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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当然不愿意讲这些事儿,他轻声说:“那是宫里的事儿,与咱们讲的不是一回事儿。”
一个老人讲,下面的县城都是恶人当道,有一座庙,本来是大家出钱修的,庙里修的是孔子像,像是泥塑,孔子身子是泥做的,心脏可是金的。孔子塑像忽地有一天给人挖了,从背后挖了一个大洞,孔子没有心了,跟讲古话里的商朝大忠臣比干似的,没心了,心给贼挖走了。县太爷着人追查,查来查去,原来那孔子的心是给县太爷手下弄去了,拿那孔子的金子心做成了一只小老鼠,送给了县太爷。他太太过五十大寿,送了寿礼。县太爷说,行了,行了,既是孔子不愿意有金子一般的心,就弄一个别的,再弄一个木主,用木头雕刻一个孔子像。这木头雕刻的孔子像哪像孔子?只像是一个老农……
众老人笑,笑那县太爷,太贪了。
一个老人叹说:“听说那县太爷还是一个进士,真是有辱斯文啊。”
一个老人说,做官的心偏,什么事儿也做不好,你叫他做,他非给你做走了样儿不可。你要丈量土地,好啊,量吧?他拿一张弓,这是地弓子,长的短的可有说道了。县太爷想瞒产留地,那好啊,就把那地弓子做得短些,短那么三两分,这县的地就比真实数量少了无数顷。
张居正说,丈量土地,是万历一朝的大事,要做好,没做一次丈量,我们怎么知道大明朝有多少土地?前些时日做了户籍清点,知道了大明朝的人口户籍,这也是好事啊。如果再丈量清楚了土地,我们就可以计算好税收了。
一老人叹气:“他想着要给你一笔糊涂帐,你算得清吗?”
张居正看着老人们,他们知道下面的所有猫腻,官员们贪赃枉法,各行其是,大明朝的事儿就败坏在他们手里了。他恨这些贪官污吏,怎么就不能活得堂堂正正呢?非得贪墨那一点儿钱,一世英名都毁在这一点儿钱财上,值得吗?
一老人说:“他可不是贪一点儿钱。就说你相爷这一次回家吧……”
这老人没说完,一旁的老人扯着他的衣襟,不要他说。
张居正看到了,假作不见,还是对着那老人笑:“你说,你说出来,我听着呢。”
那老人很固执:“张相爷是一个快人,他愿意听,我也愿意说,我老了,也没什么亲人了,他们害也就害死我一个,有什么了不起?我说。地方官这一回可没少捞银子,他们借着相爷回家葬父这一件事,大搞摊派,家家拿钱,帮相爷你安葬老父。”
张居正沉下脸来:“我回家葬父,皇上给了我钱,我自己也拿了钱,哪用得着他们拿银子?”
老人扬声说:“你用不着,他们可用得着。再说了,他们说,要给张相爷拿一些礼仪,地方官员要敬相爷的,那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派在老百姓的身上?”
张居正点头,心头沉重。
他想到了船里的一些礼物,原来都是民脂民膏,他张居正也是敲榨了百姓的骨髓。他愿意做也是做了,他不愿意做,有地方官员帮他做了。他们大喊着相爷的礼仪,打他张居正的招牌,行自己捞钱的勾当。
他对老人说:“自实行‘一条鞭法’,税是不是少些了?”
老人说:“税是少了,但别的事儿也要钱。只要有事儿,就得拿钱。一样也不少拿,农夫赚几个钱不易,都给官员们捞去了。你有什么法子?你说是‘一条鞭’,老百姓说,他那鞭是小孩伢子的那玩艺儿,天天长呢。”
众老人笑,笑得很苦,笑得无奈。
张居正说:“大明朝也管、也关、也杀,可是贪官污吏就是杀不完,像是割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疯长呢。”
他苦笑着,与老人们一齐叹息。
张居正想着,他最怕的是灾难,地震是年年有的,灾祸时常出。还有河患,黄河是灾,淮河也是灾,有时一条小河,竟能淹坏几个县,那时户部的银子就不够用了。他知道皇上恨他,不喜欢他,怨他不拿出银子来给自己大婚用,还知道冯保肯拿出银子,给皇上大婚用。他心里也埋怨,冯保有银子,每一年冯保只得二十四监的孝敬银两就有几十万,他拿得自然轻松。可他张居正没有这银子,他管内阁,户部收上来的银子要交太仓,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他怎么办?戚继光要用银子,李成梁要用银子,打仗要用银子,练兵要用银子,救灾要用银子,银子像流水,哗哗地流出去,几百万两一仗就打没了。他当大明朝的家,真的很累。
但他能对老人们说明白吗?他甚至都懒得对他们说。张居正见人久久不语,说:“说说治河吧?”
一个老人说:“治河是有一些事可说,吴桂芳吴大人治河,有一套办法,他要疏通旧河道,引黄河入旧道,那是好法子,一是可以少花些力气,再就是它容易办。可另一个治河的傅希挚傅大人不那么做,他要束水归漕,那可是大动,一大动,不光要多花银子,还要多费力气。这可不容易了。”
张居正说:“吴大人是一个好官。”
一个老人说,我亲眼看着吴大人在治河的堤上,那天在河堤上挥剑砍了一个人,那人是一个小官。吴大人说,你想下去?行啊,我让你下去。那人跪下给吴大人磕头,说他家里有老婆孩子。吴大人说,我也有老婆孩子。那人说,吴大人,你让我下去吧?我家里有八十岁的老母。吴大人说,奇怪了,我也有八十岁的老母,我跟你一样,家里也有八十岁的老母,你看我要不要下去?那人还是要下去,正趔趄往下走,吴大人拔剑一挥,把那人挥成两段。吴大人有武功,做过两广巡抚,做过提督呢。
一个老人说,我听说了,吴大人拿剑在堤上,他说,你要逃走,只能脑袋与身子分家。所有治河的都怕吴大人,他不容情,只在河堤上呆着,看着河水。他一到任,便把所有的治河官员都叫来,叫他们面对着河水,说,你们记着,如果河决堤了,我先跳,你们跟着跳,有一个不跳下去的,我叫兵丁宰了你!
说起吴桂芳,都是好故事,都有好口碑。
张居正心里很欣慰,他先是安排了潘季驯治河,但傅应祯他们不愿意,御史胡涍一味弹劾潘季驯,说他狂傲,只能改任吴桂芳,看来他是用对人了。
正说着,岸上有人叫喊:“有邸报,要不要传上来?”
张居正说,送上来。
有人搭跳板,送上来了邸报,张居正看,忽地满面是泪,头贴在邸报上,哽咽起来。
老人们惊诧地看他,一个老人问:“张相爷,你怎么啦?出什么事儿了?”
张居正说:“吴桂芳吴大人,他……他病逝了,他死了。”'① 《中国历史大事年表》,《明史》载万历六年二月左右,吴桂芳卒。'①
万历是在张居正归来的头三天接到吴桂芳死讯的,他问:“不是诏升迁为工部尚书兼右都御史了吗?他怎么死了?”
冯保说:“吴大人是劳累成疾而死的。”
万历不痛快:“这人真是的,偏偏这时死,他要赶在张先生回来后死,或是张先生走前死就好了。”冯保禀报:“高拱也要死了,他的家人求封次子务观为官。”
万历说:“我不封高拱,他死就死,干我什么事儿?”
冯保说:“皇上,他要是在归隐时没出什么大事,不是反臣,皇上就得封他,他该得一子荫封的,他这疏没什么错处啊。”
万历厉声吼:“我说错就是错,他说朕是9岁的毛孩子,你以为我忘了吗?”
冯保想劝皇上,这只是高拱一时的气话,高拱再有不是,他也辞官归隐了,人一死,往事如烟云,不必再追究了。但他发觉万历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有些不可捉摸,有些一意孤行。他这是想建立自己的威严,试试自己的剑刃?冯保不敢再说了。
万历脸儿阴沉:“张先生到哪儿了?”
“他要回京了。”
万历说:“要锦衣卫替我看着些,张先生回来了,要安排司礼监在真空寺为先生接风。”
六月十五日,司礼监何进在真空寺为张居正摆宴,说:“皇上盼先生回来,先生这一次回来得可真慢,皇上天天问司礼监,先生怎么还不回来?真是盼急了。”
张居正回答:“让皇上盼,是臣子的罪过。”
何进笑,皇上下了口谕,先生听着,“若午时分进城,便著张先生在朝房稍候,朕即召见于平台。若未时分进城,著先生迳到宅安歇,次日早,免朝召见。”'① 《张文忠公全集》卷七,谢遣官郊迎疏。'①
张居正笑说:“何公公看,这会儿是下午时分了,只能明早上朝了。”何进也笑,说:“是啊,是啊。”
万历对慈圣皇太后说,张先生回来了,他一回来,所有的事儿都可以按部就班地做起来了。他不在,我还真累。万历没想到,张居正不在,冯保帮着他批红,虽说许多事儿不必他亲自操心,也没做出什么大决定,但他还感到劳累,也感到有些矫情。
十六日一早,文武百官列班,迎接张居正回朝。
张居正对文武百官没什么应酬话,他只是说了一句:“列位辛苦了,居正不在,有劳各位了。”
马自强与申时行、吕调阳都在,吕调阳本来想着张居正或许会对他单独说上几句话,寒暄一下,但张居正只有这一句,便去见皇上了。
万历有谕旨,着在文华殿西室召见张居正。
张居正进入西室,万历迎面笑着,大声招呼:“先生回来了,让朕好是想念。”
张居正喉头一哽,几乎落泪,他跪下,颤声说:“老臣让皇上惦念了,真是有罪啊。”
万历脸色苍白,像是有些劳累,张居正想对皇上说,要珍摄龙体。但一想他刚回来,不能说得太多,便笑说,皇上这些日子劳神了,朝中的事儿太多,皇上总惦念着,就不轻松了。
万历说:“有许多事,吕调阳他不安排,总是说要先生归来才安排,他要回家,就让他走吧?”
张居正对吕调阳不在乎,他只在乎申时行,他对皇上说,阁臣中,将来成大器者只有申时行,马自强体弱,没有理弄朝事的才能。只有一个申时行,他将是代替居正的好人选。
万历说:“谁也替代不了先生,有先生在,朝事才有头绪。”
张居正说:“老臣回来时,一路上与老人谈话,也知道‘一条鞭法’确是不错,而且‘考成法’也得大成效,只是有些地方官员贪鄙,要重罚才是。”
万历说:“都听先生的。”
万历与张居正说起边事,蒙古鞑靼部首领俺答被蒙古瓦剌部挨落达子所败,损伤甚重,俺答仅以身免。张居正大乐,说:“他们自相残杀,我们便多机会,看来边患会平,几年之内不会有什么忧患。”
万历大喜:“都是好消息,先生一路看,庄稼如何,民情如何?”
张居正说,百姓盼的是乐业,盼的是安居,有许多老人说,庄稼是好,税收也少了,只要少有贪官,便天下太平了,我皇治下的太平盛世就要来了。
万历对张居正说:“这都是先生的功劳啊。”
张居正对万历说起襄王、唐王,他只是摇头,说他们爱玩,治下田亩无数,过的日子真是奢侈。万历笑说,太祖皇帝创下这份基业,最便宜的是各处的藩王,他们不必管天下,又不必管治下,只是吃喝玩乐,日子过得逍遥,可他们还不满足,就有许多反王。
张居正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微笑。
万历对张居正说许多事,都是朝政琐事。宫内的事儿,他一句也不想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