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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幽求所言直斥当今朝中溜须拍马、卖官鬻爵、任人唯亲等混乱情状,在座之人除了李隆基身份比较特殊,其他人皆官微言轻,其在如此私密场合里可以畅言朝政一番。然李隆基今日与刘幽求、钟绍京初次相识,与普润也是第二次见面,刚才虽因窦怀贞的话题爆笑不已,场面因此而活泛起来,现在乍一提起此敏感话题,毕竟有些拘束,座中数人不约直视李隆基,以观望其反应。
李隆基知道,刚才刘幽求之所以敢在自己这位初识之人面前直言朝政,缘于他们知道相王家人不同于当今皇帝,更不同于韦皇后。然自己身为相王三子,平日里走马玩毬,颇有皇家子弟崇尚玩乐的派头,他们定会认为自己对国家大事不上心,以致少有疑虑,遂正色道:“刘兄之言,颇合我意。隆基毕竟为太宗子孙,深知太宗当日所言‘创业难,守业更难’的道理。贞观之风所以形成,缘于贞观君臣恪守‘与民休息,与人教化’的道理,他们戮力自约,谨慎为之,方才有了‘贞观之治’以及此后的‘永徽之治’。如今政道荒弛,小人横行,隆基观之思之,实在痛心不已。”
普润问道:“以临淄王所观,其症结何在?”
李隆基不假思索脱口答道:“当今失却了贞观精神,国家只要依贞观故事行事,则善矣。”
刘幽求哈哈一笑,说道:“临淄王所语,似与钟总监所言相似,失于呆板。依贞观故事?若天下不为李姓,何谈贞观之朝呢?”其言语犀利,直指则天皇后及韦皇后干政之事。
李隆基闻言不语,钟绍京说道:“刘兄所言,却是失于激烈了。则天皇后当日即位皇帝,知道天下之人皆思归李氏天下,最终未将皇帝位传于武姓,仍传位于自己的儿孙,你出此言,实乃危言耸听。”
“五王在日,我向他们进言,他们也认为我危言耸听。结果呢?你们都知道结果。如今武三思虽死,你们认为李姓天下就没有改姓的可能吗?”
“愿闻其详。”
“武三思虽死,然武家势力仍在,如今武姓之人以及昔日归附武氏官宦,现在皆归于韦皇后麾下。大家都知道,当今圣上不爱操心,如此韦皇后势力又复崛起,武家之人皆知天下人心所向,他们定会撺掇着韦皇后逆势而行,其中定有许多变数,眼下‘斜封官’横溢朝中,正是最好的事例。”
王崇晔见刘幽求说得口沫横飞,“扑哧”一笑道:“刘兄,你现为朝邑尉,官至九品,知道你为何一直不能升迁吗?”
麻嗣宗插科打诨道:“为何?为何?”
“你锋芒毕露,动辄与人建言,此为你不能升迁的根本原因。刘兄,眼下有一个好楷模,你刚才还说此人将来官至宰辅,你稍稍向他学一些,则终生受用不尽。我敢说,你若能如此做,肯定能超越窦怀贞,弄不好还会成为首辅。”
麻嗣宗顿时大笑,其他人也随之微笑。
刘幽求忿忿说道:“罢了,我若想学,也不会等到今天。哼,九品就九品吧,说不定哪天我恼了,不做也罢。”
王崇晔举起酒盏道:“刘兄莫恼,来,我们满饮此盏。入我府里就是图个高兴,切莫说些恼人的话题。阿瞒兄,你行酒令吧,先定下一条律令,谁若再提恼人话题,罚酒一盏。”
李隆基默默捧起酒盏,然后仰头饮尽,其目光扫室内一圈,沉声说道:“先罚我吧。”
王崇晔笑道:“阿瞒兄昔日宴席之间,往往最爱行令,且行令间妙趣横生,极尽快乐。如何有了潞州一行,就改了性子不成?”
李隆基摇摇头,两眼忽然垂下泪来,说道:“刘兄刚才所言,固然激烈,然终为衷心之言。我为太宗皇帝子孙,不能有所作为,整日里悠闲为之,实在愧对太宗英烈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临淄王与其垂泪,不若行动之。”刘幽求慨然说道。
“如何行之?”李隆基问道。
“譬若临淄王为潞州别驾,听说你难得入官衙一回,这就不对了。既然你愧对太宗英烈,缘何不为官一任,依贞观故事行之呢?你如此做,大约为避祸所虑吧?”刘幽求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钟绍京眼见刘幽求在这里咄咄逼人,其为禁苑总监,深谙宫里曲折。当初李隆基以卫尉少卿之职迁任潞州别驾,他被放为外任不说,官秩又降一级,正是敏感时候,他怎么敢依贞观故事行之呢?他在潞州的一举一动,潞州刺史会事无巨细上奏京城,其整日里玩乐不参政事,实为最明智的选择。他想到这里,目视刘幽求道:“刘兄,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神龙政变之后,诸事曲折,你应明了,临淄王所为,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别说了。”
刘幽求摇摇头,说道:“我正因为今日见了临淄王,心中言语不吐不快。临淄王,座中之人皆官微言轻,你毕竟为郡王之身,若想遥追太宗之英烈,座中之人谁又有资格?”
李隆基此时已平静下来,他观室内之人王崇晔与麻嗣宗心里坦荡,言笑无忌;钟绍京有板有眼,颇多书生之气;普润独坐一侧默默无语,显得高深莫测;唯有这刘幽求今日壮怀激烈,似乎想与自己一论短长。李隆基事先也听说过刘幽求的名字,粗知此人擅于谋虑,眼光长远,今日一见,似乎与此前印象不符,成为一名胸无城府偏激之人,且他今日所言处处针对自己,那么他到底有何目的呢?莫非想激将自己?李隆基想到这里,忽然转颜一笑,手捧酒盏道:“得罪,得罪,崇晔今日治酒烤羊,让我们尽欢而饮,我却在这里显妇人之态。好了,我再自罚一杯,令主开始上令了。”说罢,仰头将酒饮尽,然后又目视刘幽求道:“刘兄,请坐下。崇晔说得对,今日非为说此沉重话题的场合,来日我专程请你入府,届时我们饮茶说话,再好好辩上一番如何?”
刘幽求拱手道:“幽求闲云野鹤,自当静候临淄王召唤。”
王崇晔哈哈一笑:“对呀,不许再说闲话了,我们现在饮酒才是正事儿。来人,拿酒筹来。”
刘幽求此生仕途困顿,已至不惑之年,犹为九品之身,实在令人汗颜。刘幽求自幼学综九流,文穷三变,以进士之身走上仕途,本想前程似锦,孰料如美玉弃入土中无人识货,终于困顿至今。其也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有了向桓彦范建言除掉武三思之举,惜无人采用。
普润阅人无数,深知刘幽求的本领,因倾力接纳,两人常在寺中清谈,或谈佛理,或说时事,竟至无话不谈。
那日李隆基面见普润之后,晚间时分,刘幽求又漫步至寺中,普润就向刘幽求说了李隆基来访之事。
刘幽求询问了事情的详细,笑道:“呵呵,这临淄王一生聪明,缘何这次就受了这名兵丁的蒙骗?筷子三次立起,若非这兵丁捣鬼,其能无力立起吗?哈哈,实在有趣。”刚说完,俄而又“哎哟”一声。
普润急问究竟。
刘幽求沉默片刻,然后说道:“禅师你想,此等明眼之事,你我都能看出,临淄王为何如此重视?其回到京城犹放不下,还要巴巴地来找禅师释疑。”
普润笑道:“这也很正常啊。当今圣上猜疑相王一家,将其五子皆放为外任,临淄王在潞州,当然日日煎熬。当时看到回京敕书,心中喜忧参半,无奈之间方问鬼神。人在无助之时,皆有是思。”
刘幽求摇摇头,说道:“不对!我虽未睹临淄王之面,亦知相王五子之中以此子最为睿智,其绝顶聪明,想谋一事定能成功。禅师知否?此子原在京中有一外号,名曰‘阿瞒’。”
普润点点头。
“当初曹阿瞒以谋略机变闻天下,其善识人物,雄才大略,身后魏国终于一统天下。此子得此名,岂为浪得?他现在深信卜筮之事,则其志不小。”
普润微微一笑,说道:“其志不小?我观你想攀附人物,已然想得痴了。他不过是一位不得势的王子,能有何志?”
“呵呵,禅师所言令人疑惑。临淄王今日来访,你不说其他,缘何独劝其留京不回呢?禅师走街串户,深知眼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其滞京不回,就有了观望的机会,幽求这样以为,对否?”
普润微笑不言。
“其实人生变幻,己莫能知。当初圣上在贬所,日日忧惧,他能知道忽然召其回京,且当了皇帝吗?再说,相王当时为皇嗣,其固力辞,然其当不当皇帝,也在则天皇后的一念之间。”
“不错。”
“临淄王虽为相王三郎,然我知临淄王同辈之间,有才具者难出其右。且太子重俊死后,圣上未立太子,其余二子难堪大任,如二子重福为韦皇后不喜贬谪外任,此次诸王皆返京,独不准其回,另四子重茂年龄幼小,更无名声。相王五子除临淄王以外,其他四子皆承袭相王脾性,处事恬淡,不喜外交。”
“如此说来,临淄王奇货可居了。”
“对呀,为何不能一搏呢?”
普润眼观刘幽求跃跃欲试的神情,心想此人处心积虑,一直想攀上一名倚重之人。他对李隆基却不以为然,眼下朝中局势虽暗流涌动,然主势明显。自武三思死后,皇帝李显是一位不谙事之人,朝中大权渐为韦后及上官昭容把持,其多用韦家及武家之人,对李氏宗族百般警惕,太平公主与相王出于避祸考虑,在朝中渐无声息,那么李隆基虽有志向与能力,其能为多少呢?普润想到这里便摇摇头,他实在看不出李隆基能有什么志向,他相信,不唯自己这么想,所有有见识的人都会这样判断。只有刘幽求这样如无头苍蝇之人方才无端妄想,颇有点狗急跳墙的感觉。不过他不打算灭了刘幽求的兴头,毕竟,他们交往频繁相知甚深,眼下刘幽求既然起意,自己说什么也要帮帮忙。
普润沉吟道:“搏与不搏,随缘而已。你既有意,我当为引见。我与王崇晔甚熟,你此后可随我前去结识此人。”
“王崇晔声名满长安,我知临淄王与其交往甚频。你莫非想让我通过王崇晔结识临淄王吗?”
“不错,临淄王回京后,他别处可以不去,然与王崇晔饮酒玩毬,那是断断不能少的。我若引你贸然去见临淄王,不若这般顺势而为有效果。”
果然,今日的集会上两人顺势相识,刘幽求相对激昂的言语,定能引起李隆基的注意。
此后的宴席轻松无比,众人尽兴而归。
第四回 韦皇后频显祥瑞 庸皇帝两较毬艺
正月初四,为七日假期之后的第一个上朝日,百官平明上朝,依序奏报。
中书令宗楚客奏曰:“吐蕃以尚赞咄为使,率大批人马入京,欲迎娶金城公主。那尚赞咄闻听西突厥娑葛在西域为乱,主动请缨,愿发吐蕃兵协助我国共讨之。”
李显闻听叹道:“吐蕃赞普年龄未及十岁,金城公主也年幼,如何马上成婚呢?宗卿,不如先让吐蕃再缓上几年,那时再来迎娶还算适宜。”
宗楚客道:“陛下,吐蕃去年来使,臣也用此等言语却之,奈何吐蕃使者说,两国联姻,重在国家,如此也有些道理。”
贞观时代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仰慕唐朝国势,看到唐朝公主下嫁至突厥与吐谷浑等地,仰慕效之,遂坚决请婚,更派大论禄东赞入长安数年求之,终于感动了太宗,使文成公主往嫁松赞干布。唐蕃和亲后,两国处于相对蜜月期,松赞干布执婿礼以待唐朝。太宗逝后,松赞干布送来金鹅等大礼吊丧,并对高宗李治说道:“陛下初即位,若臣下有不忠者,臣愿勒兵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