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当管家上前通告病榻上的冒辟疆说严戒大师回来时,那个一身白衣的虚幻的影子马上回到了现实中。
“二哥是你吗?你回来了,宛君她可好?”冒辟疆消瘦的身体像纸人一样漂到龙兰的跟前,他抓住龙兰的手说:“宛君她回来了么?”
“快回来了,赶快找条船把她运回来,她身体不好。”
小船刚飘进龙游河的时候,董小宛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河风吹得船帆叭叭直响,龙兰提着方便铲站在船头,远远望去像尊石像,迎着河风一动不动;刘嫂坐在船舱外边,一副茫然若失的神态,眼睛像受过惊吓的病人,迷惘地盯着河面,水波向远方扩散,消失在灰色的岸边。
小宛躺在船舱中间,脸色苍白得像张白纸。她的形象就像一幅古代仕女图,面色白皙,柔弱无骨,只是好看的睫毛偶尔跳动,才知道是个活物。
小宛费力地睁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缓慢闭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感到死亡已在不远处向她招手。她挣扎了一下,想喊叫一声,可是感到她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就悲哀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思绪,细若游丝地向远方飘去。她想起了许多年前家乡的帆船和河边的杨树。
小宛弥留之际的最后回忆,是在冒辟疆赶来前不久。船刚进龙游河,龙兰在前舱听见刘嫂好像在和小宛说话,心里很高兴,便跨进房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刘氏高兴地对龙兰笑着说:“师父,小宛方才还问起你呢。”
龙兰便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弟媳你好好休息。你还认得我吗?”龙兰看着微闭双眼的小宛又说道:“我是山东的一枝梅龙兰呀!”这时,小宛缓慢地睁开两眼,面露微笑看着严戒,嘴唇微翕着像要说话,刘嫂赶紧把头凑到她的嘴边,问:“妹妹,你想说什么?”
小宛的嘴唇不停地张翕着,声音如蚊蚁。刘嫂盘起的发髻盖住了小宛的整个脸,她只断断续续听到小宛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空洞。“姐,我不行了……帮我谢过二哥……唉,冒郎……。”
看到这种情景,龙兰知道小宛的时日不多了,不由心急起来。船大约是在午后不久到了离如皋不远的柳桥。龙兰吩咐稍公把船赶紧向前开去,让他们在南门外的码头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停下等他回来,并嘱咐刘嫂好生照看小宛,便如飞似地往如皋冒府而去,意在叫冒辟疆赶快前来和小宛见上最后一面。
刘嫂满面泪水地呼唤着小宛,小宛一动不动地躺着。苍白的脸安祥而宁静。船上的人这时已经差不多认为小宛已死去了。
其实小宛并没有死去,她清楚自己还活着。她听见刘嫂的哭喊声,真想回应她,可是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张不开口,连睁一下眼睛都吃力。小宛只是感到很累,想好好睡上一觉,她也不想再回答她们的呼喊了。
她感到自己躺在一片树叶铺着的木筏上,身下的木筏晃动着向黑暗滑去。思绪正在减退,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在萎缩,她突然觉得自己想抓住某种正要逝去的东西。这时,她想起了那些遥远的夜晚,那些侍候冒郎的日子。
白天,她在门前绣花,屋后纺布。干完了一天的琐事,就等待晚上的细活。那细活被她这个心明如洗的女人揽在封闭的世界里仔细梳洗,一遍遍憧憬,一遍遍陶醉。夜晚,冒郎扔下书打着数不尽的哈欠上床来,他不习惯枕在绣花枕上睡眠,他的头低垂着,寻找小宛裸露的大腿,然后枕在上面。他闭眼不动,像被人带进遥远的境界。小宛在上床之前把手洗了好多遍,也擦了冒郎喜欢的脂粉,先轻轻地在冒郎的太阳穴上揉一会儿,然后把一个雕花精巧的小木盒打开,取出一枚银色的耳勺,开始给冒郎挖耳朵。冒郎一动不动,小宛也掏得极其精细温柔。掏出的脏物颤颤地放在一张羊皮纸上,掏完,冒郎睁开一只眼睛看一看羊皮纸上的脏物,然后舒服地呻吟一声,翻个身子把另一只耳朵转向小宛。待小宛掏完他的两只耳朵,把银耳勺轻轻擦净,放进雕花小盒里时,冒郎在睡眠中流出的一线口水已淌在小宛的腿上了。小宛一直坐着不动,只伸长脖子吹熄了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感觉冒郎呼出的热气扑在自己的腿上。
她开始昏昏欲睡。脸上挂着安祥的微笑。
刘嫂正用一块丝帕擦着脸上的泪珠,突然,她瞪着红肿的眼睛,看见小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惊呼道:“小宛,你没死?”
小宛在沉沉的睡意中,似乎看到了一片透明的白指甲,在黄澄澄的阳光中晶莹剔透。这片白指甲老是在她的眼前晃动。
她想不起这是谁的指甲。
小宛的思维已进入了更深的昏迷程度,但她看起来似乎很安静,她的呼吸有些沉重。就连刘嫂走进船舱时也听到了,刘嫂以为董小宛有所好转,而且还能睡着,她感到宽慰并端着一盆脏衣服走出了船舱。
董小宛醒过来的时候,又看见了那片白指甲在眼前晃动。
她仔细盯着眼前,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西斜的阳光通过窗户的布帘子像筛子一样洒落在她的头上。阳光是黄澄澄的,细微的粉尘在那些黄色的光柱中不停地旋转。她想起了那片指甲,想起了那片白指甲是谁的。
董小宛在弥留之际,想起了冒辟疆的白指甲。那片白指甲在她的心中存活了那么久,要记忆起它是容易的。董小宛曾对柳如是和李香君讲过,她的冒郎有着怎样一双白手,小拇指上长着一片漂亮的透明指甲。
在董小宛的记忆中,平时,她并不注意冒辟疆的脸,总愿意盯着他的双手。冒辟疆的手非常白净,看起来觉得有些苍白,也像是被脂粉涂过似的。尤其冒辟疆的左手小拇指,竟然与无名指差不多长,还长着一片透明的修剪的很好看的白指甲,那指甲不是用剪刀修理出来的。董小宛曾多次看见冒辟疆读书或在考虑什么时,就把小指甲送入唇边,用同样漂亮整齐的牙齿沿着指甲的边缘咬动不停。在夜晚上床时,冒辟疆会用他的右手从容地摸遍她的全身。她能感到冒辟疆那片透明指甲有时刺痛了她的肌肤。冒辟疆很有经验,能够让一个女人在平常的时候得到愉快。
要寻找记忆中那些值得留存的往事,对于眼前的董小宛似乎要求太高了,它们就像阳光中漂浮不定的粉尘,怎么也留不住。要不是那片不停晃动的白指甲,勾起她早已沉睡的记忆,她差不多以为自己已在阴府里等候阎罗的询问呢。
那个灯火阑珊的夜晚。董小宛和冒辟疆绕过人群,躲开了纸醉金迷的晚宴,从李大娘家跑出来。穿过中间的庭院时,看见一个人影躺在一棵梅树下面,是吴次尾醉如烂泥地在那里朗诵南宋抗金英雄辛弃疾的《京口北古亭。怀古》。
冒辟疆朝吴次尾喊了几声。吴次尾没有理他,董小宛说道:“是不是把他扶进屋去,担心着了凉。”
冒辟疆左手牵着董小宛,走过去用右手拉了几下吴次尾,吴次尾仍然不理他,还是泪流满面地躺着朗诵。冒辟疆停下来对董小宛说:“我们还是走吧,他一直都是这个脾气,自从清军入关以来,他就开始喝得烂醉,喝醉后就哭,劝他也没用。我们还是走吧。”
冒辟疆牵着董小宛走出大门时,还能听见吴次尾变了调的哭腔“…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
一到家,冒辟疆就往卧房里去,董小宛本打算给冒辟疆做碗蛋汤,看见冒辟疆往楼上走也就跟了去。
冒辟疆坐在床边,把小宛拉过来揽在怀中,然后让她把鞋脱了,在自己身旁坐下。那天小宛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冲动,她很麻利地上了床,还未坐稳,冒辟疆那只漂亮的白手就势如破竹般伸进她的内衣里,董小宛感到那只手像只小猫的爪子在胸前戏耍,她想阻止,却立即回到了曾经熟悉的沉迷中去了。
“你轻点!”董小宛感到了冒辟疆透明的指甲又划疼了自己的前胸,如同小猫的牙齿咬了她一下。
“我要娶你!家严同意我娶你了。你知道么?”冒辟疆闭上眼睛说,嘴角的翕动像在梦中呓语。
董小宛盯着冒辟疆秀气的脸,喃喃地说:“这可是大事!”
董小宛把衣服扣子全抖开了,露出那片雪白的世界。最后,冒辟疆睡着了。董小宛低头看,在自己胸前的白色的肌肤上,有一道被冒辟疆的指甲划出的红色小河,欢腾地流向腹地去了。
“我一辈子也忘不掉那片透明的白指甲。”董小宛自言自语地道。
——
中文东西网整理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第二十四章 深宫孤魂关于董小宛的生世有许多传说。清朝文人张潮辑所编《虞初新志》卷三中,所收集的明末清初的文言短篇小说,记载了冒辟疆和董小宛的生活故事。张潮辑本人曾与冒辟疆、孔尚任、陈维崧这些清初文人有过一些交往。
《虞初新志》中,收集了明末清初才子张明弼的《冒姬董小宛传》。张明弼,字公亮,号琴牧子,和冒辟疆私交甚笃。
他在《冒姬董小宛传》中,叙述了董小宛与冒辟疆悲欢离合的一生,小说写得很有激情。
对于董小宛的死,《冒姬董小宛传》中有些语焉不祥,没有明确记载董小宛的死。书中只是说,董小宛嫁给如皋名士冒辟疆为侍姬后,就和冒辟疆在金陵的艳月楼居住,收集古玩字弧。整日与冒辟疆读书画画,弹琴下棋,品赏茗香,清兵南下时,辗转流离了九年。卒于顺治八年,死时二十七岁。
董小宛临死时,是被一艘小船运回如皋的。
顺治八年二月。冬天的寒意迟迟不离去,头晚的大雪压断了河边的许多树枝,光秃秃的原野模糊了原有的轮廓。船是临近傍晚抵达如皋城南门外的。这个傍晚和以往的天气一样,看不到一些吉祥的云彩。
刘嫂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她感到思维已经麻木了,她希望龙兰已赶到了冒府并通知了冒辟疆。刘嫂知道,如果冒辟疆来迟了的话,恐怕见不到董小宛了。她认为,不到天黑,董小宛就会死去。
山东一枝梅龙兰,不仅是个武林好手,而且脚下的功夫也甚了得。他从船头飞身上岸后,就行走如飞地赶往集贤里,通知冒辟疆。
龙兰一路不停地来到冒府。碰到冒府管家冒全,冒全告诉龙兰,公子正在水绘园养息,他便疾走如风地赶往水绘园。
茗烟正拿着个扁形灯笼在门边转,看见龙兰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茗烟笑着迎了上去:“大师!我家公子正在一默斋呢,我领你前去。”
“好。”龙兰点头道,就跟茗烟去了一默斋。
冒辟疆正昏昏欲睡地躺在铺着狗皮的楠竹躺椅上,旁边生着一盆木炭火,炭火燃得很旺,把昏暗的屋子照得通亮。
冒辟疆听见说话,抬起睡眼惺忪的眼睛朝外面一看,看见黄昏中龙兰汗流满面地跟着茗烟朝一默斋走来。冒辟疆一跳就站了起来。
龙兰进屋后,冒辟疆上前抓住龙兰的双手,忙问:“二哥,小宛她好么?”
龙兰点点头:“兄弟,小宛她回来了!船已差不多到了如皋南门外,你快叫人预备轿子去接她。”龙兰看着冒辟疆激动万分的样子说:“她受伤了。”
“受伤了!重么?”
“重!”龙兰有些烦躁地说:“你还是先赶去吧。”
冒辟疆心烦意乱地不停走动。龙兰走出去叫茗烟,吩咐他快去禀告冒辟疆的父母。这时冒全也赶来了,龙兰就吩咐冒全找几个人,抬一顶软轿赶往南门外的码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