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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多少地,座落何方,等则如何?只有『户书』才一清二楚。他们所凭借的就是祖传的一本秘册,称为『鱼鳞册』,没有这本册子,天大的本事,也征不起钱粮。
有了这本册子,不但公事可以顺利,户书本人也可以大发其财,多少年来钱粮地丁的征收,是一盘混帐,纳了钱粮的,未见得能收到『粮串』,不纳粮的却握有纳粮的凭证,反正『上头』只要征额够成数,如何张冠李戴,是不必管也无法管的。
因此,钱谷老夫子必得跟户书打交道。厉害的户书可以控制钱谷老夫子,同样地,厉害的钱谷老夫子,也可以把户书治得服服帖帖。一般而论,总是和睦相处,情如家人,杨用之跟这个名叫郁四的户书就是这样。
『老四!』杨用之用这个昵称关照∶『这位是王大老爷的,也是我的好朋友,胡老爷!』
书办的身分本低,郁四见这位胡老爷的来头不小,要行大礼,但胡雪岩的动作快,刚看他弯膝,便抢上去扶住他说∶『郁四哥!幸会,幸会!』
『胡老爷,这个称呼万万不敢当,你叫我郁四好了。』
杨用之也觉得他不必如此谦虚,便说∶『你也叫他老四好了。』接着又对郁四说∶『老四,你请胡老爷去吃碗茶!他有点小事托你。』
『好的,好的!我请胡老爷吃茶。』
于是他带胡雪岩上街,就在县前有家茶馆,招牌名叫『碧浪春』,规模极大,三开间的门面,前面散座,后面是花木扶疏,另成院落的雅座,郁四不把他带到雅座,却在当檐正中一张竖摆的长桌子上首一坐。
胡雪岩一看便懂了。这张茶桌,名为『马头桌子』,只有当地漕帮中的
老大,才有资格朝外坐。胡雪岩虽是『空子』,却懂这个规矩,而且也明白郁四的用意,是要向大家表明,他有这样一位贵客。
不过,胡雪岩心里感他的情,却不宜说破,『开口洋盘闭口相』,说破了反难应付,只是神色间摆出来,以有郁四这样的朋友为荣。
果然,郁四的威风不小,一坐定,便陆续有人走来,含笑致候,有的叫『四哥』,有的叫『四叔』,极少几个人叫『老四』,那当然不是『同参』,就是交情够得上的平辈。
不管叫郁四什么,对胡雪岩都非常尊敬,郁四一一为来人引见,其中有几个人便介绍给胡雪岩,他心里有数,这都是够分量的人物,也是自己在湖州打天下,必不可少的朋友。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还有许多送来点心,摆满了一桌子。这样子极本无法谈正事,同时郁四觉得力大家介绍这个朋友,到这地步也就够了。所以招手把茶博士喊了过来问道∶『后面有地方没有?要清静一点的。』
『我去看了来回报你老人家。』
不多片刻,茶博士说是有了座位。引进去一看,另有个伙计正在移去僻处一张桌上的茶具,显然的,茶博士是说了好话,要求雅座上的客人腾让了出来的,这是一件小事,胡雪岩的印象却极深刻,郁四的『有办法』。就在这件小事上,表现得清清楚楚。
『胡老爷,你有话请说。』
『郁四哥!』胡雪岩又改回最早的称呼,『自己人这样叫法,显得生分了。你叫我雪岩好了。』
『没有这个规矩。』郁四又说,『我们先不讲这个过节,你说,有什么事要吩咐?』
『是这样┅┅』胡雪岩说明了来意。
『那么,你有没有保呢?』
『我找恒利去找。』
『那不必了。』郁四说道,『你把禀帖给我,其余的你不必管了。明天我把回批送到你那里!』
这样痛快,连胡雪岩都不免意外,拱拱手说∶『承情不尽。』他接着又说∶『杨师爷原有句话交代,叫我备一个红包,意思意思。现在我不敢拿出来了,拿出来,倒显得我是半吊子。』
郁四深深点头,对胡雪岩立即另眼相看,原来的敬重,是因为他是杨师爷和王大老爷的上宾,现在才发觉胡雪岩是极漂亮的外场人物。
于是他在斟茶时,用茶壶和茶杯摆出一个姿势,这是在询问,胡雪岩是不是『门槛里的』?如果木然不觉,便是『空子』,否则就会照样用手势作答,名为『茶碗阵』。
『茶碗阵』胡雪岩也会摆,只是既为『空子』,便无须乎此。但郁四已摆出点子来,再假装不懂,事后发觉便有『装佯吃相』之嫌。他在想,溜帮的规矩,原有『准充不准赖』这一条,这个『赖』字,在此时来说,不是身在门槛中不肯承认,是自己原懂漕帮的规矩,虽为空子,而其实等于一条线上的弟兄,这一点关系,要交代清楚。
于是他想了想问道∶『郁四哥,我跟你打听一个人,想来你一定认识。』
『喔,哪一位?』
『松江的尤五哥。』
『原来你跟尤老五是朋友?』郁四脸有惊异之色,『你们怎么称呼?』
我跟尤五哥就象跟你郁四哥一样,一见如故。『这表明他是空子,接着又回答郁四的那一问∶』尤五哥客气,叫我「爷叔」,实在不敢当。因为我跟魏老太爷认识在先,尤五哥敬重他老人家,当我是魏老太爷的朋友,自己把自己矮了一辈,其实跟弟兄一样。『
这一交代,郁四完全明白,难得『空子』中有这样『落门落槛』的朋友,真是难得!『
『照这样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过,你老是王大老爷的贵客,我实在高攀了。』
『哪有这话?』胡雪岩答道∶『各有各的交情,说句实话,我跟做官的,不大轧得拢淘。』
江湖中人,胸襟有时候很放得开,看胡雪岩这样表示,郁四便想进一步交一交,改口称为∶『胡老板,这趟到湖州来,专为办这桩公事?』他指着那张禀帖问。
『这是一桩。』胡雪岩想了一下,决计跟他说实话∶『再想帮朋友开一家丝行,我自己也相买点丝。』
他一说,郁四便已会意,收了湖州府和乌程县的公款,就地运用,不失为好算盘,『不过,』郁四问道∶『丝的行情,你晓不晓得?』
『正要向郁四哥讨教。』
『丝价大跌,买进倒正是时候,不过,要当心脱不得手。』
『喔!』胡雪岩说,『隔行如隔山,郁四哥这两句话,我还不懂得其中的道理。』
『这容易明白┅┅』
湖州的生丝有个大主顾,就是『江南三局』——江宁、苏州、杭州三个织造局,三局规模相仿,各有织机七八百张,每年向湖州采购的生丝,数量相当可观。等洪杨战事一起,库款支继,交通不便,三局的产量已在减少,江宁一失,织机少了三分之一,苏州临近战区,织造局在半停顿之中,就算杭局不受影响,通扯计算,官方购丝的数量,也不过以前的半数。加以江宁到苏州,以及江北扬州等地,老百姓纷纷逃难,果腹亦不易,如何穿绸着缎?
所以生丝滞销,价格大跌,进了货不易脱手,新丝泛黄,越发难卖。
『真是!』胡雪岩笑道,『我只会在铜钱眼里翻跟斗,丝方面的行情,一窃不通,多亏郁四哥指点,不然冒冒失失下手,「湿手捏着干燥面」,弄不清楚了。』
『我也不十分内行。不过这方面的朋友倒有几个可以替你找来谈谈。』
郁四略停一下又说,『他们不敢欺你外行。』
『那真正千金难买。』胡雪岩拱手道谢,『就托郁四哥替我约一约。』
『自己人说话,我晓得你很忙,请你自己说,什么时候有空?我替你接风,顺便约好了他们来。』
『明天晚上吧!』胡雪岩又说,『我想请郁四哥约两位懂「洋庄」的朋友。』
郁四心一动,『胡老板,你的心思好快!』他由衷他说,『我实在佩服。』
『你不要夸奖我,还不知道洋庄动不动?如果动洋庄,丝价跌岂不是一个机会?郁四哥,我们联手来做。』
『好的!』郁四欣然答道,『我托你的福。』
『哪里?是我靠你帮忙。』
『自己人邯不必客套了。』郁四有点兴奋,『要做,我们就放工手来做一票。』
在别人,多半会以为郁四的话,不是随口敷衍,就是故意掉枪花,便胡雪岩不是这么想,江湖中人讲究『牙齿当阶沿石』,牙缝中一句话,比有见证的亲笔契约还靠得住。郁四的势力地位,已经表现得很清楚,论他的财力,即使本身并不殷实。至少能够调度得动,这样不就可以做大生意了?这个大生意有两点别人所没有的长处,自己的头脑和郁四的关系,两者配合得法,可以所向无敌。
因此,胡雪岩内心也很兴奋。他把如何帮老张开丝行的事,大致说了一遍,但没有提到其中关键所在的阿珠。
而郁四却是知道老张,并且坐过张家的船的,『原来是老张!』他说,『这个人倒是老实的。他有个女儿,长得很出色。』
既说到这上面,胡雪岩不能再没有表示,否则就不够意思了。但这个表示也很难,不便明说,唯有暗示,于是他笑一笑说∶『开这个丝行,一半也是为了阿珠。』
『噢!』真所谓『光棍玲珑心』,郁四立刻就懂了,『你眼光真不错!』
『这件事还有点小小的麻烦,将来说不定还要请郁四哥帮忙。这且不谈。
郁四哥,你看这个丝行,我们是合在一起来做,还是另设号子?『
『也不必合开丝行,也不必另设号子。老张既是你面上的人,便宜不落外方,将来我们联手做洋庄,就托老张的丝行进货好了。』
老张的丝行连招牌都还未定,已经有了一笔大生意,不过胡雪岩也很漂亮,『既然如此,将来我叫老张在盈余当中,另提一笔款子来分。』他说『这是小事。』郁四说∶『胡老板,你先照你自己的办法去做,有什么办不通的地方,尽管来找我。等明天晚上约了人来谈过,我们再商量我们合伙的事。』
就这样素昧平生的一席之谈,胡雪岩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合伙人。离了碧浪春,不远就是恒利,那里的档手赵长生,早就接到了张胖子的信,知道胡雪岩的来头,接了进去,奉如上宾。
谈到本行,胡雪岩可就不如谈丝行那样事事要请教别人,略略问了些营业情况,就已了然,恒利的生意做得很规矩,但规模不大,尚欠开展。照自己做生意,锐意进取的宗旨来说,只怕恒利配合不上。
做生意最要紧的是,头寸调度得灵活。他心里在想,恒利是脚踏实地的做法,不可能凭自己一句话,或者一张字条,就肯多少多少先付了再说,这样子万一呼应不灵,关系甚重。那么,阜康代理湖州府库、乌程县库,找恒利做汇划往来的联号,是不是合适?倒要得新考虑了。
由于有此一念,他便不谈正题,而赵长生却提起来了,『胡老板,』他说,『信和来信,说是府、县两库,由胡老板介绍我们代收代付,承情之至。
不知道这件事,其中有什么说法,要请教。『
胡雪岩心思极快,这时已打定了一个于己无损,于恒利有益,而在张胖子的交情方面,足以交代得过去的折衷办法,『是这样的,』他从容不迫地答道,『本地府、县两库,王大老爷和杨师爷商量结果,委托阜康代理。不过阜康在湖州还没有设分号,本地的支付,我想让给宝号来办。一则是老张的交情,再则是同行的义气,其中毫无说法。』
所谓『毫无说法』就是不必谈什么条件,这真是白占便宜的帮忙,赵长生既高兴,又感激,不断拱手说道∶『多谢,多谢!』
『长生兄不妨给我个可以透支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