家人口中听说的吗?那样又会降罪于张家人,让他们雪上加霜,皆时死的就不会是张敬修一人了。因此,他只能说是自己错了,只能自己来背黑锅。

万历大怒,他吼叫着:“潘季驯是什么人?他当他是张先生?敢直言说我?他是直言吗?他是望风捕影,是恶言讦人!”

万历下旨,说:“潘季驯疏纵罪犯,纵放复拘,怀无君之心,本当重究处治,念系大臣,著革了职为民,其诰命等项,俱着追夺入官。”

张鲸马上说:“圣上英明,圣上英明啊!要是不追究潘季驯与张居正一党,还会有许多人站出来为张居正喊冤。要明示皇上的态度,他们才不敢再妄言了。”

万历下旨,升羊可立为尚宝寺少卿,升李植为太仆寺少卿,升江东之为光禄寺少卿。

重要的是,那些原先跟着起哄的皇室宗亲们还在吵嚷着要为辽王翻案,他们仍在辽王妃王氏的住房外聚集,要去皇宫,要去六部,要去都察院,每一天都有一些人在都察院的夹道间聚集,呼吼:给我们一条生路!给我们一条生路!我们也是太祖的皇孙,我们也是朱家的后人!

万历说,这件事总得处置吧?着内阁再拟一旨,要“拟复辽爵,及重论居正之罪”。

事至此时,申时行也怕了,他对许国说:“再这么干下去,大明朝非弄翻了船不可。你看要不要顶一下?决不跟皇上妥协?”

许国说:“是啊,要是首辅愿意,我与首辅共进退。”

申时行说:“我们就写疏吧,你听着,我说。”

申时行是进士第一,文笔自然是最好的,他在地上来回走。深知这一疏的重要,这是与皇上论理,不写得明白,直中肯綮,便不能打动万历。他说:“居正罪状已著,法无可加。辽王觊觎之端,修废第于民穷财尽之时,复废国于宗多禄少之日,举朝无一人以为宜者。”

许国赞叹:“说得好!这一句说得重,不怕皇上不听。”

申时行说:“再不听就没法子了,这明明是一条死路,再走下去,有什么好处?皇上也不能不想啊。”

就查抄张居正家产事,张诚再次向万历禀报,他说:“张居正的府里没有那么多的财产,肯定是早早弄走了,但寻找也找不回来,看来是有隐瞒。但接下去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没有法子,我看也只能是这样子,寻找到了一百扛的财物,这也足够了。”

万历说:“你这一次抄家有功,可荫你弟侄一人为锦衣卫百户。”

张宏说:“张居正事要有一个终了,不然人心惶惶,不思职事,误了大明朝的公事。”

万历下谕旨说:“张居正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第,箝制言官,蔽塞朕聪。私占废辽地亩,假以丈量,庶希骚动海内。专权乱政,罔上负恩,谋国不忠。本当断棺戮尸,念效劳有年,姑免尽法追论。伊属张居易、张嗣修、张顺、张书都着永戍烟瘴地面,永远充军。你都察院还将张居正罪状榜示各省直地方知道。”'① 《万历邸钞》;《明神宗实录》一五二。'①

申时行细看了谕旨,长叹说:“张居正忠直一生,就这么完了?皇上这么一下罪状,张居正之事就算是盖棺论定了。”

许国说:“当初我与沈懋学等人在酒楼一聚,正是吴中行等人受廷杖时,我赠与了吴中行玉杯。谁料到没过几年,竟是再要为张居正嗟叹?如今不是对待吴中行等人不公了,反是再把张居正打入罪孽,人生反复,真是难料啊。”

西庐是沉静的,如今的西庐再不是张居正执政时的西庐,那时的西庐是一个发布命令的地方,许多政策从这里具有了雏形,再一步步向皇宫里求证,向各地发布。张居正是霸道的,不容置疑地命令人们照他的主意办,一步步走起来了,最后他自己的家人承受了这沉重的代价。申时行感到,这不公平,他也成了首辅,看到皇上一点儿也没有怜悯之心,他情愿把张居正打入地底,只要能换来一声公平的赞誉,换来一时的安定,宁可立时牺牲张居正。他怎么办?万历根本不听他的意见,在万历身旁的人,只有张鲸、张诚、张宏的话他或许会听,申时行与许国只是他的拟旨学士,他们说什么想什么都没用。申时行复悲叹,当初他有些憎恨张居正横行,根本不听他人的意见,此时反而有些怀念此公了,能像张居正那样,百事只顺着自己的心念走,不彷徨,不回顾,才能做大事。他申时行能像张居正吗?

申时行知道,张四维一回家就病倒了,张鲸与张诚想让张四维再回来主持阁务,但张四维不愿再回来了,他已心灰意冷。申时行还知道,他自己是没有能力劝动万历了,只能待在家里养病了。回到山西的张四维更清楚,申时行做首辅比他能忍,申时行能耐着性子,事到危急关头,他也沉得住气,能忍辱负重,也许大明朝就该有这样一个首辅,那才能再支撑下去。

第十章 锋芒

言官们欢呼,言官们庆祝,居天酒楼这天的聚会既是一场告别宴,又是一场庆功宴。宴会上,羊可立、李植、江东之三人这会儿坐在首座上。'① 《明神宗实录》卷一五一,记载羊可立三人升官事。'①陈三谟说:“我们是言官,言路如今真是顺畅了,皇上英明,皇上这一次下旨,特地提到了言官,我们一连十年的奋斗终是得到一个肯定,言官从此可以伸伸腰了。”又说:“这一次皇上英明,升迁了羊大人、江大人、李大人三人的官职,可你们做了九卿少监,以后要多来言路看看,别忘了你们是正直的代言人,是言官的先驱啊!”

羊可立先站起来说:“我做言官,很贫穷,但我很满足,有时家人问我,你做这个官,有上顿没下顿的,你图个什么?我告诉家人,正直是言官的生命,我们就是要天下有正直,有良善,有公理,有是非。皇上是什么?是一国之君,可他也得听我们言官的,太祖就写下了劝谏的理由,他说,要我们上谏的臣子记着,如果是大事,就得一谏再谏,处处谏时时谏,要以性命谏天子,要以道理屈帝王。我毫不自诩地说,我们做到了。”

众人鼓掌欢呼:“噢,我们做到了。”

羊可立说:“怀念我们在一起那些风风雨雨的日子,大明朝有弊病,有人说,大明朝没有团结可言,他可说错了,如果说有一处团结的话,那就是我们言路,我们是团结的。”

众人再欢呼。

轮到江东之说话了,他说:“当我们想着要为大明朝做一点儿事儿时,我们知道,我们是为大明朝清理垃圾与败类的人。我们要做事,要立下恒心,一心替大明朝清理败类。张居正怎么了?他高不可攀吗?我们一样把他拉下马!张居正做过事,但他最大的失算是毁了言路,他视言官于无物,这就要他付出血的代价!我看他埋在土里也会后悔,当年为什么不给言路一个机会?他真会后悔,言路为什么不替他说话?他没交下我们,对我们不公!”

最后说话的是李植,他说:“我们是大明朝的官员,有时我想,要做好官,就得行好事。有时你做了一件小事,但这件小事非同小可,这就足可以拨动大明朝的天下。你做一个言官,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们是升官了,做了少卿,是正四品,但与我们在给事中房的日子比起来,可是再也没有轰轰烈烈的荣光了。我们去做什么?管马,管种地,管皇宫里的宝器,这算是什么活儿?升了官又怎么样?”

三人于是都摇头,虽说御史只是六品,但人微言重,只要上疏,就可以一下子拉下一品大员,就是权倾朝野的张居正也不在话下。此时一旦离开了言路,真还有些不依不舍。

陈三谟说:“我是正三品,做一个左副都御史,也是一个官员了,但我身在言路,这一点比起你们幸福多了。我同大家在一起,总是热血沸腾,总是有话要说。大明朝的未来在我们手里,我们笔下写上什么,便是什么。一想到这个,我走路都挺直腰板。”

众人饮酒,喝得差不多醉了。有人说:“张居正的案子没什么翻头了,看来皇上要罢手了,要我们再也不要弹劾别人了。”

江东之冷笑:“怎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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