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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懋学一来,几十个府生便欢呼:噢,余大人来了。
一个府生拿起排箫,吹了两句《诗经》诗句,吹的是“伊人在水一方”。原来这排箫声是讲课的信号,在竹林中读书或聚议的学生们全都踱来,坐在凳上,团团围成扇形,静等余懋学开讲。
程任卿说,咱们婺源可是出了大人物,余大人高风亮节,骨格清奇,名震天下。这会儿能归乡赋闲,是咱们书院的荣幸。请余先生讲学,值得珍惜,能得良益多多。
余懋学说,我的疏说了五点:“一、考成法实行的结果,政治一味地流于冷酷,而国家的元气丧失。当‘存敦大之风。’二,应该开言路,欢迎政治批判。即当‘亲謇谔’。三,当赏罚分明,慎重应对宦官的要求。即当‘慎名器’。四,轻易变更祖宗之法会助长混乱。即当‘戒纷更’。五,内阁(即张居正)不应胡乱称赞司礼监(冯保)。即当‘防谀佞’”。'① 以上来自《明季党社考》(日)小野和子著。 '①我先讲怎么存“敦大之风”,就是要敦厚,不能只夺民力,民力有尽,夺得尽了,这个国家就完蛋了。再就是要广开言路,能让民怨有所申诉,能上达皇廷。再就是要对宦官有所抑制,不能让他们的贪欲无限扩张。再就是不能多变,一个政令,没几天就变了,让人对你一个朝廷有什么好看法?内阁与司礼监本来是敌对的,两下相互牵制,怎么能狼狈为奸,互相包庇?冯保就是张居正,张居正就是冯保,这种情形,只能破坏大明朝的祖制,还有什么好处?
一个府生问:“余先生,如果张居正恨你,他就会在廷杖时命司礼监暗下令打死你,他不打死你,是对你手下留情呢,还是他心存顾忌?”
余懋学笑:“他不会对我手下留情的,他恨我们,恨我们断了他擅权专政的路子,对我们恨之入骨,怎么会放过我们?但他张居正也有一怕,他怕天下的读书人恨他,人言汹汹,他张居正岂能不怕?”
众府生笑,很自豪,他们才是天下的主人,只要写下正气文章,大义凛然,正气浩然,就可把张居正这样的宰辅批驳得体无完肤,令他声名遗臭,他当然怕读书人啊。
一个府生问余懋学:“依余先生看来,大明朝会不会重视言路,会不会再兴祖制?”
余懋学说:“没有别的出路,你想大明朝能活下去,还有别的出路吗?我为先,在我之后,河道试御史傅应祯大人也上疏,也被夺官,他比我惨多了,给下在狱中,严刑拷打,皇上要‘好生打着问’,傅大人最后被发配到浙江定海充军了。然后便是刑部主事刘台大人,他被下了狱,最后也被削籍为民。听说最近又有刑部的官员上疏,全都给廷杖处分了,有的被打成残疾,有的被打得伤重,大明朝很快就成了张居正他一个人的家天下了,这不可怕吗?”
府生们大吼:“要张居正滚下去,清君侧!保大明!”
万历五年(1577年)正月,万历皇帝的嫡母仁圣皇太后、生母慈圣皇太后给礼部下懿旨,广选皇后。到了八月初四这一天,两宫皇太后钦定锦衣卫指挥使王伟长女为皇后,传礼部,大婚之时一应礼仪要早早拟定,要礼部同翰林院拟奏。
钦天监接旨之后报告,说是大婚的吉日,应该选用十二月。
张居正不满意,他认为万历五年十二月皇上大婚太早,万历六年十二月又太迟。他说,“祖宗列圣婚日期,多在十六岁初幼之年……今皇上圣龄方在十五,中宫(皇后)亦止十四岁。若在来年十二月,则过选婚之期一年有余,于事体未便。若即今年十二月,则又太早。”'① 樊树志《万历传》。'①
这事儿传至宫中,正值万历皇帝最快乐的日子,他的快乐有二:一是刚刚接到了户部的条陈,看到了一张表,这表上列了从先皇隆庆元年一直到万历五年八月太仓银两的入库数。隆庆元年岁入只有二百零一万四千二百两,而到了万历元年就岁入二百八十一万九千一百五十三两,万历五年还没到年根,只到了八月份,太仓银就增加四百一十万一千三百两。这件事让万历特别高兴,太仓里有钱了,而且他的太仓库中每年进钱比他的父皇增加一倍还多,这不是好事儿吗?第二件事,是他看到了冯保给他送来的锦衣卫侍使王伟女儿的小照,这是宫里画出来的,一看那人就端庄秀丽,有倾国倾城之貌。万历问冯保,大伴儿,这就是我媳妇?冯保说,不是媳妇,是皇后。万历这会儿心情好,就说,老百姓就叫媳妇,我就得叫皇后。
万历这会儿着急,他可不愿意拖迟婚期,就听钦天监的,今年十二月结婚就是了,何必还要等到明年十二月?急死人了。他问:“张先生是什么意思?”
冯保说只是猜测:“他想给皇上定下大婚日期,就在明年三月。”
万历摇头,还是嫌晚。
冯保劝他:“皇上啊,不晚了,那得好好准备,光是做首饰,弄头面就得费些工夫。皇上结婚,那可是最大的大事儿了。”
万历无奈地:“行吧,定在明年三月,不能再晚了。”
万历心情好,又给冯保写了一幅字,“尔惟盐梅”,说:“大伴儿,这字赏你吧!”
冯保跪下磕头说:“使不得,使不得,皇上给张先生写过这字了。”
万历一愣,说:“是写过,写过又怎么样?你跟他一样,都是我的左右手,我再给你写一幅。”就又写了“汝作舟楫”,万历笑,“这回你跟他就完全一样了。”
万历心里不满张居正,是因为张居正总想管他,他又满意张居正,是因为张居正能搂钱,能帮他把太仓堆满银子。
万历乐意结婚,自从乐儿死后,慈圣皇太后就把她在乾清宫暖阁外间的床搬进来,跟皇帝的床榻对头摆放。她跟万历都住在乾清宫的暖阁里,阁中两床,东西相向,太后与皇上对榻而眠。太后对他管束极严,规定宫女三十岁以下者,不许在皇上左右供事。皇上每天除了视朝和讲读都要立即回到乾清宫侍奉母亲,除非得到太后许可,不得迈出殿门一步。
这两年除了冯保看着他,万历又宠着一个随身伺候的太监张鲸。这人会玩,有时就怂恿皇上游戏,但因皇上很少能离开慈圣皇太后的视线,便玩不出新奇事儿来。张鲸总是看冯保不顺眼,想寻找时日把他拿掉。但尚衣监掌印老太监张宏对他说:“你那心眼不行,冯保是我们太监的硬根子,哪有咱们自己刨自己的根子的?你那么干会伤了咱们在宫里的元气。”张鲸不在意:“老祖宗,你是我的老祖宗,可他冯保算什么?不就是天天在皇上眼前晃吗?我把他干掉,宫里的事儿就请老祖宗主持。”张宏摇头:“我老了,不想主持什么事儿了,我只盼着你们都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过咱家这苟延残喘的日子,就满足了。”
张鲸想着,皇上要大婚了,但皇上还没看见过那个王伟家的长女也就是未来的皇后长得什么样儿,他就想去锦衣卫使王伟家看看。但不能随便就去未来的皇后家,总得找一个理由。张鲸乘机对万历说:“皇上,我们去皇后家看看吧?看她长得什么样儿,回来也好向皇上说一说呀。”
万历乐:“我的皇后,我不急,你急什么?”
张鲸说:“那可不一样,我们看了,能向皇上禀报,她长的那么美,真是端庄,还是艳丽,可报皇上啊。”
万历也是孩子心性,他笑说:“你愿意去,就去看吧。”
张鲸说,只是奴才去看,没什么名堂,没名堂谁敢去看皇后?如今她是主子的了,谁还敢去看她,那可是国色天香了,谁看她一眼,还不得把眼珠子都剜了去?主子能不能给奴才一个由头儿,我就去看看她。
万历想想,说:“你替大婚使节去传令,行不行?”
张鲸想想,不行,如今大婚使节还没定呢。皇上要定英国公张溶为正使,首辅张居正为副使,但朝臣中有人不愿,给事中李涞大声疾呼,张居正有丧在身,不宜任副使。他说“皇上之留居正,固以军国重事,不可无社稷臣,大婚副使与经国筹边不同。况肇举大礼,以守制者行之,将事违其宜,非所以为观。乞别简大臣任使,以光盛典。”'① 《明神宗实录》卷七一。'①张鲸悄声说:“皇上,不能替大婚使节说话,奴才可没那个份量。”
万历说:“这还不好办?我写一幅字,你拿去,赏给王伟就是了。”
当下万历便写了一幅字:“惟德宁馨”,对张鲸说:“你拿这幅字去,说是要当面赐与皇后,她不就出来了吗?”
张鲸捧起皇上赐的字,出宫去了,到了西便门外王伟家,便在门外耍起了威风,大声喝吼:“锦衣卫使王大人接旨!”
王伟正闲歇在家,一听得有旨,忙跑出来跪接,以为是大婚事宜,是宫中太后的旨意,但没料到竟有皇上的旨意,就微微觉得怪。张鲸陪笑说,皇上说,这会儿想着皇后要离家,要进宫,便有些思亲,特派奴才来降旨以示慰问,并把皇上赐的字交与皇后。
王伟一想,宫中可没这个规矩,但也不敢多想,皇上想做什么,那可是由得他做,他就跪下接旨,请张鲸坐定,再去后楼与女儿商议,要她见张鲸。张鲸对小珰使一下眼色,告诉他,要好好看,看看皇后,她可是将来在宫里的另一个主子,得看仔细了。
两人在厅堂里坐了许久,这会儿看厅堂里,知道王伟一家原来是书香官宦,堂上字画皆是名人题书,有明初刘基题的一幅晚秋图,有宣德内阁大学士杨溥写的一幅字“苍山渐去远,鸣鸦噪晚晴”,有成化年间大学士李贤的一幅画,画的是老翁晚归看农桑。
王伟去得太久了,张鲸坐不住了,想对人吼,但王伟家是不能吼的,人家是皇后的老爹呀,你吼,你长几颗脑袋?他左右张望,着急等王伟出来。
好一会儿,王伟出来了,身后也不见那个未来的皇后。张鲸笑眯眯地问:“皇后呢?”王伟很为难地说:“她说了,与皇上婚前,决不见外人。”
张鲸微微一笑:“咱家可不是外人,再说咱家也不算是人,咱家只是皇上的奴才,咱怎么是一个人?”
王伟再三说好话,命人拿了金子与银子,给与张鲸,才把他两人打发走了。
张鲸回宫,对万历说:“皇上,你那个皇后可真是贵人哪,她不出来,就是主子赐了她一幅字,她也不出来谢一下,还是王伟出来了,给了奴才一些金银,你说,她是不是架子太大了?”
万历大笑:“朕的皇后,让你们随随便便就看了,那怎么行?”
万历很满意,王皇后就不该见张鲸,这等下贱的奴才,见他做什么?
张居正又恨死李涞。“夺情”一事刚刚尘埃落定,再没有人提此事了,偏偏因派张居正做迎婚副使,李涞再次上疏斥他。李涞上疏倒没有说别的,只是请皇上另派副使。
万历写了一道手札,说道:“昨李涞说,大婚礼不宜命先生供事。这厮却不知出自圣母面谕朕,说先生尽忠尽不的孝。重其事,才命上公(即英国公)、元辅执事行礼。先生岂敢以臣下私情,违误朝廷大事!先朝夺情起复的,未闻不朝参、居官、食禄,今先生都辞了,乃这大礼亦不与,可乎?看来,今小人包藏祸心的还有,每遇一事,即借言离间。朕今已鉴明了,本要重处他,因时下喜事将近,姑且记着,从容处他。先生只遵圣母慈命要紧,明日起暂从吉服,勿得因此辄事陈辞。”'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