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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请说。”
“太子中允李林甫。此人系宗室之人,又明晓吏事,堪当其任。”
“李林甫?他有些不合适吧,此人未曾在吏事上有过历练,骤然使之担当巡查大任,恐怕不行。”
“下官曾与李林甫有过交往,此人固然年轻,然他沉稳有思,每每处事时张弛有度,实为得宜。再说了,圣上当今求贤若渴,若使李林甫从此历练一番,说不定也能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
宇文融之所以如此说话,其实揣摩准了源乾曜的心思。源乾曜看似与李林甫毫无瓜葛,然内里其实有拐弯儿的亲戚关系。李林甫的舅舅为楚国公姜皎,而姜皎的妹妹又嫁给了源乾曜的侄子孙光乘。李林甫因此关系,就与孙光乘和源乾曜的儿子们混得厮熟。宇文融素与李林甫有交往,二人又比较投缘,由此得知李林甫与源乾曜之间的这一层关系。
李林甫颇善钻营,源乾曜当了户部尚书,其往源府跑的趟儿骤然多了起来。过了一段时间,李林甫觉得火候差不多,就请源乾曜的儿子告其父曰:“李林甫欲求为司门郎中,请父亲予以援手。”
司门郎中为刑部的四品官员,李林甫此时的太子中允为从五品官员。李林甫此请可谓胃口不小,若果然能成,既连升二级,又脱离了东宫的冷差使。
源乾曜并非枉法之人,闻言斥道:“郎官须有素行才望高者得任,李林甫有郎官的才具吗?哼,他得祖上余荫和姜皎的帮忙,官至从五品实属难得,如今又要得蜀望陇了。”
儿子道:“父亲,李林甫来求援手,你不帮忙也就罢了,何必还要损他一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之人,李林甫入了源府见人皆为笑脸,说话又很得体,逢年过节还有礼品相送。儿子如此一说,源乾曜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了,叹道:“哦,你告诉哥奴,靠祖荫无非能博得一个出身,若想有大用终须努力,要让君臣瞧见其功劳才好。”李林甫字哥奴,亲近之人一般以字相称,源乾曜现在既称其字,显见其已然心软了。
现在宇文融主动提出让李林甫到河东道赴任,源乾曜顿时眼前一亮,觉得李林甫正好有了历练的机会,遂说道:“好呀,圣上重视括户之举,钦命吏部可以在百司选人,若李林甫愿意前往,大可一试。”
“下官此前曾与李林甫说过此事,他当时满口答应。”
“如此就好。”此后宇文融赴洛阳,李林甫赴太原,二人得知源乾曜在京中率先对达官贵人下手,国舅王守一率先退出田亩,交出逃户,由此那些观望之人不敢懈怠,纷纷效仿王守一之行退田交人。二人由此精神大振,遂夜以继日督促各州府先查富户并田匿人情况,对任何人都不留情面,似乎括户之举就此变了味儿,括户变成了次要,核查富户则成了主旨。
近来为督察各地括户情况,御史大夫带领御史台内大半人散归各地巡查,由御史中丞崔隐甫主持台内事务。
崔隐甫这日午后端坐衙内处置政务,忽听大门外传来鼓声,不禁诧异道:“御史台向来大门敞开,本官又端坐衙中,为何还要敲鸣冤鼓?”他即令衙役前去查看。
御史台作为朝廷的监察衙门,例在大门外设巨鼓一只,供人鸣冤之用。然而多年以来,人若有冤屈自可入门诉说,不用敲鼓,今日鼓声乍然响起,确实有些蹊跷。
衙役很快回来,禀道:“崔大人,门外集有二十余位老翁,皆银发白须,风尘仆仆,据说他们从太原、洛阳赶来鸣冤。”
“好呀,既有冤屈,可让他们入衙诉说。”
“他们不愿入衙,欲请大人出门诉说。”
“这帮人是何来历?为何如此托大?”
“崔大人,这帮人言语轻慢,似乎来头不小。”
崔隐甫心想,洛阳和太原向为贵宦望族聚集之地,他们敢如此托大,定有所恃,遂起身道:“也罢,我这就出去见他们。”
衙役领着崔隐甫出了大门,就见那二十余名老翁席地而坐,衙役向他们喊道:“此为御史中丞崔大人,你们可起来说话。”
座中一位老者说道:“御史中丞?御史大夫呢?他为何不出来见我们?”
崔隐甫笑道:“御史大夫出京巡查,本衙事务暂由本官主持,你们有什么冤屈自可诉说,本官替你们做主。”
老翁们相对看了一眼,忽然齐声大哭,兼有老泪纵横。
崔隐甫观此情状,知道这帮老翁定有来头,遂转对衙役说道:“速去多叫些人过来,先将这些老者搀入厅中奉茶。他们如此坐在地上,实在有碍观瞻。”
这帮老翁看到崔隐甫言语得宜,处置得体,遂在衙役的搀扶下入了厅堂之中。
崔隐甫看到老翁们相对平静一些,遂笑言道:“御史台行监察之职,若朝中各衙及各州县有失,由此伤及百姓,本官定将此冤屈或上达圣上,或知闻有司,予以申冤。”
那些老翁闻言,皆从怀中取出大小不一的册书。一名操着太原口音的老者说道:“如此甚好。我们这帮人的祖上皆有功于本朝,历朝皇帝皆颁有册书为证。如我家祖上早年随高祖皇帝首义于太原,太宗皇帝至太原时还要邀请我家先人入宴,并非庶民百姓。”
崔隐甫令衙役将这帮人的册书收过来一观,顿时肃然起敬道:“原来诸位皆为功臣名宦之后,本官实为后生小子,请向诸位前辈致敬。譬如刚才这位前辈所言,本官曾在《太宗实录》中看到这段经历,当初太宗皇帝征辽东返京路过太原,曾赐宴太原名宦之家。”
一名操着官话的老者说道:“对呀,我家祖上曾随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数征辽东,为克定高丽立下了汗马功劳。崔大人,我们得祖上余荫守一些薄田度日,该是不该?”
崔隐甫明白他们马上要说到正题上了,遂恭敬答道:“大唐立国以来,无数文臣武将为国劬劳,甚至丢了性命,应该补偿,国家之所以有荫官制度,正缘于此。你们有如此先人,更应得到国人的尊敬。”
一老者闻言气哼哼地说道:“尊敬?你们不把我们赶尽杀绝,已属幸事了。我们哪里还敢奢谈‘尊敬’二字?”
此话题一开,其他老者顿时开始七嘴八舌地控诉,人人义愤填膺。
“我们老了,没有用了。可朝廷也不该忘了我们呀,朝廷欲行教化之策,这‘尊老爱幼’实为古训啊。”
“瞧那些前来办事的衙役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呼叱我们如训小孩儿一般。我那日稍缓了一些,竟然挨了一棒!瞧,这里还乌青乌青的。”
“对呀,那些田亩本来无人种植,我们将之收拢过来,再寻人帮助垦殖,如此多收获一些粮食,有什么错?莫非我们犯了弥天大罪吗?”
“崔大人,你要替我们申冤啊。这些衙役横暴乡里,实在有辱斯文!”
崔隐甫仔细聆听,很快明白这帮人不满括户之举,说道:“朝廷正行括户之举,这些衙役本该宣讲圣上诏令,然后依序而行。他们如此粗暴,应当促其改正。本官定知会有司,嘱他们修正衙役之行,此前若有失礼行为,让他们登门赔礼。”
一老者冷冷说道:“崔大人,这些衙役前来捣乱,口口声声说是奉宋丞相之令而行。我们皆老迈无知,当今的丞相果然姓宋吗?老夫想来,为丞相者断不会令下人如此胡作非为,也许是这些衙役胡乱抬出丞相之名,以吓阻庶民,那也有可能。”
另一老者接口道:“你在太原,我在洛阳,缘何那些衙役皆说依宋丞相之命而行呢?崔大人,想是朝中果然有一位宋丞相吧?且宋丞相果然以此言语号令全国?”
崔隐甫觉得这帮老者明知故问,宋璟已为相一年多,且为有名之人,这些老者的晚辈多为官宦之身,他们肯定知道宋璟姓甚名谁!崔隐甫也不愿与这帮老者较真,温言道:“当今中书令正是宋璟宋大人。圣上颁发括户诏令之后,中书省据此也下发了括户牒文。此牒文正是由宋大人所发,现堂中存有原文,其中并无让衙役们横暴执法的字样。”
一老者“嘿嘿”两声,说道:“崔大人,我们昔日也曾为官,知道公文须冠冕堂皇,如何能将此等字样写于其中?那些见不得人的言语,当然要口口相传了。”
崔隐甫知道这帮老者非为善茬儿,常言道言多必失,还是少说为佳,遂笑道:“诸位的冤屈本官知道了。我这就去将诸位言语写成书奏,然后上奏圣上如何?”
一老者道:“如此最好,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崔大人,你上奏圣上时须写明,我们绝不反对朝廷括户之举,无非对宋丞相指使衙役残暴地对待庶民不满,你要切记此点。”
崔隐甫道:“本官明白。你们可在这里坐等,待本官写成书奏,由诸位过目后再上达皇上。嗯,诸位风尘仆仆而来,本官知会鸿胪寺,请诸位到四方馆歇息。”
这帮人看到事情办成,又知四方馆是何名堂,当即缓下脸色,笑容晏晏。
第十五回 李隆基力护宋璟 李林甫屡拜张说
宋璟阅罢御史台报来的奏书,因其事关己身,不敢怠慢,遂入宫面见李隆基。
李隆基匆匆阅了一遍,既而抬头对宋璟笑道:“宋卿,这帮人虽詈骂你和衙役,毕竟不敢直斥括户为错。如此看来,这帮混人尚且知道括户为朝廷大政,他们不敢明里反对。”
“陛下所言甚是。然衙役行政之时,保不准有些害群之马为祸乡里,此事应知会各州县,让他们收敛衙役行为。”
“哈哈,宋卿啊,你仕宦多年,诗书满腹,莫非还瞧不出个中的蹊跷吗?”李隆基稍微停顿一下又问道,“嗯,朕问你,这些老者从何而来?”
“奏书中写得很详细,他们从洛阳和太原而来。”
“洛阳与太原到京城,其方向不同,路途也不一样,他们缘何聚在一起,且同时到御史台击鼓鸣冤呢?”
“陛下的意思,是说这些人背后有主使之人,由此能够聚在一起?”
“对呀。朕再问你,为何长安没有人参与其中呢?”
“微臣愚钝,委实不知。”
李隆基摇摇头,笑道:“宋卿为人正直,与行鬼蜮之人的思虑实为迥异,所以你想不出。可是呀,此主使之人欲盖弥彰,恰恰说明其就在京城。”
宋璟还是不明白。
“哼,上次王守一带头在京退地交人,朕当殿赏了王守一。这帮人看到软抗不行,只好乖乖退地交人。然他们心中恼怒异常,又不敢把火撒在朕身上,由此将矛头对准了你。这帮老者口口声声说各地衙役横暴不法由你所教,分明是往你头上泼脏水嘛。”
“臣还是不明白,主使之人缘何在京城?”
李隆基转对高力士说道:“你派人速传崔隐甫面朕。”然后又转对宋璟说道,“京城之人与洛阳和太原两地渊源颇多,主使之人让他们同时到御史台击鼓,本人又不露面,妄想达到其目的,如此就露出了马脚。”
宋璟不愿在此细节上费脑筋,叹道:“看来欲行一事颇难,多么明白的理儿,他们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处心积虑横加阻挠。陛下说得对,微臣向为直肠性儿,确实难识这班人的鬼蜮伎俩。”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天生万物,唯人的思虑最难把握。朕为皇帝,你为丞相,天下之人见了我们皆恭谨为上。然朕有时心想,他们的心里也同样恭谨万分吗?其中大部分人可能这样,总有一些人心里定会想些别的事儿。哈,此为无奈何之事,若人人都如宋卿这般直性心肠,也就不用大费心思了。”
宋璟心里有些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