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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恭妃偏能生育,生出了长子常洛,常洛没有他那聪明,长得像他也行啊,偏又极像恭妃王茵,头有些长,狭长的头带些呆相,这不大富贵,又显呆滞。恭妃请他躺在床榻上,脱下他的朝靴来。他不喜欢穿这种朝靴,偏又不得不穿,真是很闷。
马象乾下了诏狱,大呼:皇上给你们蒙蔽了,皇上给你们蒙蔽了!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
万历恨这个马象乾,他给人添烦,把他打得皮开肉绽有多好?申时行上疏说,要拿下张鲸,那是言官的心意,他们恨内府,恨内府专横跋扈。认为只要拿下张鲸,内府淮会收敛。他不那么想,但他只能把张鲸叫来,叫他来恭妃的阁外等候。
宫女悄声说:皇上,张公公来了,他在等候。
要是以往,万历会叫张鲸早些进来,就是在他与恭妃亲热时,他也不忌讳,太监是什么人?他们就是一群没卵子的玩艺儿,他能怎么着?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就是了。但这会儿,他不着急,张鲸急,他不急。
恭妃也得过张鲸的好处,替他说话:皇上,你就见他吧?
万历笑笑:让他进来吧。
张鲸跪在阶下。
他得离开这皇宫了,张鲸与冯保当年的心境一样,他蜷缩在万历脚下,抱着万历的脚说,皇上,皇上,我舍不得你啊,我舍不得啊。你让我去看守皇陵吧?你让我去吧,我一去,他们还会想法子赶走张诚,赶走下一个人啊。
真的心里不舍,张鲸一走,可不是他万历愿意的。冯保走了,他松了一口气,可张鲸一走,他不愿意了。谁舍得张鲸走啊?一去内市,张鲸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张鲸能看明白古董了,惊讶一问,张鲸说,只要他不当值,他就去内市,向所有的店主学看古董,学看字画。万历问他一句:你学那个干什么?有我呢,我不会买错的,买假的。张鲸说:我替皇上看,一错了,皇上该不高兴了。皇上不高兴,我就该死。
万历心里很满意。
万历说,你听着,你得回家闲居了,我告诉你,不是我要你走的。我要你过几年再回来,别像冯保似的,我要冯保再过几年可以回来,我对皇太后就说过这话,要是冯保这会儿还活着,我一定要他回来。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人哪。
说着话,万历真就流了泪。张鲸很感动,皇上都为我落泪了,那些天杀的言官,那些该死的阁臣,就不为我张鲸说话,下一次我要是回来了,决不放过你们!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满是哀伤,瞅着万历,说:皇上啊,你记着,要小心一点儿,你的脚不抗劲儿,不能多走路。走在内市时,要人扶着你。不能你一个人走,要那些奴才扶着你走。
张鲸说着说着,哭得泣不成声。万历心里也哀痛,他问自己,他能不能主持大明朝的朝事?问过了,忽地从心底里泛起一股怨郁,他说了不算。当他想到这一点时,愤懑滞胸,心竟一下子塞得满满的。
张鲸走了,悄悄离开了皇宫,远远望去,一个凄楚、茕茕独立的身影渐渐远去,在大场上眺去,渐成一豆,又竟至于无。在宫门那儿,只能隐约看见一丝一点儿模糊的影子,万历的眼里顿时充满泪水。
他恨言官,恨阁臣。
他要与恭妃说一说他的郁闷,说申时行,说王锡爵,再说许国,最后说起把马象乾放在诏狱里的事儿。恭妃说,你要是愿意让常洵做太子,你就下令吧,我愿意,你要常洛做一个王子,我就知足了。
他抚摸着恭妃,问:你不愿意常洛做太子吗?
恭妃轻声说:你是皇上,你愿意要谁做太子,你决定,他们管不着你。
恭妃一句话说得他心酸起来,真是他们管不着他吗?言官要管着他,申时行要管着他。特别是申时行,这么一把年纪了,竟舍命在雨中伫立,只为谏他立常洛为太子!
他对申时行下一谕旨:“朕不喜激聒,近诸臣奏章概留中,恶其离间朕父子,若明岁廷臣不复渎扰,当以后年册立,否则俟皇长子十五岁时举行。”
他能等得到明年吗?
恭妃的亲热使万历感到些许温馨,他抚摸着恭妃,觉得她那么体贴,那么善解人意,轻轻抚摸着她,觉得男人的雄风渐渐地起来了。他贴在她身上,听见她的心在咚咚地跳,便悄声问:你不恨我?恭妃说,上天与皇上一同给了我一个儿子,我感谢皇上,感谢上天。
恭妃王茵与郑妩不同,郑妩不感谢他,只索求,索求令他窒息,总有一种紧迫感。他与郑妩那一夜封函,写上要封常洵做太子的函封,放在圣殿上,他回来后,郑妩说,皇上,我替太子谢谢你。那一夜郑妩与他亲热,更显得小心翼翼,分外温柔,他感到心胀得满满的,真是痛快。郑妩小心伺候,他得到大释放,郑妩攥着他的手臂,不罢不休,他从雄壮中找到了快意,汗淋下来了,人也在那战栗中得到了满足。才恍惚觉得,他的脚不那么疼了,踝骨不那么软弱,他的脚能坚持着站上一个时辰,他能在与郑妩的相融中体味深切,一次次地体味,每一次都不同。他最佩服的是郑妩的呼唤,她在呼唤风暴,那呼唤令他心旷神怡,在她的呼唤中,野性慢慢浮升,再也没有了平时的矜持与孤傲,更多了一点儿男人的坚定与粗鲁。他攥紧她的手,手是柔弱的,偏能给他无数暗示,从那暗示中走出来,万历体味到了她的呼唤与比拼。两人拼野性。恭妃不是这样,她像润物细雨,只是默默地用心体会他。他忘了上一次是在什么情形下与她亲热的了,常洛在那一次荒唐的狂暴后成了他的羞耻,而每一次的回顾都因年头的久远与当时的冷漠而变得更模糊更淡漠。他记不起来了,不记着他是怎么使得那一次亲热成为深刻的,也不知道一旦他知道了,记得清楚了,他会不会更痛苦。
恭妃牵着他手,让他慢慢体味她的身体,他体味不出来这身体与别的妃嫔有什么不同,感受麻木了,但手在那里体会到恭妃的颤抖,她是真切地抖着,胸膛与心一起咚咚跳动,她牵着万历的手说,皇上愿意幸我吗?要不愿意,就不做,我也知道你累,那些大臣说你……
恭妃不该提起大臣,大臣是万历心头的病,一提起大臣,便惹起他的不快。万历忽地想下来,他再也没了男人的雄壮。恭妃哭了,她委屈地嘤嘤泣泣地哭,一时哭泣,激发了他的怒火:你哭什么?你儿子活着,你又没死?你的儿子活得好好的,不像我的女儿……
恭妃哭得很悲伤,努力忍住不哭,这才知道不哭比哭更难,她轻声说,我不哭,我不哭。
她竭力唤醒万历的欲望雄风,但男人的欲望雄风不再,便有些尴尬。他不怪恭妃,她是宽容的,知道心疼他,比起那些仇视他一味地给他出难题的人,她不坏。
记着二子邠王常溆死时,他去看过,那一具小小的尸体放在一具小巧的木棺里,看着那小巧的身子,他竟忘了悲痛,像不是他自己的痛苦一样,很旁观地看着。
恭妃唤起了他的同情与怜悯,只要女人想唤起他的情意与爱心,总是有效的。他不会没有体会,他的心是敏感的,他能体味到恭妃的迎合与努力,他慢慢地应和着,二人渐渐在一片哀凄的和气中探索着,这使得那种动物的本能充满了悲伤感。
恭妃在体味着,她没说她再要一个孩子,但他能感到她正在尽心尽力地迎合他。那迎合有些巴望,巴望着再要一个孩子,她渴望那个孩子蹒跚而来,入她心扉,入她胸怀,她将用母性的疼爱来温暖他或是她,决不任何一支箭矢伤害他们。她宁愿让所有的箭矢都射在她瘦削的脊背上,只为掩着护着她的孩子。
言官聚议,要议一下是不是再上疏谈立太子事。陈三谟说,算了吧,皇上不愿立太子,要对付下去,我们有什么法子?别再惹他愤怒了,我们慢慢等着吧。
邹元标说,我听说了,皇上对申大人说,若明年再无人说此事,他就可立太子,这也是一说,我们就等明年吧。
陈三谟冷笑,你信吗?明年皇上就会立太子吗?你看着,决不会。
众言官看他,等他说话。
陈三谟说,这件事皇上得到了申时行的支持,你们谁也反对不成,申时行阿谀奉承,就是一个奸雄!
邹元标问,我们要不要对申时行说?
陈三谟问,说什么?你要他支持你劝皇上立太子?他不会做的,他故意在雨中站立,立在皇宫前,上过疏,也就算是尽了力了。你再问他,准会有一大堆话对你说,不信你去问他?
邹元标果真去申时行府中拜访,他径直走至堂前,拜揖后问申时行:申大人,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认为皇上明年会立皇长子常洛为太子吗?
申时行轻声说:会吧?我不知道,我们是臣子,只能尽心了。
邹元标大声说:陈大人说,你是敷衍,我还不信,看来是真的,你是主张听皇上的,要废长立幼是不是?
申时行说:我没那么说。
邹元标说:可你那么做了,你是一个软弱的人,就是皇上要你归隐,能怎么样?至多也就像是张四维,死在家里,有什么了不起?你一心奉迎皇上,还算是什么首辅?
申时行长吁一口气,看定邹元标:你认为首辅是什么样子的?应该跟你们一起吵嚷,跟你们一起上疏,跟你们一起逼迫皇上吗?
邹元标一叹,我明白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邹元标起身就走。
申时行大声说,我告诉你,邹大人,我是想着,皇上要是一心立三皇子常洵为太子,你也赞成他吧?这件事毕竟不是大事。
邹元标大声喝斥他:申大人,你是首辅,你说这件事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皇上立太子,废长立幼,没有了规矩,这不是大事吗?大明朝会乱的,你说的大事是什么?
申时行说,天下兵乱要剿,天下灾难要赈,河水要治,堤防要补!潘季驯病倒了,还在堤上躺着,没有人可替。你要是能学学潘大人就好了,这样,你就可替代潘季驯。徐贞明死了,你知道他死了,我怎么想吗?我想着朝廷再也没有人能理财治农了。他一死,城郊农夫给他送葬,一路洒米,送他去坟地安葬的人成千上万!你我要是死了,有那么人想着你吗?死了好,死了好,他们活着,除了你整我,我整你,还做了什么?我不想像你们一样,天天缠在谁当太子的事儿上,而那个还没有立上太子的人,他不是还有许多年才能做皇上吗?说不定他一辈子也做不了皇上,还是皇长子常洛做皇上呢。那我们吵啊,闹啊,有什么用?
邹元标坚定地说:不管怎么说,你是一个奸雄,比张居正更坏。张居正坏,是直接说直接做,你坏,还总是要找出一个道理来,你比他更坏。
万历下谕旨,免升授官面谢。阁臣上疏,请求皇上还是与升官朝臣见面,翰林升官,愿一睹天颜,且可得皇上勉励,直谕嘉奖,使得官员有清良方正之心。万历说,我不能再天天站在朝堂上了,脚疼啊。申时行与阁臣一起上疏,谏求皇上与朝臣理事,方能使国家昌盛。万历不听,决定不再出来,只待在后宫。宫中的女人比外面的人更愿意听他的,莺莺燕燕,婉声软语,温玉生香,令他十分快乐。女人的温柔在于善解人意,她们不会对万历说朝事,不说战争。有人告诉万历,努尔哈赤征服建州五部,拿下苏克素护河、哲陈、浑河、栋鄂、完颜,再征完颜部兆佳城,已成为建州唯一的大部落。兵部上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