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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哪里?信和。』
胡雪岩是明知故问,听他说明白了,便使劲摇头∶『张先生,「好马不吃回头草」,盛情心领,谢谢了。』说着把红封套退了回去。
张胖子双手推拒,责备似他说∶『雪岩,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自此展开冗长的说服工作,他的口才虽好,胡雪岩的心肠也硬,随便他如何导之以理,动之以情,一个只是不肯松口。
磨到日已过午,主人家留客便饭,实在也有逐客的意思。哪知张胖子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嬲往胡雪岩,再也不肯走的,『好,多时不见,正要叙叙,我来添茶!』他摸出块碎银子,大声唤那小徒弟∶『小瘌痢,到巷口「皇饭儿」,叫他们送四样菜来∶木榔豆腐,件儿肉,响铃儿,荤素菜,另外打两斤「竹叶青」!』
胡雪岩夫妇要拦拦不住,只好由他。等一喝上酒,胡雪岩就不便『闷声大发财』,听他一个人去说,少不得要找出许许多多理由来推托。无奈张胖子那张嘴十分厉害,就象《封神榜》斗法似地,胡雪岩每祭一样法宝,他总有办法来破,倒是有样法宝,足可使他无法招架,但胡雪岩不肯说,如果肯说破跟王有龄的关系,现在要到海运局去『做官』了,难道张胖子还能一定叫他回信和去立柜台,当伙计?
酒添了又添,话越说越多,连胡雪岩的妻子都有些不耐烦了,正在这不得开交的当儿,来了个不速之客。
『咦!』张胖子把眼睛瞪得好大,『高二爷,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奉命来请胡雪岩的高升,机变虽快,却也一时无从回答,但他听出张胖子的语气有异,不知其中有何蹊跷?不敢贸然道破来意,愣在那里只拿双眼看着胡雪岩。
看看是瞒不住了,其实也不必瞒,于是胡雪岩决定把他最后一样法宝拿出来。不过说来话长,先得把高升这里料理清楚。才能从容细叙。
『你吃了饭没有?』胡雪岩先很亲切地问,『现成的酒菜,坐下来「摆」一杯!』
『不敢当,谢谢您老!』高升答道∶『胡少爷不知什么时候得空?』
『我知道了。』他看一看桌上的自鸣钟说∶『我准四点钟到。』
『那么,请胡少爷到公馆个吃便饭好了。』
把来意交代清楚,高升走了。胡雪岩才歉意地笑道∶『实不相瞒,张先生,我已经跟王老爷先见过面了。我不陪他到信和去,其中自有道理,此刻也不必多说。王老爷约我到海运局帮忙,我已经答应了他,故而不好再回「娘
家「。张先生你要体谅我的苦衷。『
『啊!』张胖子咧丑嘴拉长了声调,做出那意想不到而又惊喜莫名的神态,『雪岩,恭喜,恭喜!你真正是「鲤鱼跳龙门」了。
『跳了龙门,还是鲤鱼,为人不可忘本。我是学的钱庄生意,同行都是我一家。张先生,以后还要请你多照应。』
『哪里话,哪里话!现在自然要请你照应。』张胖子忽然放低了声音说,『眼前就要靠你帮忙,我跟王老爷提过,想跟海运局做往来。现在银根松,摆在那里也可惜,你想个什么办法用它出去!回扣特别克己。』
『好!』胡雪岩很慎重地点头,『我有数了。』
张胖子总算不虚此行,欣然告辞。胡雪岩也随即赶到王有龄公馆里。他把张胖子的神态语言形容了一番,两人拊掌大笑,都觉得是件很痛快的事。
『闲话少说,我有件正事跟你商量。』
王有龄把上院谒见抚台,以及与藩司、粮道会议的结果都告诉了胡雪岩,问他该如何办法?
『事情是有点麻烦。不过商人图利,只要划得来,刀头上的血也要去舐,风险总有人肯背的,要紧的是一定要有担保。』
『怎么样担保呢?』
『最好,当然是我们浙江有公事给他们,这一层怕办不到,那就只有另想别法,法子总有的,我先要请问,要垫的漕米有多少?』
『我查过帐了,一共还缺十四万五千石。』
『这数目也还不大。』胡雪岩说,『我来托钱庄保付,粮商总可以放心了。』
『好极了。是托信和?』
『请信和转托上海的钱庄,这一节一定可以办得到。不过抚台那里总要有句话,我劝你直接去看黄抚台,省得其中传话有周折。』
『这个,』王有龄有些不以为然,『既然藩台、粮道去请示,当然有确实回话给我。似乎不必多此一举。』
『其中另有道理。』胡雪岩放低了声音说,『作兴抚合另有交代,譬如说,什么开销要打在里头,他不便自己开口,更不便跟藩台说,全靠你识趣,提他一个头,他才会有话交下来!』
『啊!』王有龄恍然大悟,不断点头。
『还有一层,藩台跟粮道那里也要去安排好。就算他们自己清廉,手底下的人,个个眼红,谁不当你这一趟是可以「吃饱」的好差使?没有好处,一定要出花样。』
王有龄越发惊奇了,『真正想不到!雪岩,』他说,『你做官这么内行!』
『做官跟做生意的道理是一样的。』
听得这话,王有龄有些想笑。但仔细想一想,胡雪岩的话虽话得直率,却是鞭辟入里的实情。反正这件事一开头就走的是小路,既然走了小路,就索性把它走通。只要浙江的漕粮交足,不误朝廷正用,其他都好商量。如果小路走得半途而废,中间出了乱子,虽有上司在上面顶着,但出面的是自己,首当其冲,必受大害。
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胡雪岩的话,真个是『金玉良言』。这个人也是自己万万少不得的。
『雪岩,我想这样,我马上替你报捐,有了「实收」,谁也不能说你不
是一个官。那一来,你在我局里的名义就好看了,起码是个委员,办事也方便些。『
『这慢慢来!等你这一趟差使弄好了再说。』
王有龄懂他的意思。自己盘算着这一趟差使,总可以弄个三五千两银子,那时候替胡雪岩捐个官,可以捐大些。胡雪岩大概是这样在希望,自然要依他。
『也许。』他把话说明了,『我有了钱,首先就替你办这件事。不过,眼前怎么样呢?总要有个名义,你才好替我出面。』
『不必。』胡雪岩说,『我跟你的交情,有张胖子到外面去一说,大家都知道了,替你出面办什么事,人家自然相信。』
『好,好,都随你!』就从这一刻起,王有龄对他便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当天夜里又把酒细谈,各抒抱负。王有龄幼聆庭训,深知州县官虽被视作『风尘俗吏』,其实颇可有所展布,而且读书不成,去而捐官,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子,也就断了金马玉堂的想头,索性作个功名之士。胡雪岩的想法比他还要实际,一个还脱不了『做官』的念头,一个则以为『行行出状元』,而以发财为第一,发了财照样亦可以做官,不过捐班至多捐一个三品的道员,没有红顶子戴而已。
因为气质相类,思路相近,所以越谈越投机,都觉得友朋之乐,胜过一切。当夜谈到三更过后,才由高升提着海运局的灯笼,送他回家。
胡雪岩精力过人,睡得虽迟,第二天依旧一早起身。这天要办的一件大事,就是到信和去看张胖子。他心里在想,空手上门,面子上不好看,总得有所点缀才好。
胡雪岩又想,送礼也不能送张胖子一个人。他为人素来『四海』,而现在正要展布手面,所以决定要博得个信和上下,皆大欢喜。
这又不是仅仅有钱便可了事。他很细心地考虑到他那些老同事的关系、境遇、爱好,替每人备一份礼,无不投其所好,这费了他一上午的工夫,然后雇一个挑伕,挑着这一担礼物,跟着他直到盐桥信和钱庄。
这一下,就把信和上上下下都收服了。大家都有这佯一个感觉,胡雪岩倒霉时,不会找朋友的麻烦,他得意了,一定会照应朋友。
当然,最兴奋的是张胖子,昨天他从胡家出来,不回钱庄,先去拜访东家,自诩『慧眼识英雄』,早已看出胡雪岩不是池中物,因而平时相待极厚。
胡雪岩所以当初去而无怨,以及现在仍旧不忘信和,都是为了他的情分。东家听了他这番『丑表功』,信以为真,着实嘉奖了他几句,而且也作了指示,海运局这个大主顾,一定要拉往,因为赚钱不赚钱在其次,声誉信用有关,这就是钱庄票号的资本,信和能够代理海运局的汇划,在上海的同行中,就要刮目相看了。
张胖子和胡雪岩都是很厉害的角色,关起门来谈生意,都不肯泄漏真意,胡雪岩说∶『今天我遇见王老爷,谈起跟信和往来的事。他告诉我,现在有两三家钱庄,都要放款给海运局,也不是放款,是垫拨,因为利息有上落,还没有谈定局,听说是我的来头,情形当然不同。张先生,你倒开个「盘口」看!』
张胖子先不答这句话,只问∶『是哪两三家?』
胡雪岩笑了∶『这,人家怎么肯说?』
『那么,你说,利息明的多少,暗的多少?』
『现在不谈暗的,只谈明的好了。』
『话是这么说,』张胖子放低了声音,『你自己呢?加多少帽子?』
胡雪岩大摇其头∶『王老爷托我的事,我怎么好落他的「后手」?这也不必谈。』
『你不要,我们总要意思意思。』张胖子又问,『要垫多少?期限是长是短,你先说了好筹划。』
『总要二十万。』
『二十万?』张胖子吃惊地说,『信和的底子你知道的,这要到外面去调。』
到同行中去调头寸,利息就要高了,胡雪岩懂得他的用意,便笑笑说道∶『那就不必谈下去了。』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张胖子又急忙改口,『你的来头,信和一定要替你做面子,再多些也要想办法。这你不管了,你说,期限长短?』
『你们喜欢长,还是喜欢短?』胡雪岩说,『长是长的办法,短是短的办法。』如果期限能够放长,胡雪岩预备移花接木,借信和的本钱,开自己的钱庄。
张胖子自然不肯明白表示,只说∶『主随客便,要你这里吩咐下来,我们才好去调度。』
这一问胡雪岩无从回答,海运局现在还不需用现银,只要信和能够担保。
而他自己呢,虽然灵机一动,想借信和的资本来开钱庄,但这件事到底要跟王有龄从长计议过了,才有动手,眼前也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样踌躇着,张胖子却误会了,以为胡雪岩还是想在利息上『戴帽子』,自己不便开口,所以他作了个暗示∶『雪岩,我们先谈一句自己弟兄的私话,你现在做了官,排场总要的,有些用度,自己要垫,我开个折子给你,二千两的额子以内,随时支用,你有钱随时来归,利息不计。』
胡雪岩明白,这是信和先送二千两银子,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了他这二千两,信和有什么要求,就非得替他办到不可。不过胡雪岩也不便峻拒,故意吹句牛∶『这倒不必。信和是我「娘家」,我有钱不存信和存哪里?过几天我有笔款子,大概五六千两,放在你们这里,先做个往来。』
『那太好了。你拿来我替你放,包你利息好。』
『这再谈吧!』胡雪岩问道∶『信和现在跟上海「三大」往来多不多?』
『还好。』
这就是不多之意,胡雪岩心里有些嘀咕,考虑了一会,觉得不能再兜圈子了,尔虞我诈,大家不说实后,弄到头来,会出乱子。
于是他换了副神态说∶『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海运局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