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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躬身答应,即派人前去召唤。李适之对高力士道:“李白昨夜又是饮得大醉,只怕此时未醒,你让人入贺公宅中去寻吧。”
李隆基听到此话,将李适之唤到面前问道:“李白昨日大醉,定是你们‘八仙’一起了。适之呀,你为何没有大醉呢?”
李适之道:“禀陛下,臣一样饮酒,不过酒量稍大一些,由此未醉。”
李隆基揶揄道:“呵呵,我朝宰相能够列身酒中神仙,唯卿一人而已。你酒量甚宏,饮酒甚多又不大醉而卧,实在难得啊。”
李适之当然知道此非好话,只好躬身站立,不敢妄自说话。一侧的李林甫闻听此语,脸上依旧保持平和恭顺之态,心中却欢喜万分。
李隆基又问道:“你兼知兵部尚书,近来边关还算平稳吗?”
李适之道:“东北境那里,安禄山新被授为平卢节度使,他一面督促渤海国出兵对敌军予以牵制,又主动出击并行分化之策,契丹人与奚人大敛气焰,已退往极北地域;至于西北境,突厥人近年来再未生事,唯皇甫惟明与王忠嗣尚需防范吐蕃,因边防稳固,近年来少有战事。”
“哦,边关无事,你于是可大肆饮酒了?”李隆基不忘继续揶揄李适之,又转换语气问道,“范阳节度使张守珪,近来还算安稳吗?”
天宝二载,朝廷单设平卢节度使,然仍然归范阳节度使节制。
李适之躬身道:“张大使恪守职责,多有边功,臣未听他有何异状。”
李隆基从案上奏书中抽出一封,将之抛到李适之的面前,斥道:“哼,你仅听张守珪言语,也就难见其他之言了。你好好看看此书,瞧里面到底说了一些什么?”
李适之捡起奏书仔细观看,就见此书系安禄山所上密书,未曾经过兵部及中书省,由此直接送到皇帝的手中。其中写道,张守珪曾派乌知义袭击奚人,此战先胜后败,战后张守珪隐瞒真情,反向朝廷奏报取得大捷,骗取了不少军功赏赐。
李隆基又令李林甫也观此书。
李适之禀道:“陛下,若依安禄山所言,此事应该发生在两年以前,其间无人奏报,今若凭安禄山一人之言,实为两可。臣以为,须派人前去核实。”
李隆基叹道:“张守珪少年英雄,积功而至此位,使我大唐东北境安静数十年。唉,莫非其年龄渐长,这患得患失的心情愈重吗?他果有此败,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要遮遮掩掩呢?”
李林甫因李适之兼知兵部尚书,对军事很少过问,他现在知道自己为右相,若一言不发,也为不妥,遂言道:“陛下,张守珪功劳甚大,然安禄山为平卢节度使,处于前线,他如此上奏,定有因由。臣以为可使人前去核查,以示珍重。”
李隆基颔首道:“也罢,就派人前去查勘一番吧。高将军,你从宫中选出一名持重的太监,由兵部派人引领前去查核吧。”
高力士、李适之躬身答应。
李隆基又道:“若安禄山所言为实,他不惧上官敢来奏报,其勇气与忠心可嘉啊。胡人中有此人物,也算不易了。他数年前曾入京一回,许久未入京,朕有些记不起他的模样了。”
李适之微笑道:“上月有人回京谈起安禄山,说他现在模样大变,本来粗壮的身体骤然发胖,变得大腹便便起来。”
李隆基脸上方有些笑意,说道:“果然如此吗?朕倒是想见他一面,适之呀,你这就唤他入京吧。”他说到这里,忽然忆起李白之事,“我们说了许多话,李白迟迟未来,他果然大醉未醒吗?”
高力士闻言,急忙出门张望,既而回来禀告道:“李白已入宫门,看来他果然未醒。前去召唤之人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臂膀,其腿脚尚不灵便。”
李隆基皱眉道:“如此烂醉如泥,又如何能书番文?”
说话间,李白已到了门前。想来他的脑子并不糊涂,只见他挥手推开相架之人,然后脚步蹒跚进入殿前,到了李隆基面前还知跪倒见礼。
李白说话尚且流畅,然起身时却有些费劲,高力士见状急忙上前扶了他一下,他站立以后还有些摇晃。
李隆基笑道:“太白似日日活在酒中,你的那些佳诗莫非需在梦境中而成吗?”
李白道:“陛下如此说,实在说到臣的心坎之上。自来诗酒相伴,人若平静沉稳,心中断难出现好句,臣之所以如此,无非想用斗酒换来好诗,即令臣快慰人生了。”
“嗯,你有此意不错,千万不可有屈子‘众人皆醉我独醒’卓尔不群之心绪。若是那样,我辈就愧对世人了。”李隆基正话反说,意谓李白终日邀醉,实不齿与世人为伍。
李白没有回答,只是哈哈大笑了数声。众人闻声,心中皆不以为然。李适之见状,有心帮助李白挽回一些局面,遂笑道:“李翰林,圣上召你前来,是想问你能识渤海国文否?”
李白一瞪眼睛,说道:“李左相有些健忘了。我们相处日久,你难道不知李白既识渤海国文,又善书之吗?”
李隆基有心瞧瞧李白是否虚言,遂笑道:“好呀,此为渤海国来书,李卿可先看一眼。来人呀,速备笔墨之物,就让李卿在这里当场回书吧。”
李白接过来书看了一遍,说道:“此有何难?陛下,不知回书篇幅若何?”
李隆基道:“若篇幅过短,难显我大国气度,至少千字吧。”
李白脚步蹒跚行至案前,看到一名宫女欲磨墨,就想起了那日高力士不肯上酒的情景,遂计上心来,拱手说道:“陛下,臣有一请,乞照准。”
李隆基道:“好呀,李卿但有所言,朕定依从。”
“臣曾经听说,高将军最善磨墨,所磨之墨精细匀称,陛下昔日最爱使高将军所磨之墨。臣斗胆请旨,今日之墨就由高将军来磨如何?”
李隆基笑道:“磨墨还有高下之分?朕今日第一次听说。看来这传说之事实为形形色色,高将军何曾替朕磨过墨了?”
李适之觉得李白在胡闹,移步过来轻声说道:“太白,不许胡闹。”
李白充耳不闻,兀自说道:“奈何臣今日有此心意,若挫了心志,恐怕这渤海国文就难书了。”
李适之闻言色变,李白的这句话有些过火,竟然想以书渤海国文之事来要挟皇帝。他本想张嘴再劝,不想高力士已行到案前,脸含微笑道:“好呀,能为‘谪仙’磨墨,实为咱家荣幸。李翰林,请稍等片刻,此墨即成。”高力士说完,已挽起袖子取过墨锭,低头磨起墨来。
李适之暗自叹了一口气,慢慢退回原地。李隆基见高力士不顾身份,可谓谦逊之极,心中也大生感触,叹道:“记得九龄也善渤海国文,奈何九龄已逝,墓木早拱,今日天降李卿来此,高将军欣然磨墨,传之后世,也为一段佳话了。”
李林甫见李白如此醉态再行狂悖之举,心中妥帖无比。张说、张九龄主政之时,对文学之士既偏爱又倚重,遂使朝中上下遍布文学之士身影,将非科举出身之人挤压得颇为逼仄。自从李林甫主政,他不像张说那样大力渲染,仅是暗暗地将那些非科举出身者调至重位,由此格局大改。李林甫之所以坚执循资格授任,即是要厘改此前超授科举之人的状况,使后续之人并重。李白今日恃才胡闹,皇帝虽隐忍未言,心中肯定对李白乃至文学之士顿生恶感。一个很明白的道理就是:如此狂悖之人,若让他去主持一方,能行吗?
高力士磨墨毕,李白也就无话可说,他取笔蘸墨,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李林甫在李隆基面前时刻掌握说话的时机,他此时拱手说道:“陛下,瞧李翰林奋笔疾书的模样,其对渤海国文定是谙熟无比。大凡国运昌盛,则人才毕集,臣恭贺陛下德昭天下。李翰林既有此才,将来出使四番,定会使四夷赞我大唐有人。”
李隆基闻言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李白很快将番书写好,然后捧至李隆基面前,躬身道:“陛下,此书已成,臣是否朗读一遍?”
李隆基道:“朕观李卿疾书之际,已知卿果然谙熟渤海国文。朗读就不必了,就依此下诏吧。李卿,你回书有功,朕赐彩绢二十段予以旌扬。”
李白急忙谢恩。
李隆基又道:“李卿酒意未消,又回番书,委实不易。适之,你这就携李卿下去吧。”
二人走后,李林甫又躬身奏道:“陛下,臣观李白委实才华横溢,又懂四方番书,不如将之调入鸿胪寺重用。”
李隆基瞧了高力士一眼,叹道:“重用?李白不过狂生一个,其日日饮酒,你不怕他误事吗?”
数日后,李白再入贺知章宅中饮酒,感觉这日的贺知章有些异样。此前酒仙们相聚贺宅之时,酒可以豪饮,然案上果蔬相对简单,自是以饮为主了。贺知章一生好友豪饮,又无其他进账,仅靠自身俸禄,当然有些窘迫。
这日的几案上,却摆满了各色肉食果蔬,其样既多,菜式又精。李白见之不免生出疑窦,遂问张旭道:“今日非年非节,贺公设如此盛宴,莫非有喜庆之事吗?”
张旭答道:“哦,确实有大事发生。开席之后,你自听贺公如何说话,便知端详。”
除了菜式精美之外,李适之还将他那些不轻易示人的珍贵酒器搬了出来,计有蓬莱盏、海川螺、舞仙盏、瓠子卮、幔卷荷、金蕉叶、玉蟾儿、醉刘伶、东溟样九种。这些酒器各有妙用,如蓬莱盏上有山、象三岛,注酒时以山没为限;舞仙盏有关闸,酒满则仙人出舞,瑞香毬落盏外。李适之在京中不仅以嗜饮出名,其酒器因独出心裁,亦为长安一绝。
众人入席之后,分别依各自爱好取过酒器一种,然后注满了酒。众人闻到酒味,知道此酒是李琎携来,不由得喜笑颜开。
李琎自号为“酿王兼麴部尚书”,其有独特酿酒之法,所酿之酒滋味独特,亦为长安一绝。他将酿酒之法辑成《甘露经》秘不示人;又运来云梦石砌渠蓄酒,名为泛春渠;再以金银制成龟鱼等形酒器,然后置于渠中,以备随时酌酒。他所酿之酒因用料考究,产量不多,外人极难品尝。众人看到数只大坛摆在一侧,知道汝阳王这日大方无比,自是允大伙儿豪饮一番的,由此皆有欣然之意。
贺知章举盏说道:“诸位,老夫今日蒙圣上恩准,即时辞官度为道士,后日就要离京返乡了。今日蒙汝阳王赐来美酒,李左相借来酒器,我们就大醉一场。来,请同饮此盏。”
李白将酒饮尽,心中顿时涌出伤感,他环顾左右,叹道:“原来贺公辞官回乡,李白为最后知悉之人。唉,贺公离京,我们这‘八仙’之名也就从此散矣。”
贺知章道:“太白不必伤感。老夫今年八十有六,此生得蒙圣上不弃,既为官身,又可呼朋聚友,放浪形骸,不料暮年之时又成就‘八仙’之名。来,请再饮一盏,老夫今后返乡为道,还会记挂着诸位。”
众人依言同饮,其中有人想道,贺知章已为高龄之人,其家乡在会稽山下,那里距离京城何其遥远,那么此番饮后,若想再聚,恐怕虚妄得紧;更有人想道,只怕从此一别,今后难再相见了。
张旭看到场面有些沉闷,遂起身道:“人生动如参商,诸君能够聚首,且在京中得了‘八仙’之名,实有深厚之缘分。贺公向为旷达之人,我们与其分别固然伤感,然此伤感若被贺公带回家乡,即为诸君之失。来吧,大家或饮或放歌,须延续往日之状,此方为贺公之愿。”
贺知章闻言捻须大笑道:“对呀,还是伯高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