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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皇后踌躇未答,她显然拿不定主意,殿内一时沉静下来。她沉默片刻,说道:“此为大事,须谨慎为之。来人,传宗卿过来说话。”
婉儿见韦皇后传宗楚客过来,心里顿时一沉,感到此事要糟。以她对宗楚客的了解,如此大事,他断不会容许皇室之人染指。这也是婉儿算着宗楚客刚才说完话离开后她再单独见韦皇后的原因。她了解韦皇后,别看韦皇后生就一副美貌聪明的脸庞,其心内并无很深的机心,有些事可以轻易蒙混到令其点头的,只要事先把说辞想得巧妙一些,一般都能打动其心。不料韦皇后今日万事皆倚托于宗楚客,他不在身边时甚至不想拿主意。
宗楚客很快来到。韦皇后道:“宗卿,刚才婉儿想让太平公主参与草拟遗制,我有点拿不定主意,想让你来听听。”
宗楚客的目光滑向婉儿,盯得婉儿有些发毛。
韦皇后说道:“婉儿,把你的意思再说一遍。”
婉儿依言把刚才的想法阐述了一遍。
宗楚客听完并不马上出言,心中在那里权衡得失。
韦皇后问道:“宗卿,你认为如何呢?”
宗楚客点点头,说道:“臣以为这样很好。昭容说得对,圣上暴崩,身边仅有温王可继皇位,且温王年幼,皇太后当然应该辅政。换作任何人,都该如此安排。太平公主向为明白人,她不敢逆大势而行。皇后,臣以为昭容所言有理,可请太平公主参与。”
宗楚客此时所想,太平公主若能参与草拟遗制,断难翻起大浪,所以不足为虑。且正如婉儿说的那样,只要太平公主参与其中,从此就可免去许多无谓的口舌。
韦皇后见宗楚客同意此议,心中的担忧也就无影无踪,说道:“好吧,就这么办。婉儿,你先回寝殿等候,我让人去传太平公主入宫。待她来后,你要把事办妥,不许再出岔子。”
婉儿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她躬身答应后退出殿外。
宗楚客瞧着婉儿的背影,对韦皇后说道:“皇后,这上官昭容处事活泛,外人难识其心,以臣之见,今后不可对她全抛一片心。”
“宗卿莫非听到些什么?”
“岂止听到?有人亲眼见到昭容与崔湜数番入太平公主府,此定为昭容的意思。臣当时就心想,昭容为何要与太平公主套近乎呢?”
“则天皇后时,她们二人就很亲密,现在来往,其实不用大惊小怪。”
宗楚客摇摇头道:“非也,这个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亲密!昭容最善于见风使舵,太平公主现在明显失势,这些天又躲在府里与安乐公主怄气,臣实在想不明白,昭容到底瞧中了太平公主的什么?”
“如此说,她今日请太平参与拟制,其中莫非也有蹊跷吗?”
宗楚客摇摇头,说道:“只要她们按皇后的意思拟制,就为大大的好事,没有什么蹊跷。昭容在这件事儿上,还是替皇后着想的。”
韦皇后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眼前不可有一丝疏忽。宗卿,你今日就看着崔日用调兵,京中的事儿,今日只要韦温他们到任,就有了根本。明日可在政事堂召集宰臣,向他们宣布圣上遗制,并议圣上葬仪。”
尽管韦皇后把李显的死讯遮掩得密不透风,然事事留心的太平公主与李隆基还是感受到了异样。
崔日用回兵部里行文移符关内道,要求所调五万兵马必须在三日集于京城。太平公主马上得知了这个消息,她意识到,宫内肯定出大事了。为了探个究竟,太平公主派人设法联络上官婉儿,然遍寻不着。“未艾居”那里的下人说道,今日辰时,婉儿被皇后急召入宫,至今未回。太平公主所使之人又到宫前探询,发现宫门间戒备森严,寻常人员一律不得进出,比平日里严格数倍。他本想找熟识的宫内人员询问,看眼前的情势,估计连面儿都见不到。
这些讯息更加坚定了太平公主的想法,既然皇后能召婉儿,那么定是皇帝哥哥有事发生。
太平公主正在那里左思右想的时候,李隆基径直闯入府中。他见了太平公主的第一句话就是:“姑姑,估计出大事了。”
太平公主问道:“有什么大事?你如何知道?”
“葛福顺、陈玄礼刚才找到侄子,说突然之间韦姓之人控制了万骑、北军和南衙军,听说还让韦温知内外兵马事。侄儿以为,韦姓之人如此控制京城兵马,定是韦皇后的主意,若无大事发生,她岂能这样?”
太平公主将京中诸军换将及兵部外调兵马的举动一加对照,顿时了然,说道:“不错,是有大事发生。依我估计,定是圣上有了变故,皇后突然有此举,就有揽权的意味了。”
“圣上会有什么变故呢?”
太平公主恨声说道:“有何变故?那韦氏今年以来又是‘五色云’,又是《桑韦歌》什么的,那个小女儿又想当什么‘皇太女’,其狼子野心彰显无余!皇兄现在或者被其谋害,或者被幽禁,定然没有什么好事儿!”
李隆基大惊,心想韦氏若从此控制了朝政,那么李氏宗族就成为其砧板之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太平公主喃喃道:“韦氏早就想扯掉皇兄这块障眼布,这下好了,可以得遂心愿了!”她转对李隆基道,“三郎,若韦氏果真如此,我们李氏一脉迟早大祸将至。我今日向你交个底儿,我派崇简和王师虔随你,非为玩乐,实让你们联络各方力量,以图自保。”
李隆基看到姑姑骤然之间说出心声,知道今日若非事态紧急,她一样不会吐露心事。他知道,姑姑一生遇过无数大事,所以练就了镇静的性子,今日说话未及数句,她就直奔主题,看来事态比自己预想的要凶险许多。他想到这里,急忙问道:“如何自保?望姑姑教我。”
太平公主道:“李重俊无非一个挂名太子,又性格懦弱,他尚能拉来禁军队伍攻打玄武门,若不是他迟疑了一些,眼见事儿就成了。他尚且能如此,我们就不能吗?”
李隆基见姑姑说出这一番话来,心想姑姑果然处心积虑,附和道:“姑姑说得对,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他们若相逼过紧,就是侄儿独自一人,说不得,也要坚决与他们拼一遭的。”
“嗯,就得有这种劲儿。三郎,你所交的军人人员职位不高,然手绾实权,手下皆有一帮得力人儿,他们又年轻,皆渴望建功立业,你好好把他们笼络住,关键时刻要为你所用。”
“侄儿明白。”
“姑姑这么多年来,朝中百官也有部分人愿意追随我,其中也有一些军中之人,回头我将这些人开具名册交与崇简,你若认为其中有可用之人可说与我,他们自当效力。”
李隆基见姑姑不惜将她的朝中人脉资源交托于己,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声称好。
“还有一人,你不可不用。”
“请问姑姑,此人为谁?”
“郭元振。此人以前曾任相王府长史,最听四哥的话。他现在虽在西域,然他多年在军中效力,诸卫禁军中有其不少昔日部下。若事情万不得已,我与你一同去求四哥,让他吩咐郭元振共谋大事。”
李隆基点头答应,心里却对郭元振来帮忙不以为然。郭元振现身在西域不说,就是联络其相熟部下,还要大兜圈子,容易过早暴露失去隐秘性,因而存在风险。
太平公主目光如炬,忽然微微一笑道:“三郎,我们在这里空想,许是把事态想得过于严重了。你说是吗?”
李隆基摇摇头说道:“所谓未雨绸缪,事态就该往严重之处着想。侄儿听了姑姑这一番话,觉得一点都不多余,反而觉得我们准备甚晚,有点仓促。”
太平公主点头道:“不错,想结果时向最坏处打算,行事时往最好处努力,是为正途。三郎,我刚刚在想,假若皇兄果然遭遇不幸,韦氏现在掌控军中兵马看似强势,实则昏招。”
“姑姑何以见得?”
“天下兵马,历来桀骜不驯,典兵者非能力超卓者不能。所谓名帅猛将,定有招数让手下愿效死力,所以能夺关斩将。我听说那些韦家子弟,以无才无学者居多,更不用谈在军中威信了。让他们依势混个官儿做做尚可,若让他们来典兵马,不是误事吗?哈哈,那韦氏把事儿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只要把自己人往军中一戳,人人都会听命了吗?”
李隆基听到姑姑的如此见识,心里深以为然。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葛福顺、陈玄礼和李仙凫的脸庞,姑姑说得不错,这帮人自恃为皇帝近侍,虽官职不高,然遇到外人时自觉高人一等,皆是桀骜不驯的性子。他们若遇到这些韦氏子弟来任自己的上官时,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嘴脸呢?李隆基同时也大为感慨,姑姑与自己说话向来居高临下笑语相逗,何曾有现在如此吐露心机的时候?那一刻,李隆基心中泛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太平公主啊!
李隆基正要张嘴说话,这时府内长史入堂,禀道:“公主,宫内来人,马上就到了。”
其话音刚落,就见两个着宫内服色之人入堂,太平公主急忙起身迎接。
来人说道:“皇后懿旨,着太平公主速速进宫。”
太平公主脸色大变,她实在猜不透此行的吉凶。不过她毕竟遇到过无数大场面,脸色很快镇定下来,含笑问来人道:“知道皇后召本公主有何要事吗?”
“禀公主,小人只管传旨,实不知有何事。”
“嗯,皇后现在何殿呀?”
“皇后现在显德殿,皇后说道,若公主入宫后不用去显德殿,可直接到上官昭容寝殿内即可。”
“昭容现在何处?”
“上官昭容现在寝殿等候公主。事不宜迟,请公主起驾吧。”
“嗯,好吧,我与三郎说上一句话就走。你们先退出去吧。”
堂内仅剩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二人,太平公主脸含笑意,说道:“若婉儿果真在宫内见我,看来是不妨的。”
“侄儿也这样以为,不过姑姑还要小心在意。”
“好,你也回吧。不管宫内如何,你都要按我们刚才商量的去办。我去宫里瞧瞧动静,有什么信儿,我自会让崇简给你传讯。”
“侄儿明白。”
李隆基行走在太平公主身后,将她送出门外,然后目送她乘坐的车儿远去。
太平公主入宫后直奔婉儿寝殿,她沿途留心察看宫内动静,发现未有太多异样。只是在经过太极殿时,发现此殿四门紧闭,她知道此殿日常由李显居住办事,现在正是会见群臣或阅批奏章的时候,按例有不少人来来往往,若四门紧闭就有些异样了。她本想问问随同行走的两名宫内人员,又知问也白问,遂闭口不言。
婉儿看到太平公主进入殿门,连忙起身迎候。太平公主也不用与婉儿客套,劈头问道:“婉儿,宫内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是不是我那皇帝哥哥出事了?”
婉儿大为惊异,愕然问道:“此事何等隐秘,你怎么知道的?”
婉儿的问话证实了太平公主的猜测,她的心里顿时一沉,并顺势与婉儿一起坐在榻座上,喃喃道:“果然如此!他昨日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言讫脸上现出悲戚之色,然未流出泪来,她追问道,“皇兄是如何走的?”
“听皇后说,圣上昨晚未找侍寝之人,大约就此睡了过去。圣上向来有晏起的习惯,宫内人不敢打扰,也就无法发现圣上异常。今日辰时皇后入太极殿去寻圣上,方才发现圣上已然驾崩。”
太平公主握紧了婉儿之手,低声急切地问道:“哼,又是皇后如何说!婉儿,你要对我说实