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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北庭两镇内外相连,主要镇抚西域天山南北的诸国;
岭南五府经略使,治所广州,统经略、清海二军。
张说现在听了皇帝的忧虑,微微一笑道:“陛下,臣久在疆场,具知其情。冗卒既多,那些将帅苟以自卫役使营私而已。减去二十万人,并不妨碍边疆防卫之事。”
李隆基道:“卿曾任天兵军节度使和朔方节度使,你能以偏概全吗?”
“陛下,如今西域相对稳定,东北境也颇为安澜,吐蕃内乱无力外侵,则天兵军与朔方抗御突厥人最为紧要。天兵军和朔方如此,其他地方也大致相同。”
张说看到李隆基忧虑难平,誓言道:“臣坚言减兵二十万于边疆之事无害,且这些人解甲归田,可以有利农务,此为一举两得之事。陛下若以为疑,臣请以阖门百口保之。”
李隆基沉思片刻,然后展颜笑道:“卿以阖门百口保之?罢了,若边疆有失,卿百口之家还是于事无补。此事重大,须缓缓图之,朕此后细阅此奏书,再向他人询以意见。”
张说看到李隆基如此郑重此事,也就不再多言,遂躬身告退。
张说是日晚间与钟绍京一同入宫与宴,李隆基将赐宴地点设在“花萼相辉楼”,他们走至楼下,就见周围花木扶疏,且暗香浮动。
张说惊异地发现,钟绍京显得有些老了。若以年龄来说,张说要比钟绍京大上五岁,然钟绍京已头生白发,脸上灰暗憔悴,似比张说还要年长十岁。
他们走至楼梯处,钟绍京躬身说道:“张丞相先请。”
张说忆起初识钟绍京之时,其儒雅的面庞里透出一派轻松自信,眼前的钟绍京却是一副卑微的神情,他毕竟有过此经历,心中就多了一层怜悯,遂说道:“不敢,圣上令我来陪钟别驾,还是别驾先请。”
钟绍京是时任温州别驾。
钟绍京推辞不过,只好先行。张说又笑问道:“钟别驾远在温州,这书艺之道应该没有落下吧?”
钟绍京叹道:“唉,不瞒张丞相,我迭逢僻地,哪儿还有心思想书艺之事呢?”
张说摇摇头道:“钟别驾昔日在京之时,书艺甚精,诸宫殿匾额皆由钟别驾所书。怎么能够轻易落下呢?人生世上宦途曲折,其荣辱终为身外浮云,唯个人爱好不可丢弃,如此就可挨去许多无趣的日子。不瞒钟别驾,我出京之后,反对诗文一节更加上心,如此并不觉得烦闷。”
钟绍京拱手谢道:“绍京今后谨遵张丞相之言。”
钟绍京此后果然听了张说的言语,其嗜爱书画渐至痴迷,其家中藏品有数百卷,其中不乏王羲之、王献之、褚遂良等名家真迹。
其实张说所言不过蒙蔽钟绍京罢了,其被贬谪的日子里,对诗文之事固然上心,然比起钻营仕宦之途来,就变为次要。不过张说可以大说特说自己以诗文排遣性情,他是绝口不提自己的钻营之道的。
二人说话间,已至“花萼相辉楼”前,就见王毛仲、高力士已候在那里。高力士先入内禀报,三人闻召入内,然后一同向李隆基叩首行礼。
李隆基脸带笑容,说道:“好呀,都是故人,平身吧,起来说话。”
张说和王毛仲再叩一下首然后起身,就见钟绍京依然俯伏地上,将头面埋于双手之间,身子抽动,可闻微微啜泣声。
李隆基笑道:“绍京兄,朕算来有十余年未见你了,赶快起来,让朕好好瞧瞧你。”
钟绍京依然不动,忽然放声大哭。
李隆基微微示意,高力士抬步前去搀扶。张说和王毛仲见状,急忙帮助高力士将钟绍京搀扶起来。就见钟绍京的泪痕沾有地上的尘土,变成了花脸之状,其哽咽道:“微臣乍见陛下,心中激动,由此失礼,乞陛下宽恕。”
李隆基笑道:“绍京兄情至深处,由此流露真性情,朕为何要怪你呢?高将军,速取湿巾替绍京兄揩面,然后坐下好好说话。”
钟绍京止住哽咽,说道:“谢陛下宽宏。”他接过高力士递来的湿巾,小心擦面。
李隆基叹道:“绍京兄,朕其实经常记挂着你们哩。遥想那日晚间,绍京兄若不启门,则大计就会胎死腹中。张卿,朕年龄未及四十,为何近来常常忆及往事呢?人们常言若老时爱念旧,朕莫非也老了吗?”
李隆基说此话时,眼中的余光忽然瞥到王毛仲的神色有些不自在,顿时想起那日王毛仲不辞而别的事儿,心中也就晃过一丝阴影。
张说很会说话,禀道:“陛下念旧,其实为仁心待人的缘故。陛下起事之初,臣等率然响应,正是看到陛下顺应大势讨逆兴世,且有仁者的风范。”
张说并未参与景隆之变,他若与在座的数人相比,论与李隆基密切的程度,终归要逊上一筹。他如此说话,也有顺势为自己脸上贴金的想法。
那边的钟绍京刚刚揩去脸上泪痕,闻此言语又止不住哭泣起来,其哽咽道:“陛下念旧,微臣……微臣心中感激。然臣数年以来被陛下弃身草莽,心中其实很苦啊!陛下,当初同事立功者,有人身骨已枯,所余者不过数人,恳请陛下垂悯啊。”
张说三人闻听此言,觉得钟绍京所言过于直接,皆看着李隆基的脸色不敢说话。
李隆基闻言,先是闭目仰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至钟绍京面前,伸手取过那方湿巾替钟绍京揩去泪水,叹道:“绍京兄,你们被贬出京,肯定会怨朕忘了你们的功劳吧?朕不会忘记的!然朕为国君,面对的是国家大势,让你们受一些委屈,那也是难免的。嗯,不可再哭。”
钟绍京想不到皇帝亲自替自己擦泪,急忙就势俯伏在地,口称:“谢陛下圣恩。”
李隆基毕竟年轻,一把将钟绍京搀扶起来,说道:“我们今日为故人聚饮,不许如此多的规矩。大家都就座吧,我们边饮边谈。”
高力士见状,急忙传令开席。侍立一边的宫女流水般地缓步过来布菜施盏。众人依序归座,场面归于平静。
李隆基执盏说道:“绍京兄,今日就替你洗尘了。嗯,张卿,绍京兄不用再回温州了,先让他入东宫教授太子书艺,暂任为少詹事吧。来,大家共饮一盏。”
钟绍京闻言急忙谢恩,泪珠儿又想夺眶而出,对面的张说以目示意,他方才平静下来,急忙举盏饮尽。
李隆基饮尽后叹道:“绍京兄说得不错,故人们一日一日少了。刘幽求早死,普润禅师居静室问禅,此后王崇晔、麻嗣宗、崔日用相继病死,眼前除了绍京兄及禁军中的数个武人,只剩下一个王琚了。王毛仲,王琚近来如何呀?”
王毛仲微微一笑,说道:“好叫陛下得知,王琚初为泽州刺史,其后辗转为五州刺史,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奴才听说王琚在任所颇为自放,与属官小吏酉豪辄相聚欢,日常爱毬乐、樗博、藏钩之技,还与宾客女伎共相驰弋。”
李隆基笑道:“王琚立有大功,如此娱乐并不为过,只是不要误了政事为好。张卿,这样吧,自今日始,尽复昔日功臣的实封,若本人已死,可由其家属享用。”
李隆基此言一出,座中的张说和钟绍京又是喜出望外。他们在开元之初因为功臣之身,其实封要逾于常制。譬如张说当时为中书令,钟绍京为户部尚书,其皆有实封数百户。他们被贬之后,实封也因之被削,今日再复,则为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君臣此后频频举盏,尽欢而散。
张说在席中又动了脑筋,他从李隆基再复功臣实封的事儿想了许多。李隆基如此宽待功臣,说明开元之初功臣有碍朝政的局面已不复再有,李隆基用东汉功臣的例子告诫自己的功臣,看来已起到作用,像王琚耽于声色,乐于聚欢,李隆基不怒反喜,是为例证。既然如此,皇帝也就乐得厚赏功臣一些钱物,让他们尽情享乐去吧。
皇帝所言厚赏功臣,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即是国家经过十余年间的休养生息,国库里的钱物日益充溢起来,非复往日捉襟见肘的时候。
张说由此想明白了一件事儿,皇帝在开元之初焚珠玉毁金银之器,那是鉴于当时的窘迫之境,当然也有克制己欲教化治国的考虑。如今时过境迁,皇帝的心中已有微妙的变化。
皇帝心中既有变化,作为中书令的张说当然不能抱残守缺,由此又有新的想法。
因为张说就是张说,而非泥古不化的宋璟。
且说李隆基无法决断兵制之事,这日找到宋璟问询。
宋璟对此事持否定态度,其说道:“陛下,臣与姚公向来不愿改变府兵制。不错,府兵制虽有兵源不足且耗费较大的弊端,然府兵多集于关中,如此可以确保皇权稳固。若改为募兵,朝廷鞭长莫及,难以掌握边关将帅的真实募兵数目,则边关将帅极易拥兵自重。再说了,京师宿卫之兵不到边关历练,其战阵厮杀之技就落在下乘。万一边关将帅生乱,朝廷如何制之呢?”
“张说说过,边关募兵数目须由朝廷控制,不允许其自行募兵。且边关将帅以三年为期,须使他们相互调换,勿使他们就地坐大。”
宋璟摇头道:“陛下呀,许多突发事儿多临机而发,处帷幄之中如何能决之呢?”
李隆基知道宋璟向来有泥古不化的毛病,也不想在具体事儿上与他较真。他此时忽然怀念起姚崇,若姚崇还在,他定会三言两语将事儿剖析得甚为明白。
宋璟又道:“张说还说减去二十万人以务农事,此举看似替国家省了钱,其实不过为障眼法儿!”
“障眼法儿?”
“是呀,陛下请想。自此以后,兵农分离,则养兵之费皆须朝廷负担。此花费与减去二十万人相较,孰轻孰重呢?”
宋璟说得不错,张说此提议实为彻底废除府兵制,此前那种寓兵于农的办法就永远成为历史,军费全部由朝廷负担。
李隆基笑道:“宋卿又非不知,如今国库日渐充实,全国将士不过八十万人,朝廷还是负担得起的。”
宋璟又摇摇头道:“陛下千秋万代之后,能保证国库常常充盈吗?天道无常,万一迭遭凶年,朝廷也会入不敷出啊!”
李隆基笑而不答,心想宋璟有些杞人忧天了。
宋璟对张说有些不以为然,大约二人性情相差极远,由此互相看着不舒服,其愤愤说道:“陛下,臣有衷心之言,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李隆基笑道:“宋卿向来快言直语,犹如魏征再世,朕什么时候禁约你说话了?”
“陛下,臣瞧着张说的派头甚不舒服,不知陛下为何授他为中书令?”
“想是宋卿不知,张说之所以为相,朕还是得姚公之荐。”
“唉,姚公那一时刻许是昏了头。陛下,张说文才武略,实臻一流;然此人逢迎转篷,那也是极致的。陛下以此人为相,不可不察。”
李隆基闻言心中感动,心想宋璟如此直肠人儿,虽罢相后犹对自己累进忠言。有臣如此,夫复何求?他重重点头道:“朕知道张说的性情,请宋卿放心,朕自会多用张说长处,屏其弊端。”
李隆基虽服宋璟人品,然对他的建言并不重视。他始终认为,姚崇思虑缜密,其所言多为深思熟虑的结果,那是应该认真对待的;而宋璟却偏于感性,其所言大道理不错,然用之处置纷纭万事,就失于简单。
李隆基在厘改兵制之事上没有听从宋璟的意见,他认为时势多有变化,一味死守府兵制并非上策,也就基本上全盘接受了张说的主张。
后数日,李隆基在朝会上拿着一沓奏书说道:“此为张卿厘革兵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